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白黎一路上也不说话，眼睛盯着后视镜里刚出校门的Omega。
程雪璃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开车绕了一圈，路上买了杯杨枝甘露给简白黎喝。
一侧的腮帮子微微鼓起，程雪璃余光一瞥，简白黎又开始无意识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腿了。
“现在心情好些了？”她问。
简白黎回头，腿上的动作也停了，“嗯，还好。”
“要不要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我也是过来人，没准能帮到你？”车停在了家门口，不过程雪璃不急着下车。
她单手撑着脸，看向副驾驶的简白黎。
褪去的厚衣是春天到来的象征，复苏而生的万物春和景明。可惜宋玖清没什么时间去欣赏。
“你跟小白吵架了？”虽然很不相信这两个脾气最好的人能吵起来，但最近这怪异的气氛还是让唐旧吟不得不怀疑。
秦溯也凑过来，“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我昨天还看见小白往五班跑，好像是在找墨语。”
唐旧吟眉头一皱，困惑不已，“跟墨语有关系？”
他脑子一转，忽然捂住嘴不可思议：“他难道喜欢墨语？！”
“喜欢个屁啊！”秦溯白眼一翻，简白黎脑子抽了才会喜欢她。他朝宋玖清昂了昂下巴，“行了你别瞎扯了，让他说。”
不知道简白黎被问道会怎么回答，是大方承认还是有所隐瞒？
“最近忙着竞赛而已，我和他各有各的准备。”幸好有理由当借口。想了想，宋玖清还是没让他和简白黎之间的事情摆在明面上。“你刚刚说，简白黎去找墨语了？找她做什么？”
他这一问问到关键，可秦溯只是甩了甩头，“他没和我说。”
“说什么？”简白黎正抱着练习册回来。往常他都会把四个人的练习册单独找出来，再在回到位置时顺手给他们。
现在也是这样，只是宋玖清一直都在避开视线，这感受和上学期完全不同。
“正好你回来了。快说说，你去找墨语干什么了？”唐旧吟好奇，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一旁的秦溯也不拦着，而宋玖清只是侧着身体双手捧着练习册，没有转回去。
简白黎看了他一眼，“问她哥最近在哪个网吧玩，想去看看。”
墨言？
宋玖清抬头，又缩回视线，转身离开这个话题。
“墨语还有哥哥？不是等一下，你怎么认识的？秦溯你也认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唐旧吟的脑子一下子接受太多信息，有点处理不过来。
“不对不对。你们认识就算了，怎么又跟小玖扯上关系？小玖不去网吧的啊，简白黎你少带坏他！”
秦溯没绷住，在一旁笑出声：“简白黎也没去多少回啊，还带坏人？怎么可能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说了，老师来了。”宋玖清扯了扯唐旧吟的校服，后者转身回去。
秦溯随手翻了翻书，瞥了眼没什么表情的简白黎。
想去网吧干嘛不问自己啊？再说了网上随便找一家去玩玩得了，还转门去问别人。简白黎脑子怕不是坏了？
更别说他和那两兄妹之前还发生过摩擦，简白黎再无聊都不会和他们有交集。
“你真跟宋玖清闹矛盾了？还这么严重？”手肘轻轻一碰，秦溯压着声音讲话。
“宋玖清，来说说你对这道题的看法以及解读。”君悦敲了敲黑板，期待地将视线投向讲台下的宋玖清。
被点名的少年起身，屈指推了一下眼镜框，随后走上讲台。
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再顺着他工整的板书，第一二小题的答案如顺流的船只一路畅通无阻，自然而然地在脑子里显现。
“老师，我说完了。”半截粉笔在桌上轻轻晃动，宋玖清搓了搓手指，白色的粉末逐渐淡下。
君悦带头鼓起掌，正想让宋玖清接着讲讲最后的第三小题。
这次卷子的题目是她去明城旅游时看到的，存在手机里之后又向一些前辈请教，才出了这次的试卷。
难是难了很多，不过也正好让学生们多开开眼界。
然而，在酣畅淋漓地出了一套满意的卷子之后，君悦才发现最后大题的第三小题，超纲了。
开眼界的同时，整个班上弥漫着一股烧糊的味道。
“这个最后一题……”君悦看了眼自己试卷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思路有些绕不说，还得尽量让学生们听懂才行。“这道题的解法还是有很多种的，不过我打印的时候没注意，超纲了。”
台下哀声连天。
