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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十四

“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篇文章要收尾,六点前要给一位教授送去,你们能等我下吗?”

“当然可以啦。”

陈述说:“我来请客,吃什么还是你们定吧。六点半我们在文史A楼前的花园集合,可以吗?”

“A楼呀……西门那里新开了一家烤肉店,我们在靠近西门的综合楼门口等老师可以吗?”

陈述对那边不怎么熟悉,压根没想起来他提到的综合楼是哪一栋,但不管怎样,他先答应了下来:“好。”

得到肯定回复的学生十分高兴,笑得两眼弯曲成更夸张的弧线。

但陈述已经没有进一步感到不适的余地了。

回到办公室以后,他坐在椅子上出神了好久,才想起来西门确实有一栋综合楼。

s大位于大学城西边的角落里,东、西、北各一扇门,南边有两扇,是学生们主要进出的通道,校外街上商店、餐厅最多,大多是比较符合学生消费习惯的平价选择。东门与北门分别靠近坐落在校外的研究生和留学生宿舍,那边临街饭店要少一些,但品质和价格相比南门更高。

西门以外不属于大学城内,隔开两条马路的地方是一个在建的楼盘,刚造到打地基的步骤,四周都是尘土飞扬的工地。陈述并没怎么往那边走过,但他凭借着依稀印象,仍旧很难想象这块区域哪里还能劈出一片净土开个烤肉店。

这餐厅的老板在选址上有一套自己的理解。

不过和这匪夷所思的餐厅位置比起来,陈述更想不通的是那些学生为什么要把和他的集合地址约在综合楼。

s大有百年的历史,学校里有好些上世纪初的历史建筑现在仍在投入使用,但这座综合楼结构特殊,几十年前一场早秋的台风将楼顶石材吹落,砸伤了一个大二学生。后来虽然里外都修缮加固了一遍,但安全起见,综合楼还是荒废了下来,不再有实际用途。

陈述一开始没想起来这楼具体在什么地方,是因为他压根没有往综合楼在的角落走过。

他刚来s大的时候,柳源良趁着没开学,老师学生还不是很多,带着陈述仔细逛了整个s大,熟悉今后工作场景的同时,还介绍了下各个学院的特色、历史,以及教授团队让其他高校望尘莫及的研究成果。

“是不是比你们z大要好?你从小在s市长大,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考去那边。咱们第一次见面你还在念高中,当时我就劝你考s大,你不听,后来我说研究生要不要考虑填s大,我也好多照看着你一些,你还不愿,偏和z大干上了一样,非它不可……唉,不说了,现在过来也不晚。”

陈述没打算在教学这条路上走得多深,决定要来面试s大的招聘也只是因为柳源良再三邀请,他不好拒绝而已。他只想做好一个普通讲师,给教授们的研究打些下手,别太给柳源良丢人就行了。

起先听柳源良介绍着s大多么优秀,培养了多少在各界有影响力的学生时,陈述还有些犯难,以为柳源良在他身上寄予了很多希望,期待着他能在教书育人上有所成就。

听着听着,陈述终于反应过来,柳源良打心眼里以s大为荣,所以自始至终都在暗搓搓计较他当年在排名不相上下的s大和z大里选择了后者的事情。

其实陈述对这两个学校没有任何偏好,填志愿的时候压根没有了解过z大和s大各自的优势缺点,就毫不犹豫地填了z大。没什么别的原因,他只想去一个离养父母家远一点的地方上大学。

他已经给他们带去太多困扰了,前头欠的恩情尚且没能力还,至少要给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减轻一些负担。

去了z市以后,陈述若非必要都没有回来过,听闻养父母和他名义上的哥哥因为他的离开关系终于缓和了一些,陈述还感到十分欣慰。可没想到他大二那年,养父母就因为意外离世了,彼时陈述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和他们见过面,当年春节短暂的团聚竟是永别,这件事到底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于是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根本不敢回s市。

陈述高中的时候见过一次柳源良,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记得是个长得十分和蔼的叔叔,讲什么都乐呵呵的,拍着他肩膀和他养父母说这孩子一看就有出息,十分合他眼缘,如果以后他们没空管孩子,大可以把他送到自己那里去代为看护。

