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韫一直凝眸注视着郗若，目光专注且充满审视意味，郗若被他看得都没心思超车了，自打不再飙车，超车成为她人生一大爱好，这会儿她却只琢磨着要把司韫脑袋掰旋到另一边。
郗若脑袋没动，眼珠子溜到最右端：“司韫，你再这么盯着我看，我把你眼珠子抠下来信不信？”
司韫笑了：“我信，郗若，许航割腕不是为了自杀，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郗若挑眉，眼里的得色几乎要满溢出来了，她竭力压制住上扬的唇角语带轻慢道：“这算是求教？”
司韫实在看不够郗若这傲气又俏皮的模样，他态度诚挚点头道：“嗯，劳您点拨一下！”
郗若憋了会儿，末了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起来，笑够后斜睨司韫一眼，语调轻快道：“许航手腕上的疤痕是水果刀一类的小刀切割造成的，腕上层层叠叠的疤痕除了最初的那道，其余的都不深不浅，介于能致死并且死亡过程最漫长的程度，真要自杀，谁会脑抽风选择这么煎熬的死法，正常人都会一刀下去，痛痛快快一了百了，他甘愿遭受那么多趟煎熬，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必定另有所图，且图的是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司韫不得不服气，信口道：“你对割腕真挺了解的，你是不是早猜到他自杀是为了再见陈容琳？”
郗若右手指如弹琴般轻轻叩击方向盘，语气也分外放松：“你要是成天跟各式鬼魂打交道，也能把百般自杀手段如数家珍。至于许航为什么自杀，这事我是真不知道，陈容琳逗留在廊九大桥，我比你更意外，昭奕跟我那晚上追逐的哭泣声，难不成就是她发出的？但我们都没看到她，昭奕也撵不上她，这事儿……处处透着邪乎，莫非真如昭奕所料，陈容琳灵气极高？”
司韫听着她貌似自言自语又似跟他交代商量地讲了一大通，只感觉如坠云里雾里，给不了她答案，司韫沉吟半晌后反问：“郗若，有没有可能你们追撵的不是一个鬼魂？”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郗若有如醍醐灌顶，她怎就没能想到呢？就跟小时候玩的Game ball一样，小伙伴散开围成一圈，一个小伙伴被选为捕手在中间截球，周遭的小伙伴在空中抛篮球给任意小伙伴，依此类推，中间的捕手负责截住这个球，如果球被捕手碰到，那么传球的小伙伴就算输，换他上场继续截球。
而那天晚上，是数个鬼魂在传声，段昭奕跟她相当于捕手，那些鬼魂压根没挪动，它们只消躲起来发出凄惨的哭声，哭声就能飘忽不定，怪道任凭他们怎么追都撵不上“那个鬼魂”，原来它们拿两人当猴耍呢！
郗若怒极反笑：“好啊！胆敢耍我玩儿，被我逮到了，我挨个掀了它们的皮！”
司韫失笑：“郗若，它们已经是鬼魂了。”
郗若冷哼，语带寒意，话音过处空气里的水分都要凝结成霜：“我总有法子整治它们，不让它们吃不了兜着走，我就不姓郗！”
司韫闻言不由扶额，觉得她的话未免说得太满了：“郗若，陈容琳被周璇璇害得声名狼藉，死后化作鬼魂也没寻周璇璇算账，反倒一次次把许航从鬼门关拽回来，你觉得她会无缘无故耍你们玩儿？”
郗若咬着下唇想了会儿，不自在地咳嗽了下：“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司韫答得坦坦荡荡：“不知道，但这事越是矛盾重重，越能印证我们初时的推断，我们眼下该着手揪出能把一切连接成整体的纽带了。”
郗若把车子泊在北城高中校门口，郗若双臂交叉环胸倚靠着越野车，司韫站在她旁边，察觉她视线总不自觉地停留在校门侧的小推车上，只逗留三、五秒，又强迫自己扭转脑袋，要是视线有实质，郗若的视线必然如断藕的缕缕白丝，粘连难断，转头后没一会儿，她的目光便会再度投向小推车。