“卧槽，我脑子都快烧起来了才告诉我是超纲了？？”
“我还以为我退步了……”
“我也是。诶，简白黎这题对了吗？”
有同学凑过去看，简白黎主动地把手让开了。
秦溯的问题他不知道该以怎样准确的话回答，只能把事情从头到尾和他说了一遍。
“原来你觉得是墨言找他麻烦才去问墨语的啊。”秦溯略懂地点点头，“那你问到了吗？”
简白黎摇了摇头，“没有。不是他们。”
君悦对比了一番自己和宋玖清的答案，“如果用咱们现阶段的知识来解题会很复杂……”
她话都没说完，有的同学便举起手：“没事的老师，要是有简单点的方法我们也听，就当额外学点儿，以后也有个印象。”
“让宋玖清来吧！”唐旧吟这个时候积极，“正好他最近不是在备赛么，多过一次思路温习一下！”
君悦看了眼宋玖清，对方没什么异议，重新拿起了粉笔。
秦溯看着简白黎，又看了眼宋玖清，忽然举起手：“老师，简白黎的方法好像和宋玖清的不一样，能不能也让简白黎上去写写啊？”
“你们要是愿意多听也可以。简白黎，上来吧。”君悦倒是意外，拿出一根新的粉笔将其折断半截，随后递给简白黎，让出了最后一块黑板。
宋玖清也很意外，不过只是停顿几秒又继续书写。
两个人站在台上，只有粉笔撞在黑板上的声音落在同学的耳朵里。只是没一会儿便有稀碎的讨论声。
简白黎没少偷瞄宋玖清，对比着两人写下答案的速度。
唐旧吟眉头皱成了川字，转头看了眼秦溯，都快皱成方便面了。
“他俩倒是说话啊，不是讲题么？！”唐旧吟急得抓了把头发。
两面黑板上全是解题过程。简白黎先一步解完，重新拿了一根颜色的粉笔，递给正好转身的宋玖清。
两人不说话，行为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宋玖清也不多让，随即开始讲解起自己的思路。
他面色从容，声音淡雅，但仍然清晰地将每个点都传到了台下学生的耳中。交替的瞬间，好听的声音由简白黎继上，两人成为了整个班的焦点。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铃声响起。有人想起什么，忽然出声：“小白哥哥又帅到我了！男神我爱你，要追随你一辈子！”
哄笑声一应而起。
“男神我也要！给我留个位置！”
“那我要追随宋玖清！高岭之花当之无愧！”
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宋玖清压着嘴角回座位。
君悦拿着戒尺在桌上敲了敲，“你们要追随别人别光说啊，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来，多练练题多温习知识。下课去外面看看远处，让眼睛放松放松。”
“同学，那个……我、我可以向你请、请教一下吗？”宋玖清正要起身，却被一个同学拦住。
宋玖清看他面生，才反应过来他是新来的。
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小，低着头畏畏缩缩的。
“啊，好。”宋玖清接过他的试卷，拇指正好盖住了他的名字。
唐旧吟歪头看着他们，忽然惊讶起来，“我靠，季颂安你会说话啊？！”
名为季颂安的同学吓一激灵，身体一抖，慢吞吞地回头瞥了眼唐旧吟又很快转回去，“嗯。”
声音太小了，唐旧吟又没听见。
“这里也错了。”宋玖清这个时候没什么事情能干，扫了眼季颂安的试卷，发现他并没有改完。
季颂安的动作很慢，宋玖清在想他是不是想问又不好意思，索性先开口，“需要我讲讲吗？”
“可以吗？”季颂安惊喜地抬起头，深怕宋玖清反悔，问完立马点头，“谢、谢谢。”
“他和宋玖清刚来的时候好像啊。”秦溯趴在桌子上，借鉴完简白黎的试卷又塞回去，“新来的三个同学里面就他最安静。”
简白黎无聊地摁了摁按动笔。说是走神，可宋玖清的身影总牢牢地扎在眼里。
“不喜欢社交和社恐是两个概念，别混淆了。”唐旧吟放松下来，靠在秦溯的桌子上。随手拿起宋玖清额外买的奥数题。
“看得懂吗你？”秦溯伸手往简白黎抽屉一摸，摸到好东西了。“耶，今天舍得带水果了？”
简白黎的书包堪称盲盒，每次摸都能摸到不同好吃的。秦溯有事没事就抓一把，赶在简白黎拦住之前塞嘴里去。
只是今天简白黎一点反应都没有，闷着写题。
这周是宋玖清第三次没有和简白黎一起回家。明明都是一起走出校门的，但简白黎转眼就消失了，宋玖清张望两圈也找不到他人。
应该是和以前一样打车回去了吧？两个人一起走了那么久，突然分开，宋玖清又有点不太适应。
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宋玖清将他们一并归为同一个原因。
拖着行李箱，一路向家的方向，宋玖清忽然停住脚步。
湖面细小的涟漪晕开回忆，那次也是和简白黎一起回家，自己却在这里坐了好久。
