书房里，于先生、赵睿挑灯共读，仔细看这份对“科举考试”详细说明的资料。
“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这层层考下来，能中者确实万里挑一。”
“可以用糊名？如此就杜绝了阅卷舞弊。”
“县试一年一次，府试和院试三年两次，乡试、会试、殿试三年一次，如此安排倒是很合理。”
两人头碰头越看越觉得这制度精妙得很，如果能严格执行，那就能让所有参加考试的人得到公平相待，这是一项十分成熟的选才考试制度。
“先生，我娘说，可参考这个拟出符合大邺情况的考试制度，写成奏折呈给陛下，至于如何做，还需陛下考虑。”赵睿激动的心情平复后道。
于先生摩挲着纸张，忽然问：“敢问侯爷，老夫人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以他这些年的见识和阅历，可没听说哪里有这般成熟完善的选才制度，老夫人是从哪里来的呢？
赵睿微愣：“我急着拿给先生看，倒是忘记问了。”
于先生沉吟片刻，道：“侯爷往后也不要问了。”
不论老夫人是从何得知，她既不曾言明，那他们便不宜追问。
“先生，您觉得能呈给陛下吗？”赵睿点点头，询问他的意见。
于先生捋捋胡子：“侯爷如何想？”
赵睿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考虑良久，轻叹一声：“我觉得不可全部呈给陛下。”
于先生浅笑着：“哦？为何呢？”
“我如今只是学士府当差的末位小官，这样明显得功劳的进言，不宜由我上奏，按照规矩，我应禀报上官，由上官层层上奏，方可至陛下面前，此乃其一。”
“其二，以我的年岁，提出一个新颖的建议，算是机灵、有想法，只要是品行端正、行事正派的官员，都会对我另眼相看，但若是提出这般精妙完整的选才制度，那除了引人注目外，旁人更多的是忌惮、妒忌，甚至会为我带来灾祸。”
于先生面露赞许：“侯爷思虑周详，确有这般可能。”
赵睿轻呼一口气：“朝中不乏嫉贤妒能之人，还有势力强大的勋贵、世家、豪族，我若是以现在的年岁表现出众，他们定会想方设法拉拢，要是拉拢不成呢？怕是会下杀手吧？”
靖北侯府只余他一个男丁，还有母亲和妹妹庇护的人是赌不起的，他得步步小心，哪怕庸碌些，也不能行差踏错。
“那侯爷要怎么做？”
赵睿将那沓纸整理好，仔细收了起来：“先跟上官建议选才考试实行‘糊名’吧，这些……恐怕很长时间都只能束之高阁。”
“侯爷准备向哪位大人禀报？”
“蔡大人吧，学士府中他也有资格求见陛下，听闻他是陛下亲信，为人也算正直，可以一信。”
于先生听此笑容越发明显了：“但侯爷如今不归蔡大人管啊！”
赵睿眼睛微动：“无妨，现在不是，过些天就是了。”
于先生捋着胡子笑得越发高兴，从前教赵睿读书时，觉得这孩子天分一般，没想到做官后倒是进步飞快，很有些无师自通的感觉，就像今日这事，他从头到尾不曾提点半句，可他偏偏就能自行领悟如何做才是最好的。
可能这些权贵人家出身的孩子，就是比他们平民出身的更敏锐吧！
这番谈话后，约莫过了半个月，赵睿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遭现在的上官嫌弃，被重新分到了蔡大人手下。
学士府的官员，从高到低有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侍读和侍讲、编修、典籍、侍书，蔡大人是侍读学士，品级为正五品，赵睿如今是侍书，品级是正九品，比他还低的是待诏，品级是从九品，这些待诏不是通过选才考试任命的，而是因某些专长任的，地位十分低微。
尽管赵睿分到了蔡大人手下，可他上面还隔着侍读、编修、典籍三位上官，仍无法直接向蔡大人进言献策。
他也不急，只耐心当差，观察这三位上官，到腊月的时候，总算搞明白这三人的出身和品性，他请了何典籍、李编修和田侍读吃饭，又邀他们去茶楼听曲，如是几次就熟悉起来，这三人都是好相处的人，出身不算高，鉴于赵睿年纪小，他们还多有提点。
混着混着接触得多了，赵睿就发现这三位人品都不错，这时他便有些明白了，蔡大人手下的这些人，很大可能是他自己挑的，都是没什么牵扯的人。
这样他就放心了，认真写了份建议选才考试进行糊名的奏折，赵睿先递给了何典籍。
何典籍一看奏折就知道这建议的好处，再想想这些天受赵睿相邀吃饭喝酒听曲……他不禁失笑，还想着这位年少的靖北侯是想拉近同僚关系，没想到人家的用意在这儿呢！
吃了人家的嘴短，且他也做不来贪占他人功劳的事，便把这份奏折递到了李编修手里，还给人家如此这般解释了一番。
