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月白在篮球场边擦着汗,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十月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但他刚刚结束的训练让全身仍冒着热气。队友们嬉笑着讨论周末计划,他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额头。
"你们先走,我东西落教室了。"
他把毛巾甩在肩上,朝教学楼跑去。
走廊里静得出奇,暮色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盛月白三步并作两步上到三楼,拐角处,他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正消失在楼梯口。
那身影走得很快,宽大的校服外套像挂在衣架上一样晃荡,及肩的黑发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盛月白眯起眼睛。那个背影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他摇摇头,继续朝教室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后,他被学生会紧急叫去处理事情,匆忙间把桌上的书本全碰掉了。
当时教室里乱哄哄的,他急着离开,心想回来再收拾。
可现在,那些散落一地的书本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课桌上,连页角都被细心地抚平。他的书包挂在椅子背上,拉链拉得严严实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盛月白走近自己的座位,手指轻轻划过那些书本。
物理课本被放在最上面,里面夹着的照片安然无恙——那是他六岁时和母亲的合影,也是他仅存的几张母亲照片之一。
他翻开书页,照片上的女人笑容依旧温柔,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丝毫看不出几个月后这个女人会抛下家庭永远离开。
"会是谁..."
盛月白环顾空荡荡的教室,突然想起那个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
转学生。
那个几乎从不说话的女孩子。江...江心?对,是这个名字。开学一个多月了,他几乎没听她说过几句话。她总是坐在教室角落,像一团人形的阴影,安静得几乎不存在。
盛月白回忆着关于这个转学生的一切碎片信息:
开学那天她惊慌失措地冲出教室;每次点名回答问题时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午餐时间总是一个人躲在图书馆或天台;有次他帮她捡起掉落的笔,她连谢谢都没说就匆匆躲开...
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人,为什么会默默帮他整理散落的书本?
盛月白把照片重新夹回书里,若有所思地拾好东西。
走出校门时,银杏树叶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有一片正好落在他肩上。他捏起那片金黄的叶子,对着夕阳看了看,叶脉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像一张精心绘制的地图。
也许有些人就像这片叶子,看似普通,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纹路。盛月白把银杏叶放进课本里,决定周一好好谢谢那个沉默的转学生。
***
江心推开家门时,屋内的灯光刺得她眯起眼。
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油烟味弥漫在整个玄关。她轻轻关上门,尽量不发出声响,但鞋柜门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回来了?"
母亲陈秋的声音从厨房飘来,不是问候,而是一种例行公事般的确认。
"嗯。"
江心低声应道,把鞋子整齐地摆好。
客厅里,父亲江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头也没抬。
电视机开着,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填满了沉默的空间。江心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想直接回自己房间。
"药吃了吗?"
父亲突然开口,眼睛仍盯着报纸。
江心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包带。
"吃了。"
"医生今天打电话来,说你又没去复诊。"
父亲翻了一页报纸,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个月第三次了。"
江心站在客厅中央,感觉地板在脚下微微倾斜。她确实故意错过了几次复诊,因为她受够了医生那些千篇一律的问题,受够了每次都要重新撕开伤口给人看。
"我...忘了。"
"忘了?"
父亲终于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
"你知道一次咨询多少钱吗?你知道我和你妈为了你这个病付出了多少吗?"
江心的喉咙发紧。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每次他们吵架,她都能隔着墙壁听到"医药费"、"不争气"、"丢人"这些词像子弹一样射来射去。
"老江,吃饭了。"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打断了这场即将爆发的风暴。父亲冷哼一声,放下报纸走向餐厅。
江心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想逃回房间,但母亲已经端着菜走出来,眼神示意她去洗手吃饭。
餐桌上,三碗米饭冒着热气,一盘青菜,一小碟红烧肉。江心默默坐下,把肉往父母那边推了推。
"吃你的,瘦得像鬼一样。"
母亲夹了一块肉扔进她碗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你。"
江心盯着那块油腻的肉,胃里一阵翻腾。
抑郁症夺走了她的食欲,很多时候吃饭对她来说只是维持生命的必要程序。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咬了一小口,机械地咀嚼着。
"李老师今天打电话来了。"
母亲突然说,眼睛盯着自己的饭碗,
"说你上课从不发言,作业也马马虎虎。"
江心的筷子停在半空。
她没想到班主任会联系家长,明明她的成绩还算中等。
"你到底想怎样?"
母亲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转学是为了让你重新开始,不是让你继续这副死样子!"
"我...我有在努力..."
江心的声音细如蚊蚋。
"努力?"
母亲冷笑一声,
"努力什么?努力装病?努力给我们丢脸?"
江心的手指开始发抖,那块肉在碗里变得令人作呕。
她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那些听了无数遍的话。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哪有什么抑郁症?不就是心情不好吗?谁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你娇气!"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高,
"你知道隔壁王阿姨的女儿吗?人家考上重点大学,年年拿奖学金!你呢?整天摆着一张死人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
父亲一言不发地吃着饭,仿佛这场争吵与他无关。
江心手指暗暗发抖,盯着碗里的米饭,数着米粒,希望自己能够消失。
"说话啊!哑巴了?"
母亲突然拍了下桌子,碗碟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江心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饭桌上。她努力控制着呼吸,但胸口像是被铁箍紧紧勒住。
那些白色药片似乎失去了作用,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吞噬。
"又哭!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母亲站起来收拾碗筷,动作粗暴,
"我告诉你江心,别以为装可怜就有用。下周必须去复诊,再敢逃课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父亲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
"我出去抽根烟。"
他看都没看江心一眼,径直走向阳台。
江心坐在原地,眼泪已经停了,只剩下一种可怕的麻木。
她想起今天放学后做的事——帮那个阳光开朗的男生整理书本。
多么可笑啊,她自己的人生一片混乱,却还有闲心去整理别人的东西。
但那一刻,当她的手指抚平那些书页的褶皱,当她看到照片上那个温柔微笑的女人,她短暂地忘记了家里的这一切。
那种感觉...像是从深水中浮上来,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而现在,她又沉回了水底。
江心慢慢站起来,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倒进垃圾桶,洗净自己的碗筷。
整个过程中,母亲在厨房里摔摔打打,父亲在阳台吞云吐雾,电视机里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回到房间,江心轻轻锁上门,她的身体躯体化严重,江心快速的从书包最隐蔽的夹层里掏出药瓶。
医生说过不能过量服用,但她此刻需要双倍的剂量才能阻止那些可怕的想法。
吞下药片后,她蜷缩在床上,盯着墙上的一片霉斑,等待药物带来虚假的平静。
窗外,秋风摇动着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江心想起了那片金色的银杏叶,想起了那个男生的课桌——整洁、有序,与他阳光般的形象如此相称。
她想象着他周一回到座位时惊讶的表情,也许他会笑一下,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
这个小小的想象像一盏微弱的灯,在江心黑暗的世界里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
药效开始发作,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坠入无梦的睡眠。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盛月白把一片银杏叶夹进了日记本里,在旁边写道:
"今天有人帮我整理了散落的书本,可能是那个从不说话的转学生。周一要谢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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