宋玖清又过去了，行李箱随意地放在椅子的扶手旁，抱着书包翻出画册。
画什么呢？宋玖清想，提笔在一侧画了路灯。
“嚓擦。”
踩着草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宋玖清停下笔，瞬间挺起背转过头。
但来的是季颂安。
宋玖清荡漾起水波的情绪又淡下去，收拾东西起身。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宋玖清的动作，难免让季颂安以为自己打扰了对方，“我、我就是看背影很眼熟，在想是不是你，不是有意打扰你的！”
“你一直跟着我？”宋玖清背上书包，手扶着行李箱的手柄。
怪不得这一路总觉得奇怪，原来是有人一直盯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对、对不起。”季颂安说，他像第一次干了坏事被抓包的人，脸憋得通红。“我刚搬家到这边，回家刚好和你一个方向，就、就跟了一段路。”
眼见他又要开口说对不起，宋玖清赶紧打断：“……没关系。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一下！”宋玖清还没走两步，便被季颂安抓住了手，声音越来越小，也不敢看宋玖清，“我、我确实是还有事情……”
宋玖清盯着这个人，脑子里回想起唐旧吟说过的话。
这季颂安的胆子特别小，总是一个人缩在座位上。不看书，但也不和同桌说话。
别人来和他搭话，季颂安就紧张地不行。不敢跟人对视，生怕会冒犯别人一样，说话也结巴，声音又小，行为小心翼翼地。
唐旧吟说他这是太社恐了，宋玖清倒是奇怪，既然社恐又怎么找上自己了？
“你别紧张。”想了想，宋玖清放轻了语气，“慢慢说。”
“就、就是。”季颂安的手都搓红了，连带着脸也红红的，“是、是我想和你交朋友！”
宋玖清一愣，又听见他继续说：“我知道我胆、胆子小，跟人是说话也、也结巴，不讨喜。我也不想这样，但、但是我不太敢、敢和别人接触。
你、你是班上唯一一个很安静的同学，而且、而且成绩也很好，站在讲台上也很自信、从容，我很、很羡慕你。”
宋玖清静静地听他说完这大段话，缄默无言。
“我只是、只是很想像你一样，成绩好，大胆自信，也、也有一两个玩得好的朋友。”
这一路走过来，季颂安在内心做了无数次挣扎。想放弃的时候抬头看见宋玖清，羡慕的情绪又促使他去接近这个人。
腹诽了好几遍的草稿，但说出口时还是结巴了好几次。季颂安也没想到，宋玖清居然那么有耐心听自己说完话。
“抱歉，我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可接下来的话让季颂安僵在原地，因为被拒绝而感到窘迫，脸颊越发得红。
宋玖清看他把头埋得更低，赶忙接下去说：“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我一个人习惯了而已。”
劝人交朋友的话宋玖清说不来，可他突然想到简白黎说要和自己交朋友时的样子。
简白黎会怎么说呢？宋玖清猜，他应该会拍一拍这人的肩膀，再来一句“那就和我交朋友”这样的话吧？
他肯定会的，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总是明亮，热情而真挚。
“季颂安，你把头抬起来。”宋玖清伸手拍了拍季颂安的肩膀，“你想改变自己，那就从直视别人开始吧，别害怕别人投来的视线，你可以靠自己推回去的。”
季颂安明明比宋玖清要高一点儿，然而看向对方视线还是那么小心。
对上宋玖清深色的眼瞳，温柔而坚定。
“真的吗……”
“嗯。”宋玖清点头，“学习上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找我。或者可以去找简白黎，他很礼貌很有耐心的，不用害怕。”
说罢，宋玖清收回手，拖着行李箱走进熟悉的向阳街。
手上还有宋玖清的余温，季颂安定定地望着向阳街那儿逐渐消失的身影。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大胆又不带恐惧之色去看一个人。季颂安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可是没一会儿又开始抬起袖子擦眼泪。
内心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季颂安干脆坐在宋玖清坐过的位置上，一坐便坐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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