李编修气笑了：“你这人真是的，难不成我是那冒领功劳的人？走吧，我这会儿就给田大人送奏折，你亲自盯着总行了吧？”
“我哪是这个意思？人家还是个少年郎，支撑门户不容易，而且，这些天你就没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何典籍斜眼看他。
二人虽然官职品级一高一低，但共事久了，关系自然就近了。
李编修无语，点着他起了身，直接去找田侍读，田侍读看了奏折，被李编修、何典籍盯得也很无奈，他又不是霸占下属功劳的人，便干脆去找蔡大人。
于是，过年封笔前，昌平帝看到了赵睿的奏折。
“蔡卿，你说这是赵睿的奏折？”他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字写得一般，行文还算规范，倒是这建议……真心亮眼。
蔡大人名叫蔡英，年过不惑，相貌端正，气质儒雅，是个典型的文官。
他恭敬道：“确是赵侍书层层递上来的，臣以为这建议很好，便自作主张先呈给了陛下。”
奏折要呈给皇帝也是有程序的，但这份奏折若真从他这里按规矩往上递，那就永远到不了陛下面前了。
朝中初筛奏折、拟定处置意见、呈送奏折的几道关卡，有很多世家豪族出身的官员，他们不会将这样明显不利于他们的奏折递给陛下的。
昌平帝摆手：“不必在意这些，说说赵睿这建议吧，蔡卿觉得怎样？”
蔡英：“臣以为可行，最好在明年选才考试前落实，虽然操作起来麻烦些，但结果是好的。”
赵睿不止建议糊名，还提出所有试卷可在考完后统一誊抄，凡发现试卷上有墨点、与答题内容无关的痕迹，均视为标记试卷，以作弊论处。
这般一来，阅卷时就看不出那些试卷是何人所作，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世家豪族尽挑出他们的人录取。
昌平帝放下奏折，手指点着御案思考，这法子好是好，但想要实行就得和世家豪族扯皮，一想起来他就心感疲惫。
“这奏折朕收下了，蔡卿回去吧！”
蔡英行礼告退，他也知道这事想做成有难度，不过，陛下肯定想推行的，快的话，估计年后就会提出来。
昌平帝目送蔡英离开，将手中的朱笔往笔洗中一扔，向后靠在椅子上捏着眉心轻揉。
皇帝不好做，自他登基有七年了，只觉得时时刻刻如坐针毡，陪着先帝打江山的功臣一串串，这些勋贵们如今大半都还有兵权，各踞一方带着数量不少的军队，军中将士只认他们的将军，而不知他这个皇帝，他总害怕会被他们反了、杀了。
至于那些世家豪族，占据着最好的田地、商铺，甚至还有矿场，族中不知存了多少粮食和财富，就这还不满足，把持着朝政处处要为自家牟利，他想推行的政策、想进行的改革，无论想做什么都受他们掣肘。
昌平帝做皇帝这七年，感觉比十七年还漫长，处境不好、心力交瘁，真的太难太难了。
他已经在尽力培养亲信，可每年的选才考试能收拢的不过几人，如今加起来也才二三十人，对比世家豪族动辄百人来说，实在太单薄了。
有时候，他真想不管不顾杀上一大批，可……做皇帝不能如此，处置臣子也得有正当的理由和充分的罪证，否则只会引来动乱，他也将遗臭万年。
昌平帝虽是运气加成登基的，但他还想做个明君，百年后青史留名。再次睁开眼看向御案上那份赵睿的奏折时，他的眼底爆发出灼人的亮光，所以就算再难，他也要努力做到。
只是想到提出建议的是赵睿……他的眸光顿时复杂了很多，不禁想起了先靖北侯。
那是个武艺高强的爽朗男人，为人真诚、做事认真，先帝在时就很喜欢他，昌平帝继位后，先靖北侯也是勋贵中第一个忠于他的，可惜……
赵睿作为先靖北侯的儿子，他早就派人查过，令人失望的是赵睿根本没能继承先靖北侯衣钵，反而读书学文了，听说书读得一般，先生也不是什么才子大儒。
没想到此人读书虽一般，脑子却灵活，竟能提出这等建议，可见还是有些能力的，如此倒是能用。
不过，赵睿年纪还小，如何用他倒是不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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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想要真相的侯夫人（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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