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子风风火火地冲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地址时声音都还带着喘。车子发动，汇入车流，她靠在椅背上，心脏还在咚咚地敲着鼓点。一半是跑的，另一半是被气的。
他们还有脸找上门？
恶人先告状吗？
还敢凶神恶煞地堵门？
真当她白沐子是吓大的？
一路上，她脑子里已经预演了无数种应对方案——据理力争、报警震慑、甚至必要时抄起扫把捍卫家园。越想越气，那幅“红配绿”的《五岳独尊》仿佛又在眼前晃动，辣得她眼睛疼。
车子很快到了她租住的小区楼下。白沐子甩下车钱，抱着画筒就冲进了单元门。楼道里昏暗安静，和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并没有诗雨描述的“凶神恶煞”和“走来走去”。
难道走了？
她放轻脚步，走到自家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试探性地叩了叩门：“诗雨？开门。是我，沐子。”
里面静悄悄的。
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脑海：‘她的亲亲嫡长闺该不会真被挟持了吧？里面正在无声地对峙？甚至……’
念此，她汗毛倒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从帆布包里翻找家门钥匙。
终于摸到钥匙，抖着手插进锁孔，拧开。
推开门的瞬间，她一股脑地将怀里抱着的画筒和包包先扔在门口的鞋柜上，为保自身安全，还特意从鞋架上抄起一只鞋跟最细最尖的恨天高，双手紧握，像举着一把短剑，做好了战斗准备。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视死如归地直冲客厅。
“你们想干……嘛……”
气势汹汹的质问卡在了一半。
正是晌午，阳光清晰勾勒出了沙发上坐着的人的轮廓。
那人听见动静，慢悠悠的抬起头来。
鸡窝头，胡茬脸，洗得发白的旧麻衣，大剌剌地瘫在她们家最舒服的那张沙发里，一只脚甚至还跷在了膝盖上，脚丫子上的人字拖随着他抖腿的动作，发出“啪嗒、啪嗒”有节奏的轻响。
不是预想中的彪形大汉，更没有凶神恶煞。
是那个神经病——顾晨。
顾晨看着面前这位将高跟鞋举在胸前、一副要拼命架势的女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总是带着讥诮的眼睛里漾开了实实在在的笑意，嘴角越咧越大，最终变成了一个毫不掩饰的戏谑笑容。
“嗨～”他拖长了音调，语气懒洋洋的：“小白妹妹～这么热情的欢迎仪式？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白沐子僵在原地，举着高跟鞋的手臂慢慢垂下，脸上混杂着震惊、困惑，满脑子都是‘他怎么在这’？
“顾晨？”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怎么是你？诗雨呢？”
这时，厨房的方向传来响动。谢诗雨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脸上表情复杂，看看白沐子，又看看沙发上的顾晨，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你俩……”谢诗雨迟疑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认识？”
白沐子的眼睛越瞪越大，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谢诗雨的问话。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沙发上那个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的男人，一个荒谬又惊人的猜测猛地击中了她，让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她放下高跟鞋：“那个……那个审美扭曲的国画大师？客服萌萌？……是你？”
顾晨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瘫得更舒服些，然后才坦然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心情：
“大师不敢当，不过被你诟病的那张《五岳独尊》，确确实实是出于鄙人之手。”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慢吞吞地抬起手，比了一个极其幼稚的剪刀手，放在下巴旁边，还刻意眨巴了一下眼睛，用一种模仿来的、甜腻又僵硬的语气补充道：
“另外——客服萌萌，也是我哦～亲～”
亲～。
最后一个字音，像是一道天雷，从天灵盖直劈而下，轰得白沐子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她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隐隐作痛，痛感甚至一路向下，直击心扉，闷得她差点喘不上气。
哦，原来是刚才太紧张，一直紧绷着肌肉，这会儿松懈下来，胸口被高跟鞋跟硌得生疼。
咚咚两声，鞋子彻底脱手，掉落在地毯上。
