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活动结束时，斜阳正把礼堂内的玻璃窗染成暖橙色。后台乱糟糟的，有人在收拾道具，有人在讨论刚才的表演，桑央正踮着脚把江浅鸢的舞蹈包塞进储物柜，额头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亮片。
“时言！这边！”宋时安的声音穿透喧闹，她手里挥着车钥匙，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刚结束就蔫了？晚上我请客，老地方见，就当庆祝活动圆满收官。”
时言刚把吉他背带卸下来，闻言抬眼笑了笑：“宋大少爷今天怎么突然大方？”她和宋时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说话向来没什么顾忌。
“那必须的，”宋时安挑眉，视线扫过旁边安静站着的江浅鸢，“浅浅也一起来啊，人多热闹。”
江浅鸢刚要摇头说“不了，谢谢”，桑央已经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去嘛去嘛，别总窝在宿舍里，就当放松一下。”她晃着江浅鸢的胳膊，语气软得像棉花糖，“那家日料店的南瓜蛋挞超好吃，我记得你以前念叨过的。”
江浅鸢看着桑央亮晶晶的期待眼神，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好吧。”
时言站在旁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吉他包的拉链，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从图书馆第一次瞥见江浅鸢低头看书的侧影，到电梯里沉默相对时闻到的淡淡香气，再到刚才舞台上她跳舞时轻盈的身影，这个安静的姑娘就像一块磁石，总在不经意间吸引着她的目光。
宋时安把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撞了撞时言的胳膊，朝江浅鸢的方向努了努嘴，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时言脸上一热，连忙移开目光，假装整理吉他包上的搭扣。
几人一起走出礼堂，晚风带着秋末的凉意吹过来，江浅鸢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时言注意到她的手指又泛起了淡淡的青色，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心里莫名揪了一下。
“走吧，车停在南门。”宋时安率先迈开步子，桑央叽叽喳喳地跟她聊着活动里的趣事，从谁的麦克风突然没声，到后台道具差点砸下来的惊险。江浅鸢跟在后面，脚步很轻，像怕踩碎地上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时言故意放慢速度，落在江浅鸢身侧半步的距离，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某种白花香的味道，混在晚风里，清浅又让人安心。
日料店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巷子里，木质门帘上挂着风铃，一掀门就叮当作响。暖黄的灯光洒在榻榻米上，空气中飘着酱油和烤鳗鱼的香气。宋时安熟门熟路地找了个包厢，拉开门时，时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差点被门槛绊倒的江浅鸢。
指尖触到她胳膊的瞬间，时言感觉到她身体一僵，像受惊的小鹿。“小心点。”时言松开手，低声提醒。
江浅鸢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平静，轻轻说了声“谢谢”，便低着头走进包厢，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菜单递过来时，宋时安直接推给桑央：“你点，知道你们爱吃什么。”桑央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笔尖在菜单上划得飞快，嘴里念叨着：“鳗鱼饭要两份，刺身拼盘来一个，烤秋刀鱼……”
时言的目光落在“刺身拼盘”四个字上，忽然想起刚才在后台看到江浅鸢收拾东西时，手指上似乎有淡淡的红疹印。她看向江浅鸢：“你有什么不吃的吗？比如海鲜之类的？”
江浅鸢正在用纸巾擦面前的小碟子，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她：“海鲜……不太能吃。”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
“过敏吗？”时言追问。
江浅鸢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指尖悄悄蜷了蜷。
“那刺身拼盘别点了，”时言立刻对桑央说，“换个寿喜烧吧，热乎点，适合秋天吃。”
桑央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下额头：“哦对！浅浅海鲜过敏，我这脑子差点忘了！”她用笔把刺身划掉，重新写上寿喜烧，嘴里还嘟囔着，“该打该打，差点害了你。”
江浅鸢看着时言，眼神里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像落了星光的湖面，微微漾着涟漪。时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端起茶杯抿了口大麦茶，掩饰性地移开目光。
宋时安在旁边看得清楚，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趁江浅鸢低头看菜单的功夫，悄悄给时言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菜很快上齐了。寿喜烧冒着热气，甜香的酱汁咕嘟咕嘟地滚着，肥牛片裹着蛋液滑进嘴里，暖意瞬间漫到四肢百骸。桑央和宋时安聊得热火朝天，从社团活动聊到专业课老师的八卦，时言偶尔插两句，目光却总忍不住往江浅鸢那边飘。
江浅鸢吃得很少，一小碗米饭只动了几口，夹了两块豆腐和几根青菜，就放下了筷子，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他们聊天。偶尔被桑央问到才说两句话，更多时候只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怎么不吃了？”时言忍不住问，“不合胃口吗？”
“不是，”江浅鸢摇摇头，声音很轻，“有点饱了。”
“你这饭量也太少了吧，”桑央塞了块烤年糕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跟小猫似的，多吃点才有力气啊。”她说着就要给江浅鸢夹菜，被江浅鸢轻轻按住了手。
“真的饱了，吃不下了。”她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时言看着她放在桌上的手，手指纤细，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她想起之前听桑央提过一句，江浅鸢身体不太好，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吃得这么少？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结账时宋时安抢着付了钱，桑央在旁边嚷嚷着“下次该你请”。走出日料店时，夜色已经浓了，巷子里的路灯亮起来，把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跟时安还有点事，”桑央忽然凑近时言，压低声音，“浅浅宿舍跟你顺路，你帮我送她回去呗？”
江浅鸢立刻摆手：“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不麻烦。”时言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答应得太快，脸颊微微发烫，“反正顺路，一起走。”