当时陈述只把那当客套话,没想到会有成真的那一天。

他再见到柳源良就是在养父母的葬礼上。

两年多不见,柳源良没什么变化,见到陈述以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害怕,以后柳叔照顾你。”

怎么会有人因为早些年闲聊时谈及的几句话,就耗费精力悉心照顾故人之子那么多年呢?陈述不觉得这是像柳源良说的那样,自己合他眼缘的缘故。

他一定与养父母有着十分厚重的情谊,所以哪怕自己与他们并无血缘,柳源良也肯看在他们的情面上照顾自己。

在这样的前提下,早些年陈述也不可能敞开自己内心,把不敢回s市的真实原因展露给柳源良看,生怕再次引起他对失去挚友的伤感。

因此前些年每一次被动谈起为什么不肯多回s市,陈述就会不动声色地找借口转移话题,这次也一样。

他指着远处一个遍布焦枯爬山虎,颜色明显比其它教学楼暗一个调的建筑问:“那里是什么学院?”

柳源良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仔细辨认了会儿,才说:“噢,那是综合楼,不是学院,已经不在使用了,但是历史建筑不好拆,听说来过几批工程队,在那楼里转悠了几圈就放弃了这个项目。几次一来学校懒得再折腾,这几年财务又不向好,就把它放在那边没管了。”

“噢。”陈述点了点头。

他对这楼不感兴趣,主动谈起只是为了转移柳源良的注意力。现在目的已经达成,就又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柳源良却还看着那综合楼,没有跟着陈述一起转过身来。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喊:“小陈啊。”

“嗯?”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你离那边远一点。”

“好。”陈述干脆地应下,“怎么了?”

“没怎么……废弃大楼年久失修,总归有些危险的,能不靠近就别靠近,以防万一嘛。呀,到点了,我们去吃饭吧,今天柳叔带你吃吃看我们s大的食堂。”

陈述没有起疑,他一直很听柳源良的话,要不是这次几个学生将集合地点约在那里,他从前和以后都不会对那综合楼再起什么好奇心,要特地前往探个究竟。

所以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在那边见面呢?

就算要去西门外吃饭,也完全可以约在校门口见面,而不是多此一举地拐到距离西门步行还要有五六分钟的综合楼。

陈述打开官网,想去论坛上看看与综合楼有关的消息。

随手一搜,相关的帖子竟还不少。但大多不是正经介绍,标题上都带着类似【探险】、【灵异】之类的字眼。

陈述迟疑许久,才挑了几个热度最高的点进去。

里头的内容和他想象的差别不大,又是些热衷于神神叨叨的小孩子们的产物。

废弃、历史悠久的建筑很容易染上神秘的色彩,各种鬼怪故事传说随之而来,正是精力充沛到用不掉的大学生们喜欢挤破脑门往里钻的好地方。

最早是一对闲着没事干夜游综合楼的小情侣凌晨两点发的帖子,警告大家没事不要靠近综合楼,他们现在非常非常后悔,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到走进综合楼前。帖子里有上千楼凑热闹的学生回复求细说后悔什么东西,但那楼主就是闭口不谈,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大家千万不要做这种冒险惹火上身。

他这不说还好,越是遮掩一半露一半,越是有人按捺不住探险的心。

然后第二第三个帖子随之而来,贴主同样对于在综合楼里到底看到了什么闭口不谈,只反复说着和最早那个发帖人同样的话,“千万别来”。

阻拦效果自然微乎其微,进入综合楼一探究竟的人纷涌而至,甚至有人特地赶来开直播。冒险的人多了,前面几个领头羊闭口不谈的事便也藏不住了:综合楼里有鬼。

这鬼肉眼看不到,镜头也记录不下来,然而身处楼里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密闭空间里忽然刮来的风,废弃多年的安全出口标识突然发出绿红交替的闪烁,走在道路中央会突然从天上掉下不知哪里来的巨型铁片……

