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裹挟着枯叶从窗前掠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
江心站在新学校的走廊上,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晃,像极了病人颤抖的手臂。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单薄的身体,校服外套下突出的肩胛骨硌得掌心发疼。
"江心同学,该进去了。"
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却不容拒绝。
江心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部。
走廊尽头的教室门上贴着"高二(3)班"的牌子,那扇门后是四十多双陌生的眼睛,四十多个会评判她、议论她的陌生人。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别紧张,"
李老师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只是简单的自我介绍。"
江心点点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知道自己的抑郁症让这种平常的社交场合变成了难以逾越的高山。
心理咨询师教过她的呼吸法此刻全都想不起来,脑海中只剩下医生开的那瓶白色药片,和父母无所谓的眼神。
门开了。
教室里嘈杂的交谈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又在瞬间归于寂静。
四十多张面孔齐刷刷转向门口,江心感觉自己的双腿变成了两根僵硬的木棍。李老师走在前面,她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
李老师站在讲台上,朝她招手,
"江心,过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江心的脚终于挪动了,却像是踩在棉花上。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却感到一阵阵发冷。
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她看清了下面每一张脸——好奇的、冷漠的、不耐烦的。
阳光从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将教室分割成明暗两块,那些在阳光下的面孔显得格外刺眼。
"我...我叫江心。"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刚一出口就消散在空气中。后排几个男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撇了撇嘴。
李老师鼓励地对她笑了笑:
"声音可以大一点,说说你从哪里转学来的,有什么兴趣爱好?"
江心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像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上爬行。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手心渗出冷汗。墙上的时钟滴答声在她耳中放大成雷鸣。
"从...从第三中学转来的。"
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视线落在讲台边缘的一道划痕上,
"喜欢...喜欢..."
喜欢什么?
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抑郁症夺走了她对几乎所有事物的兴趣,她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了。
教室里开始有窃窃私语,像毒蛇吐信般钻入她的耳朵。
"她怎么不说话啊?"
"看起来怪怪的。"
"听说是因为心理问题转学的..."
这些细碎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进江心的心脏。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喉咙发紧,仿佛有人在那里系了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恐慌如潮水般涌来,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失控了。
"对不起!"
江心几乎是喊出这句话,然后转身冲出了教室。
走廊上的冷空气迎面扑来,她跑得那么快,以至于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一个高个子男生。
模糊的视线中,她只看到对方惊讶的表情和胸前学生会干部的徽章。
江心没有停下,一直跑到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锁上门,才允许自己崩溃。
眼泪无声地滑落,她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
从包里摸出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和她的心情一样令人作呕。
这就是她在新学校的第一天。
***
转学后的日子如同一潭死水。
那次失败的自我介绍后,江心彻底成了班级里的透明人。她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里有一片永远照不到阳光的阴影。
课间时,她会戴上耳机,假装听音乐,实际上只是为了避免与任何人交流。午餐时间,她要么躲在图书馆,要么在天台啃着便利店买来的饭团。
同学们很快对她失去了兴趣,毕竟一个从不说话、面无表情的转学生实在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除了偶尔收作业时必要的交流,几乎没有人主动和她说话。江心对此感到庆幸——这正是她想要的。
唯一让她偶尔会多看两眼的人,是盛月白。
他是班级里的风云人物,学生会副主席,篮球队主力,成绩永远排在前三。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笑起来时眼角会浮现出细小的纹路。
但最吸引江心的是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清澈的琥珀色,像是能看透人心却又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盛月白似乎对所有人都很友善,包括江心。
有几次他们在走廊擦肩而过时,他会对她点头微笑,尽管江心总是迅速移开视线。
她注意到他经常帮助别人——帮矮个子的同学够高处的物品,替请假的同学值日,甚至会给校园里的流浪猫喂食。
这些细节像细小的针刺痛着江心的心。
盛月白的存在提醒着她,正常人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而她已经失去了那种能力。
***
深秋的一个周五,放学铃声响起后,同学们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迅速散去。
江心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等到教室里几乎没人了才起身。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这样可以避免和任何人同路。
走到校门口时,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数学作业本还留在课桌里。
明天就是周末,如果不现在拿回来,作业就完不成了。
江心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校园已经安静下来,只有几个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还零星分布在操场上。
秋风卷着落叶在她脚边打转,发出沙沙的声响。教学楼里大部分灯已经关了,走廊显得格外幽长。
江心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荡,像是有人在跟着她。
推开教室门时,她愣住了。
盛月白的座位一片狼藉——书本、笔记本、试卷散落一地,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他的书包歪倒在一边,拉链大开,里面的东西也撒了出来。
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动窗帘的轻微响动。
江心站在门口,心跳加速。
她应该拿了作业本就离开的,这不关她的事。但看着那些散落的书本,她想起了自己转学第一天狼狈逃离的样子,想起了盛月白对她点头微笑的瞬间。
她轻轻关上门,走到那片狼藉前蹲下。
一本物理课本摊开在地上,页角已经折了。江心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抚平褶皱。接着是数学笔记,上面是盛月白工整的字迹;几张试卷,成绩几乎都是满分;一本素描本,她没敢翻开看。
收拾的过程中,一张照片从书页间滑落。
江心捡起来,看到上面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的合影。女人很美,笑容温柔,男孩约莫五六岁,有着和盛月白一样的眼睛。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给月白,妈妈永远爱你。"
江心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字,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这是她无比奢望却又得不到的东西。
她小心地把照片夹回书里,继续收拾其他东西。
当所有物品都整齐地放回盛月白的课桌,书包也挂回椅子后背上时,江心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但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平静,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整洁的课桌,江心拿起自己的作业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教室。
走廊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秋风依旧凛冽,但江心第一次注意到,校园里的银杏树叶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耀眼的金色,像是无数小小的火炬,在灰暗的世界里倔强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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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语》这本书根据亲身经历所写,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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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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