江浅鸢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拒绝，桑央已经推着她往前走：“就这么定了！浅浅你别总拒人千里之外，时言人超好的！”她朝时言挤了挤眼睛，又对宋时安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就溜，很快消失在巷子口。
原地只剩下时言和江浅鸢。
晚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人并肩站在路灯下，一时没人说话，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那……走吧？”时言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有点不自然。
江浅鸢点点头，迈开脚步。她走得很慢，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夜色。时言放慢速度配合她的步调，目光落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上，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浅的花香。
该说点什么呢？时言脑子里飞速运转。问她刚才跳舞累不累？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还是……直接问她平时喜欢做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自己太唐突，吓跑这个本来就疏离的姑娘。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影子在路灯下时而靠得很近，时而分开。路过一家书店时，时言看到橱窗里摆着一本新到的诗集，忽然想起电梯里看到的，江浅鸢手机屏幕上的那行诗。
“你喜欢读诗？”
江浅鸢愣了一下，转头看她：“嗯？”
“上次在电梯里，看到你手机上好像在看诗集。”时言解释道，心跳有点快。
江浅鸢的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嗯，随便看看。”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
“我也挺喜欢的，”时言赶紧接话，努力找着共同话题，“比如聂鲁达的，‘爱情太短，遗忘太长’，这句我很喜欢。”
江浅鸢的脚步慢了下来，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睫毛里映出的细碎光斑。“我喜欢里尔克，”她说，“他说‘你此时的迷茫和困境，其实都在为你积累力量’。”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像羽毛轻轻挠过心尖。时言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安静的姑娘，内心或许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脆弱。
两人聊起诗歌，气氛渐渐缓和了些。时言发现江浅鸢虽然话少，但总能说到点子上，偶尔冒出一两句见解，简洁又精准，像她跳的舞一样，看似轻柔，却暗藏力量。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绿灯刚灭，红灯亮起。两人停下脚步，等待通行。江浅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脚尖无意识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时言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可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绿灯亮起的瞬间，江浅鸢下意识地往前走，大概是在想刚才聊到的诗句，没注意到旁边的路灯杆。
“小心！”时言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
江浅鸢猛地回神，抬头就看到离自己不到十厘米的路灯杆，惊了一跳，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稳住脚步，看向时言，眼底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慌乱：“谢、谢谢……”
“走路别走神，”时言松开手，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后怕，“撞到就不好了。”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到她胳膊时的温度，很凉，像玉石。
江浅鸢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着，耳根微微泛红：“嗯，知道了。”
接下来的路，两人都没再说话，但气氛却和刚才不一样了。没有了之前的尴尬，反而多了点微妙的默契。时言能感觉到，江浅鸢似乎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防备，偶尔会主动看她一眼，目光相遇时，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立刻移开。
快到宿舍楼下时，时言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浅鸢也停了下来，抬头看她，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像蒙了层薄纱。“江浅鸢。”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深浅的浅，纸鸢的鸢。”
“江浅鸢。”时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和她的人一样，安静又美好。“我叫时言，时间的时，言语的言。”
江浅鸢点点头，记住了这个名字。
宿舍楼的灯光在不远处亮着，像温暖的星辰。两人站在楼下的香樟树下，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我上去了。”江浅鸢说。
“嗯。”时言点点头，看着她转身走向宿舍楼门，忽然想起宋时安临走前的眼神示意，连忙开口，“对了，你的联系方式……以后或许可以一起聊诗。”
江浅鸢回过头，愣了一下，拿出手机解锁，递给时言。时言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加了她的微信。屏幕上，江浅鸢的头像像幅画，是淡蓝色的天空，飘着几朵云。
“那……晚安。”时言把手机揣回口袋，觉得心里像揣了颗糖，甜甜的。
“晚安。”江浅鸢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月光一样，轻轻落在时言的心上。
看着江浅鸢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口，时言才转身离开。她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把手机拿出来，点开江浅鸢的微信头像，看了又看，嘴角忍不住一直上扬。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秋风吹过，带着桂花的甜香。时言觉得今晚的暮色格外温柔，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属于她和江浅鸢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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