司韫打量郗若一阵，提步走到小推车旁，一个6、70岁的老婆婆缩在小推车后头的矮凳子上打盹，顶着花白头发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这会儿高中生还没放学，她约莫是紧着些许时间休息。
司韫有点不忍心打扰她，正琢磨着是再等会儿还是先回车子旁，待会儿再过来，老婆婆似乎察觉到有客上门了，睡眼惺忪地抬头，瞅见有人杵在小推车前头，忙起身招呼：“哎呦，老婆子精神头不好，时不时的总爱打个盹，帅哥来点什么？”
司韫有生以来第一回被如此大年纪的老婆婆直呼“帅哥”，这感觉甚是微妙，他尴尬地笑了笑：“老婆婆，都有些什么小吃？全部尝尝统共多少钱？”
老婆婆掀开盖子逐一介绍：“呐，有三丝炒面嘛，用辣椒丝、胡萝卜丝、豆芽一块儿炒的，有牛杂咯，里头什么都有，牛心、牛肝、牛肺、牛肠、肉丸子、豆腐干、火腿肠、白萝卜、大白菜，哎哟，太多喽，还有卤鸡爪、卤鸡蛋、卤鸭掌、卤鸭翅，茶叶蛋，丰俭由人，你拿五块十块都能尝一遍，十块钱多些嘛！”
司韫朝郗若的方向示意了下：“老婆婆，我跟我女朋友两人吃，大略七八分饱，您看着给我们打包就好。”
郗若目逆着司韫拎了两手外带回来，视线不由自主锁定在他手上头，待司韫近前，她佯装满不在乎地问：“是什么东西？”
司韫险些没忍住失笑出声，合着这祖宗是当她直勾勾的眼神存在感很弱是吧？他在小推车前跟老婆婆交谈时如芒在背，她那两道灼热目光都快炙伤他后背了。
司韫把提兜全交到左手，右手牵着郗若带进车后座：“陪我吃点东西，我饿了。”
郗若满脸的不情愿，身体却很诚实，利落坐上车后座，反手带上车门。
司韫逐一掀开打包盒介绍：“这是三丝炒面，这是牛杂，这是卤味，你想先尝哪个？”
郗若盯着那盒牛杂，里头全是剪成一口大小的块块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她瞅着没什么胃口，但香倒是挺香的。
郗若颇为嫌弃地示意了下盛牛杂的盒子：“那玩意儿好吃吗？”
司韫掰开一次性筷子，两根筷子唰唰互磨，把割手的竹丝磨平后送到郗若手边：“你没尝过牛杂？你在阳城长大的，不会听都没听过吧？”
郗若接过筷子，神情有些怅然：“义兄从不让我吃路边摊的小吃，小时候骗我说吃多了身体会发黑，我们邻居一家就是成天吃街边小吃肤色才那么黑的，我就再没缠着他给我买了，长大后虽然知道他讲的是假话，邻居肤色黑是因为他们来自非洲，但我还是没尝过，我明白义兄是为了我好，我不想让他为我忧心。”
司韫虽说极少吃路边摊，但从来没尝过的人他是第一次遭遇上，即使被家里管束极严的单浩阳，偶尔也会偷偷随他们出去扫街，郗若过往的岁月想必很乏味。
司韫把牛杂盒子推送到郗若面前：“尝尝，人生苦短，不尝遍人生百味，这人生岂不是很无趣？”
郗若咽了口唾沫，踌躇着夹起一块送进嘴里，鲜香有嚼劲儿，咽下去后她忍不住又夹了一块，越吃越想吃，越嚼越上瘾，司韫看着她筷子夹送间带出道残影，不觉好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郗若眉眼弯成小月牙模样，这是极为满足了？她唇边沾了点酱汁，司韫手指略略蜷缩了下，郗若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吃得正开怀，懒得伸手抽纸巾去擦，舌头舔舐了下，把酱汁卷带进嘴里，司韫见状眸色渐深。
待郗若吃得差不多了，惊觉司韫一直没动筷，她瞟了眼全被她扫荡过的小吃，那可真叫一个遍地狼藉啊！
她有点局促地抬手想要收拾干净：“你是不是不习惯跟人一块儿吃东西？我去给你重新买一份吧！”
司韫接过她手里的盒子：“我吃这些就行了，省得浪费。”
郗若愣愣地看着他把自己吃剩的食物风卷残云般消灭殆尽，犹疑道：“你……习惯让女性先吃？”这是绅士风度、女士优先？
司韫闻言啼笑皆非：“郗若，我又不是垃圾箱，我只吃我心爱的姑娘剩下的东西，”略顿须臾，又补足了一句，“我只吃过你吃剩的东西，两次，在斯尔小镇的小店里是头一回，啃了你吃剩的烤羊肉串。”
从前旁人筷子碰过的食物他都嫌弃得不行，有一回赵倩给他夹了一块酱排骨，司韫那顿饭再没碰过那只碗，自此赵倩再没为他夹过菜，但在斯尔小镇的烤肉店，他看到郗若啃不下那串羊肉，他想也没想接过烤肉就开撸，吃着甚至觉得比别的羊肉串更鲜香美味。