最关键的是,几乎每一个去综合楼探险出来的学生或者校外人员,都会生病。轻些的是持续几周到两三个月的低烧,重一些的甚至会出现说胡话、记忆失常等情况。

这些不合常理的事情又衍生出了一些分析贴,用各种流派从不同的角度解析综合楼所处的地理位置、大楼本身构造风水占位有问题,聚阴招鬼,命格稍微弱一点的去了就容易缠上脏东西,所以才会有去过的人群里大范围爆发检查不出来的怪症现象。

这哪是生病,这是着了道。

只有零星几个回帖自称去过综合楼但无事发生,质疑其他人都是在胡编乱造。可这些声音太过微弱,夹杂在大家异口同声的说辞里,很快就消失不见。有一个平安无事的发帖人主动提供了八字,结果天干双丙、甲木参天的命格反而从侧面印证了另外几个帖子的说法——阳气足的身强者才能从综合楼里完好走出。

看到这里,陈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不信综合楼里真的有什么鬼怪。

西南处日照时间短,废弃楼又不怎么通风,指不定在角落里生出了些霉菌啥的,进去过的学生出来容易生病,多数是这个原因。

什么闪烁的灯,砸人的物体等等就更好解释了,年久失修的地方,出点乱子再正常不过。

柳院长当年提出让他远离综合楼,大概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好事者预设了综合楼里有鬼,带着有色眼镜走进旧楼,紧绷的神经加上昏暗的环境,总归能把一些仔细想想就能回过味的事情描绘得神乎其神。

那些徒步社的学生,该不会也对这些传言感兴趣吧?陈述想,应该不至于。他们“走南闯北”遇见过的稀奇事可是连多个教授都惊叹不已的,哪里看得上这些把戏。

正打算关上论坛的时候,陈述瞥见一个通告,愣了片刻后,他把点到大叉上的鼠标挪了回来。

那是一个学校官方发布的通知,不允许校外人员无证进入学校,严禁学生们私下再进入综合楼。

在主楼之下,是学校账号在四百多楼的回复:“此贴禁止回复,即日起与综合楼有关的新帖都作删除处理,发表者账号封禁30天,再犯永封。”

中间的几百层回帖都被删除了。

陈述回到主页上看,从那以后果真再没有一条和综合楼有关的新帖,先前那些也没有再被回复过。

s大是个校风十分开明的大学,官方账号的存在大多时候是和学生们嘻哈打闹的,很少会发表这样严肃一刀切的声明。

鬼楼的传言距离第一个帖子的发布都过去这么久了,如果校方是不愿意和玄学风气扯上关系,那在这个关头出来阻止,是不是太迟了些。

陈述便打开搜索软件,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时间节点上与s大有关的新闻。

在那帖子发布的三天之前,最早进入综合楼的那个女生,在一个周五的深夜从综合楼顶楼一跃而下。

官方并没有给出女生死亡的具体原因,但她要不出国转学,要不休学治病的男友和室友们,已经用实际行动说明了一切——女生的死亡并不简单。

至此,所有大家对学校里有个灵异老楼的存在隐约产生的新奇和兴奋,全都被巨大的恐慌替代。

了解到这里的时候,陈述心情格外沉重。

虽然不知道女生到底因为什么去世,但不管如何,有一条鲜活的生命葬送在了这里。光是知道这一点,就让陈述情绪十分低落,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心口发闷,压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对于陈述来说是一件十分罕见的事情,因为共情和同理心这两个词,原本和他是扯不上半分关系的。过去的他哪怕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看得很淡,更别说为这样一个他连照面都不曾打过的陌生女孩感到难过。

对,难过。

陈述压了压胸口,感受着掌心里低缓的节奏。

就在刚才他心底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他早一点来就好了,也许那个女孩就不会……

陈述连忙给自己奇怪的假设喊停。他就算早几年来s大,能在女生出事前认识她,又能怎么样呢?

他明明什么都做不了。

陈述摇了摇头,觉得可就在关掉那页新闻报道的时候,他瞥到了刚才被他忽略过去的,正文第一行。

那边提到了女生从综合楼楼顶坠落的事发时间。

陈述往电脑右上角看去。

与今天的月份和日期正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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