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走了。
即便白沐子知道，他是不想在连累自己，可她还是很生顾晨的气。
所以那之后，她不在上网，也不去留意两人在网络上的争端。她找了装修公司，重新修缮起风骨。
转眼寒冬，江南迎来了第一场雪。
说雪也不尽然，毕竟，雪花落地，就成了水。
白沐子没来由想起了云隐山庄的那株梅树，不知梅花开了没有。
新年伊始，白沐子去往师父家拜年，闲聊时，听到师父提及了苏老。
因为弟子间的舆论风波，他大病了一场，似乎，有归隐的打算。于是受师父委派，白沐子再次抱着木雕，在年后拜访了苏老。
想起初次相见，苏老何其慈祥和善，短短几月未见，人似老了十岁。他静坐在房中发呆，搬家的一应实物都交给了顾晨打理。
白沐子不想与他相见，所以放下木雕就要离去，不想，与下楼的顾晨四目相对。
他不再是颓废的装扮，反而穿着松弛的卫衣，凌乱的头发剪短，胡须也刮的很干净，白沐子竟有些恍惚，但回神后，转身就走。
顾晨几乎是下意识冲下台阶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沐子没好气道：“干嘛？”
白沐子冷眼看着挡在面前的顾晨，心里那股憋了许久的火气蹭地就冒了上来。她绕开他想继续走，却被他再次拦住：“聊聊。”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好聚好散，不是你说的吗？”
“我后悔了，行不行？”顾晨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带了点无赖:“那天火太大，烟熏坏了脑子，说了胡话。”
“你……”白沐子气结，就没见过这么能颠倒黑白的人:“让开。”
顾晨像是没听见，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沉静得很：“不让。”
白沐子嗤笑一声：“顾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特悲情？自顾自地跑来，又自顾自地滚蛋，支票说收就收，好话赖话都让你说尽了！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风骨是我的命！我爸那些扇骨是我的根！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引来了院里苏老担忧的目光。顾晨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最终却只是低声道：“……对不起。”
这句道歉轻飘飘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侧身想从顾晨旁边绕过去。手腕却被他一把握住，力道不轻不重。
“我那时只是不想牵连你。”顾晨看着她：“你不该因为我，遭受那些谩骂。”
顾晨的手心很烫，熨帖着她腕间的皮肤，仿佛寒冬都有了暖意。
白沐子哼了一声，用力想抽回手，没成功，只能没好气道：“怎么？现在不怕了？”
“也怕，”顾晨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但我的心……希望我这么做，它说它喜欢你，离开你这几个月的时间，无时无刻不再想你。”
仿佛一根轻羽扫过心头，白沐子静默原地，看似平静，内心早已掀起骇浪。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随随便便原谅他，但……
这时，两个搬着大箱子的工人小心翼翼地从楼梯上下来，箱子似乎很沉，他们走得很慢。经过顾晨和白沐子身边时，其中一个工人脚下不小心滑了一下，身体猛地一歪。
“小心！”顾晨反应极快，下意识就将白沐子拉到身后，而坠地的箱底却散落一片。
“对不起啊顾先生。”工人不住道歉，忙蹲下重新粘粘箱子。
“没关系，小心一点。”顾晨说着，俯下身帮忙收拾。
见箱子粘好，顾晨开始往里装，就在这时，一个硬壳笔记本从废稿里掉落出来，笔记本似乎有些年头了，深蓝色的封皮磨损得厉害，边角卷起，还贴着几张已经褪色的卡通贴纸。
“这是什么？”
顾晨狐疑的打开，而后，愣在原地。页封一角画着月亮和云朵。
这个图案，他太熟悉了。
师姐迟鸢小时候有个怪癖，喜欢在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上画这个独有的标记。她说月亮是她，云是守护。这个习惯，她一直保留到很大。
“这笔记本……”顾晨的声音有些发紧，抬头看向工人，“是从哪里搬出来的？”
工人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讷讷道：“就……就从三楼那个一直锁着的小储藏室里清出来的，苏老先生吩咐把不要的旧物都清理掉。”
三楼？锁着的储藏室？那是师姐迟鸢以前偶尔来小住时存放旧物的地方。师姐出事后，师父悲痛欲绝，那房间便一直锁着，再没人进去过，仿佛这样就能将时间定格在她还在的时候。
顾晨的心跳骤然加速，甚至来不及跟白沐子解释，便径自翻开了笔记本。