司韫看向她的眼神深重粘稠，浓得化不开，郗若触电般的躲避他的目光，她心跳如擂鼓，耳根脸颊烧得滚烫，感觉车内的空气都稀薄了。
郗若忙推开车门逃也似的下了车，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几下，才感觉心脏逐渐缓和了蹦出胸口的势头。
司韫暗叹，他已经把步子放得极慢，唯恐吓着郗若，他很清楚郗若骨子里保留着古代姑娘的矜持，不如现代女性活泼开朗热情奔放，眼下看来他的步子迈得还是急切了些。
司韫把车后座的垃圾全部收拢起来，推开车门拎到校门口边侧的垃圾箱扔掉，随后近到郗若身边：“郗若，离高中放学还有近一个小时，要不要四下转转？”
只要不跟司韫单独相处，郗若觉得做什么都好：“行，顺道打探下情况。”
说着转身就走，刚刚她心头涌起紧张、忐忑和无措的复杂况味，令她极为惶恐，她并不抗拒司韫的靠近，但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是如往常般随意谈笑，还是如别的姑娘那样羞答答的低眉顺眼，还是如过往般傲然无视？似乎都不合适，所以她落跑了。
她甚至没敢与司韫的目光相触，生怕被他察觉出端倪。
郗若快步走在前头，心绪尚未平复，脑子又叫嚣着作乱，她心烦意乱步急，一时没提防与人迎面趋近，就在两人行将相撞的当口，郗若被人攥紧手腕往后拽，旋即后背撞上厚实的胸膛，司韫低沉的嗓音响在她耳畔：“郗若，离了我，你走路都得摔跟头。”
郗若心头本就烦乱，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转身瞵视着司韫，眼眶泛红：“司韫，你是故意的吧？明知我两生一死近七百年，不懂怎样喜欢一个人，所以你耍手段摆伎俩，就是为了看我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司韫瞅见她眼睛泛红，心里已经针扎样难受，再听得她毫无根据的控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眼见她一股脑儿倾泄完心里所想，伸手就要推开他，司韫先她一步环紧她：“郗若，你公平些，哪有你把自己想讲的话讲完了，连反驳的机会都舍不得给我的道理？”
郗若泪凝于睫，负气道：“那你说啊！”
司韫最是见不得别人哭，何况还是他小心翼翼搁在心尖的姑娘，看着她将落未落的泪珠子凝坠在睫根处，他想也没想抬手揩拭，温热的眼泪如同烈焰般炙烫他的指腹。
他蜷缩着手指收了回来，把珠泪攥入掌心，泪水像是渗透进他的皮肤，穿过层层肌肉，沿着骨骼爬升，它目标明确，滴答轻响过后，稳落心间。
司韫指腹摩挲了下掌心，温润暖和，已无半分湿意：“郗若，我从未对你使过任何手段、伎俩，往后也将如是，我爱上的就是原原本本的你，你跟我在一起，只要做自己就好，我只想你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稍顿片刻，他附耳道，“郗若，我活了仅仅28年，是你让我懂得如何爱人，我也在努力爱得别太生涩。”
郗若心跳渐渐紊乱，在她的心跳声中，剧烈的心跳声自司韫胸膛震响，她听着她的心跳夹杂着他的心跳，因着彼此的贴近而不受控地宣泄着心底最深处的情愫，热烈且坦荡。
郗若慢慢抬手回抱着司韫，脑袋埋进他颈窝，嗫嚅着低声道：“嗯……我也……会努力。”
温热的气息拂过司韫胸膛，郗若隐约其辞，但他即时反应过来了，他竭力压抑着满腔激昂，低头亲吻郗若发顶，饱含笑意回应：“好！”
郗若仍是走在前头，司韫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突然她的手朝他的手凑近，准确无误的一把捞住，她的手过于纤细，没法儿包裹他的，司韫反手把郗若的手拢进掌心，旋即大步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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