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色清冽温和,话语熨帖周到,惹得白沐子忍不住多看了他一下。正逢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户,照在他的脸上,像是一件精心雕琢过的羊脂白玉,衬得他丰神俊逸。
这到底是什么盛世美颜。白沐子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赶紧垂下眼睫,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啜了一口。茶香清雅,是上好的龙井。
秦涩生颔首为其续茶,似乎微有察觉,恍一抬眼,刚刚好捕捉到了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目光。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
白沐子脸颊一热,飞快地偏移开视线,随口问:“不知秦老师今天约我,是有什么指教吗?”
秦涩生放下茶壶,笑容和煦:“指教不敢当。国画和木雕都是中国非遗传承,你我的恩师又是故交,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门。我虚长你几岁,白小姐如果不介意,不妨叫我一句师兄。老师老师的叫,太生分、也太客气了。”
啊?白沐子挠了挠头,这样好吗?他们好像……也没那么熟吧?但对方态度真诚,语气自然,让她不好拒绝。
算了。反正今日一别,再见无期。
“秦…秦师兄。”
“那我叫你沐……”
沐子不敢托大,急急道:“师兄叫我小白就行了。”
秦涩生明显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片刻后笑容依旧:“也好。”
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身侧空着的座位上取过一个长长的仿古画筒,递给了白沐子。
“这是?”
秦涩生道:“打开看看。”
难道是……
白沐子的心跳忽然有些加速。上次她去拜访苏老,一是替自己的师父嵩云大师拜会一下这位艺术界泰斗;二来,期望他老人家心情好,能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给她的“风骨”小店题个字或者画张小品镇镇场子。
但因苏老那对师兄弟的在场,一顿饭下来,终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展开画卷。
很快,一张设色雅丽的牡丹图映入眼帘。花瓣层层叠叠,叶片翻卷的姿态充满了生机,每一笔都渲染得极其细腻自然。最关键是,那右下角的印章。
“天呐。”白沐子激动地声音都带了颤音:“这是苏老师……苏老师的落款。这是苏老师的真迹。”
要知道苏老的墨宝在市场上曾拍出过几百万的高价,而且一画难求。她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他亲手绘的一张扇面画,这份礼物太重了。
秦涩生笑说:“下面还有一张。”
“啊?”还有?白沐子不可置信地捻开下面那张宣纸。
另一幅画作赫然出现。是一张清雅至极的墨竹图,运笔挥洒自如,竹枝瘦劲有力,竹叶疏密有致响。而落款处,竟然是秦涩生?
“秦师兄?”白沐子:“这、这太贵重了。我……”
一下子得到了两位当代大家的墨宝,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白沐子感觉自己的这一年的好运气仿佛都在今天被用光了。
“做扇主要的材料是竹子,”秦涩生对上她湛亮得如星子的双眸,声音温和,“竹虽有竹节,却不止步;是曰劲节。超然独立,风过不折,雨过不污;是曰风骨。想来,这便是你工作室取名‘风骨’二字的由来吧?”
名字的由来却是不假,但被秦涩生这么一端详,这么精准地道破其中寓意,白沐子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羞赧,她只能喏喏地点了点头。
“谢谢秦师兄。”她真诚地道谢。
秦涩生则是坦然,对他而言,送出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礼物:“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师父近来身体不适,不便劳神,我便代笔了。倒是你,”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回她身上,“嵩云大师在木雕界的地位可谓个中翘楚,能成为他的入室弟子,想来你的木雕手艺必然出类拔萃,为何会选择转行,卖起了扇子呢?”