白沐子看着面前这位脸上长了草丛、还顶着“萌萌”之名的男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痛心疾首，三观尽碎。
苏老一生只收了三个入室弟子。
大弟子刘萌萌，别号迟鸢。天赋绝伦，还未出师便在国画界崭露头角，被誉为天才新星，可惜天妒英才，据说七年前在外出采风时意外坠崖身亡，画坛为之扼腕；
二弟子秦涩生，很快也在国画界声名鹊起，工笔细腻，一幅《月白》震惊四座，可惜的是成名后……渐渐转行做了商人，但依旧顶着艺术家的光环；
最小的弟子便是眼前这位——顾晨。没名没地位，现在看来，审美也有问题，而且，精神似乎也真的不太正常。
还萌萌？他到底哪里萌了？这糙汉子浑身上下哪一根毛发跟“萌”字沾边？叫“糙糙”还差不多吧。
“哈哈～”谢诗雨干笑了两声，试图打破诡异的气氛：“大家都认识就好说了，就好说了……”
她将葡萄放在茶几上，推到顾晨面前，脸上堆起尽可能灿烂的笑容，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叔……呃，大哥……您看啊，我们家沐沐年纪还小，血气方刚的，容易冲动犯错。她就是一时的意气用事，没什么坏心眼的。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高抬贵手，放过她这回，您看成吗？”
顾晨掀了掀眼皮，视线从那盘水灵灵的葡萄上扫过，又落回谢诗雨脸上，懒洋洋地开口：“我到是也不想计较。”
谢诗雨刚想松口气。
就听他慢悠悠地接着说道：“偏偏某位无理取闹的小妹妹，不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恶意发帖、煽动舆论，还呼朋引伴地到我店里恶意差评、辱骂客服。现在好了，投诉我的太多，淘宝店铺和支付宝直接被官方封了。”
他摊了摊手，一脸“我很无辜”的表情：“不但下半年的房租没了着落，就连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小姑娘。”他话音一顿，目光转向谢诗雨，表情甚至称得上“正色”，语气沉重：
“摸着你怦怦跳的良心告诉我，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害得别人差点家破事业亡的始作俑者，怎么处理合适？嗯？”
谢诗雨：“……”
白沐子：“……”
什么鬼？家破事业亡？这帽子扣得也太大了点吧。
明明是他自己审美扭曲，画了那么一幅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污染眼球，怪的着她发帖揭露吗？不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还好意思上门讨说法？还倒打一耙？他没事吧？脑子真的被门夹了？
白沐子还不信这个邪了。事实胜于雄辩。
她蹬蹬蹬地转身冲回自己房间，在书架底层一顿翻找，很快又风一样卷回客厅，手中俨然举着那幅“罪证”。
“诗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将画在茶几上唰地一下铺开，指着那惨不忍睹的画面，看着谢诗雨问：“来。摸着你怦怦跳的良心告诉我，这么奇葩的色彩搭配，像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浓烈到刺眼的朱红，海藻铺满河面的绿色碰撞在一起，真的很下头。
谢诗雨：“……”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两人齐齐盯着她，仿佛她才是那个该被审判的法官。她招谁惹谁了啊。
顾晨垂眸，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自己的“杰作”，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居然没看白沐子，而是转向谢诗雨，语气平静地开口：“小姑娘，请你帮我问问那个蛮不讲理的小妹妹：她平时吃薯条的时候，一般会管服务员要几包番茄酱？”
白沐子一听，立刻对着谢诗雨回敬：“麻烦帮我回答那个糙汉大叔：两包。谢谢。”
顾晨：“告诉她：数据显示，一大部分人的口味和她一样，喜欢蘸两包番茄酱。但这并不能否认，还是有一部分人会选择不蘸番茄酱。”
白沐子：“请反问他：吃多少番茄酱，或者怎么吃薯条，和他那幅画审美扭曲到底有什么直接性的关系？这能混为一谈吗？”
谢诗雨：“……”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大叔。大姐。你们俩能不能直接交流？把我当人肉传声筒算怎么回事啊喂。她恨不得原地消失。
顾晨弯下腰，从扔在沙发脚边的破旧背包里，掏出了几张折叠的、打印出来的A4纸，递到了谢诗雨的面前。
“帮我转交给那个小妹妹。”
谢诗雨像接圣旨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
顾晨继续说道：“同时告诉她：我店为了满足各类顾客的独特喜好，特意将每幅手绘作品都细致地分出三款。A款，浓墨浓彩，极致热烈，适合追求视觉冲击力的顾客；B款，浓墨淡彩，沉稳内敛，适合喜欢传统韵味又希望略有新意的顾客；C款，水墨无彩，至简至雅，适合纯粹的水墨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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