泛黄的内页，是师姐清秀的字迹。记录的大多是些日常琐碎、学画心得、偶尔的情绪宣泄。
白沐子也察觉到了顾晨的不对劲，凑近了些，一起看着本子。
顾晨一页页飞快地翻看着，直到中间某处，他的动作猛地停住，瞳孔骤然收缩！
那一页的日期，是师姐出事前半年左右。
【X月X日晴】
涩生今天又来了画室。他带了新到的松烟墨，说是托人从徽州老厂带来的，给我试用。他知道我一直喜欢这个。他的心思……我不是不明白。只是……哎。小晨那孩子好像有点不喜欢涩生接近我，今天又闹别扭了。真是孩子气。】
【X月X日阴】
纠结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涩生很好，对我也体贴，可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而且师父若是知道我们在一起了，会不会生气？毕竟都是他的弟子……】
【X月X日，晴。涩生今天又来了画室，带了我最爱吃的桂花糕。他看我的眼神……】
记录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些绘画的随笔和灵感碎片，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却让白沐子心惊。这似乎是迟鸢的私人日记，而里面频繁出现涩生，以及那些细腻的情感流露，指向一个顾晨从未想过、也绝不愿相信的可能。
顾晨一页页地往后翻，动作越来越急，呼吸也越来越重。
【X月X日，晴。涩生今天又来了画室，带了据说很难得的旧宣纸。他说我的《月白》已有大家风范，定能惊动画坛。他的目光总是那样专注，带着欣赏……和一丝让我心慌的灼热。或许，师父偶尔的玩笑，并非空穴来风？】
【X月X日，雨。最近总是嗜睡，闻不得油彩味，偷偷买了验孕棒……竟然是真的。又喜又慌，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小晨那孩子，他性子冲，怕他直接找涩生打架。涩生说他会处理好一切，等《月白》完成，拿了奖，我们就公开，给孩子一个名分。可是，心里为什么总是隐隐不安？他最近的应酬好像特别多……】
紧接着下一页，贴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有些模糊的B超影像图！旁边写着：【宝宝的第一张照片。生命好奇妙。或许……这是天意？】
顾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死死捏着那页纸，指节泛白。师姐和秦涩生……在一起过？甚至……还有了孩子？！
日记本被顾晨翻得哗哗作响，似乎在呈现着他内心的烦躁。
白沐子也看到了B超图，震惊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晨。
顾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后翻。后面的记录变得断断续续，字里行间透着迷茫、焦虑和一丝隐秘的期待。再往后翻，到了师姐开始全力创作《月白》的时期。
【X月X日晴】
《月白》的构思越来越清晰了！今天状态特别好，感觉抓住了那份空灵的神韵。涩生说我这幅画一定能震惊画坛。他比我还兴奋的样子……还建议我，为了万无一失，最好把创作过程全程记录下来，说是可以作为以后教学或自传的珍贵资料。想想也有道理，就用手机录吧，方便。】
【X月X日星夜】
录了三天了，是个大工程。不过回头看看视频，确实很有意义。涩生提醒我，视频文件太大，手机存不下，最好存在U盘里。他帮我弄好了。有个懂这些的人在身边，真好。但他不知道的是，我也将视频上传到了云空间里，哈哈哈。】
云空间？！
顾晨和白沐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两人接着往下看。
【X月X日，阴。终于完成了！感觉耗尽了所有心血。涩生很高兴，说这是里程碑，一定要去北崖写生庆祝，那里视野开阔，云海壮丽，能激发新的灵感。他让我务必带上《月白》所有的创作记录和备份U盘，说要在最美的自然背景下，给我一个最大的惊喜……希望一切顺利，希望真的是新的开始。】
白沐子声音有些发颤：“看来这就是坠崖前的细节。”
“秦涩生要抢的，根本不止是署名权！”顾晨眸色阴冷：“他一开始就知道有视频，他怕师姐留下证据。那天在北崖，他逼问师姐、甚至最后下毒手，那句录音里的“把东西给我”，指的极有可能就是存储了视频的U盘。师姐不肯，所以……”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串连了起来。
秦涩生的动机，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狠毒，他不仅要《月白》，更要彻底湮灭这幅画属于迟鸢的证据。
而孩子……秦涩生知道师姐曾怀过他的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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