他的态度从头至尾都十分温和,带着前辈对晚辈的关怀和好奇。可在白沐子眼里,眼前这位就是业界大佬。她全程都紧绷着神经,听了他的问话,斟酌再三,决定坦诚相告。
“我爸爸原本是位制扇匠人,”她放下茶杯,语气变得稍微轻松了些,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为了生计,后来放弃了老手艺,用机器代替人工批量制作,从精益求精的制扇师傅,变成了批发售卖扇子的小贩。”她默了默,才又说:“感觉有些可惜。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修长的指腹沿着圆润的青花杯壁缓缓游走,秦涩生听得认真。待其话音落下,他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一把好的扇子要经过一百多种工序才能制成,如果为了生计荒废了精益的制扇技艺,确实可惜。你能有这份心,很难得。”
得到认同,白沐子心情放松了些,一边收好画卷,一边顺势说道:“老一辈人思想大多固执,择一事终一生。我爸爸也不例外,每年都会从竹林中砍下几颗年份合适的竹子做成毛料珍藏上两三年,然后寻些特别的好日子拿出来做出几把精良的好扇。秦师兄如果不嫌弃的话……”
“我不嫌弃。”秦涩生几乎是立刻接口。
白沐子本意是想表达感谢,并展示一下自家也是有好东西的,但对方毕竟是身价几千万的国画手,一把扇子恐入不了他的眼。
白沐子余光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秦涩生的衣着。很明显,是位追求极致品质和生活格调的人。或者,他也只是出于礼节性的客气?
“其实我爸爸就是位普通的民间制扇爱好者,没什么名气的。”她赶紧找补,一句话里恨不得加上“普通”、“民间”、“爱好者”三重否定。
普通、民间、爱好者。
一句话里要不要加这么多重音字?
秦涩生眸若浓墨,透过薄薄的镜片凝看着她,带着一丝探究:“你对你爸爸的手艺,没信心吗?”
白沐子一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正色道:“怎么会?我爸爸的制扇手艺绝对一流。他可是我们那一片儿有名的‘扇大王’。”
秦涩生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端杯虚敬了白沐子一下,动作优雅:“那我更要厚颜索求一柄,好好珍藏了。”
厚颜索取?这话说得……白沐子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正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索求”,手机却像是救场一般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白沐子如蒙大赦,赶紧拿起手机。屏幕上跳跃着“谢诗雨”的名字。
她刚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就传来谢诗雨压得极低的话语:“沐子。你惹大麻烦了。你现在在哪?千万别回家。”
白沐子心里猛地一沉:“什么大麻烦?你说清楚点?”
电话那头的谢诗雨似乎躲在一个很狭小的空间,声音又小又急:“你前两天不是在网上抨击了一个淘宝卖家嘛,就那幅丑画。人家找上门了,现在就在你家门口守着呢。”
“什么?”白沐子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他们还有脸找上门?我还没……”愤怒的气焰随着她的视线落在秦涩生身上,戛然而止。
于是僵硬地对着秦涩生一笑,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怒骂咽了回去,换了一种极其别扭的语气对着电话说:“他们……怎么好意思来找我呢。”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呵呵~’电话那头的谢诗雨发出了一声干巴巴的假笑,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大姐,重点是现在怎么办?我看那他那样子挺凶的,在楼道里走来走去的,看着就不像好人。建议你还是先别回来了,找个地方躲躲,或者……干脆报个警?”
跑路?报警?完全不是她的做事风格。她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敢找上门来。
白沐子嘴角一勾:“等着,我这就回去。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遇到麻烦了吗?”对面的秦涩生关切地问。
“没有,”白沐子手下飞快地开始收拾东西,把画筒紧紧抱在怀里:“不过家里的确有件小事需要我赶紧回去处理一下。谢谢师兄的画和茶,改日有空,我一定郑重请师兄吃饭。”
秦涩生也跟着站起身:“需要我送你吗?或者,需要帮忙吗?”
“不用。完全不用。”
笑话。她可是准备回去“吵架”甚至“干架”的。这么“血腥”的一幕,绝对、绝对不能让他这位风光霁月的秦大师看到。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激动,白沐子又立刻挤出一个微笑,解释道:“这个时间点外面一定堵车,师兄就别麻烦了,否则我会过意不去的。真的就是一点小事,我能处理。”
秦涩生愣了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再坚持,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那好吧,路上小心。改日再约。”
“好的好的,”白沐子宝贝一样抱着画筒,连连点头:“师兄再见。”
语落,她几乎是风风火火地冲出了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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