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宫灯昏黄的光晕在弥漫的尘埃中摇曳，将破败藏书阁内的惨烈与死寂映照得如同地狱绘卷。那一声玉佩落地的“啪嗒”轻响，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凝滞。
元昭公主倚靠着腐朽的门框，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秋叶。她手中的宫灯随着她的颤抖而剧烈晃动，光影在沈澈紧闭双眼、泪痕混着血污灰尘的脸上疯狂跳跃，在那枚跌落尘埃、依旧闪烁着诡异微光的玉佩上反复扫过，最后，定格在青禾那张布满血污泪痕、却因巨大冲击而陷入短暂茫然的脸上。
相似……太像了……尤其是此刻那脆弱的、绝望的轮廓……像谁？像她自己？还是……像眼前这个她视若手足、此刻却如同陌生人的沈澈？！
“这……玉佩……”公主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被撕裂的痛楚，她死死盯着地上的玉佩，仿佛那是噬人的毒蛇，“……沈澈……她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沈澈，里面充满了被至亲欺骗的尖锐痛楚和无法理解的惊涛骇浪，“你说话啊！沈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张纸……那上面写的‘双生女’……‘妖异之兆’……‘密令心腹’……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你……你和她……” 她的手指颤抖地指向狼狈的青禾，又指向沈澈，最后无力地垂下，“……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沈澈！
沈澈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布满血丝、充斥着混乱、剧痛和绝望的眼睛，猝然迎上公主那盛满了被背叛的痛楚和惊骇的目光！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守护了半生的秘密，以如此不堪、如此惨烈的方式被揭开，暴露在她最珍视、最不愿伤害的人面前！
“殿下……我……”沈澈的喉咙像是被砂石堵住，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她想要解释，想要保护公主免受这肮脏真相的侵蚀，想要否认这荒谬绝伦的联系，但所有的语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玉佩——那枚属于她、却又出现在青禾身上的玉佩，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反复凌迟着她的神经！再看青禾那张隐约相似的脸……一个她不敢想、却无法回避的恐怖念头，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是谁？青禾……这个被她当作替身、被她无情利用、被她险些扼杀的婢女……她到底是谁？！
沈澈的目光猛地扫过地上那张被自己攥得扭曲的残页主体，还有青禾腿边那染着自己血迹的纸角——“景元二十三年冬，贵妃苏氏孕……双生女……妖异之兆……密令心腹……”
所有的碎片，在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被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拼凑！
一个血淋淋的、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最黑暗的深渊，在她面前轰然洞开！
“啊——！”沈澈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那不是愤怒，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的剧痛！她猛地抬手，不是拔刀，而是狠狠一拳砸向旁边仅存的、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半截书架！
“轰——咔嚓！”
腐朽的木质结构根本承受不住这蕴含着恐怖力量的一击！书架瞬间四分五裂！木屑混合着灰尘漫天飞溅！沈澈的拳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攥着那只流血的手，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自己的骨头捏碎！
“沈澈！”元昭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自毁行为惊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却又硬生生顿住！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惊骇、心痛，以及更深的疑虑和恐惧。
青禾被这巨响和飞溅的木屑吓得浑身一缩，从短暂的茫然中惊醒。她看着沈澈鲜血淋漓的拳头，看着那双充满了毁灭性痛苦的眼睛，再低头看向自己心口——那里空空如也，只有被撕裂的衣襟和冰冷的空气。玉佩……掉在地上了！被沈澈和公主都看到了！
巨大的羞耻、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示众的屈辱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挣扎着，不顾身上的剧痛和散落的书册，手脚并用地朝着那枚躺在尘埃里的玉佩爬去！那是她的！是她唯一的念想！是她身世的凭证！她不能失去它！
“别碰它！”沈澈嘶哑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疯狂的暴戾！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钉在青禾伸向玉佩的手上！
青禾的动作瞬间僵住，吓得魂飞魄散！
沈澈却不再看她，而是猛地弯腰，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抢先一步，狠狠地将地上那枚冰冷的玉佩攥入手心！
玉佩边缘的断裂处硌着她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那熟悉的冰冷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她自己的那半枚，此刻正隔着衣料，紧紧贴着她的心口，与手中这半枚隔着血肉，却如同隔着无法跨越的天堑！
双生玉……双生女……
沈澈死死攥着那枚属于青禾的玉佩，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鲜血从她砸裂书架的拳头上滴落，与玉佩上沾染的灰尘混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目。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簌簌落下的尘埃，再次看向元昭公主。那双眼中，翻腾的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里面充满了挣扎、愧疚、绝望，还有一种……近乎哀求的悲怆。
“殿下……”沈澈的声音带着一种刮骨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中挤出，“求你……别问……离开这里……忘记今晚看到的一切……” 她艰难地抬起那只攥着玉佩、沾满血污的手，仿佛那是千斤重担，“这个……这个婢女……我会处理……绝不会……连累殿下……”
“处理？！”元昭公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置信的惊怒！她看着沈澈攥着玉佩、鲜血淋漓的手，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决绝，再看向地上那个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衣不蔽体的青禾……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沈澈！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处理’？！像处置一件碍事的物品一样处置她吗？！就因为……就因为她可能……可能和你……” 后面的话，公主再也说不出口，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让她浑身发冷。
“她知道的太多了！这张纸……”沈澈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残页，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机，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她不能留！贵妃……贵妃绝不会放过任何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她会毁了殿下！毁了玉宸宫！”
“所以你就杀了她？！”元昭公主的声音带着尖锐的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沈澈！你看看她！看看她的脸！再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枚玉佩！”公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你告诉我！‘双生女’……‘妖异之兆’……‘密令心腹’……这些……是不是真的？！她……青禾……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本该被‘处置’掉的……我们的……” 最后一个词，如同千斤巨石，死死堵在公主的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猜到了！那个最恐怖、最无法接受的真相！
“不——！”沈澈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喊！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困兽！她猛地摇头，眼中充满了疯狂的否认和更深的恐惧！“不是！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没有资格！她不配！她只是个卑贱的婢女！一个妄图攀附的……”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青禾那张沾满血污、却依稀能辨认出轮廓的脸上……那眉眼……那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唇线……
沈澈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击中！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深埋心底的细微相似感，在这一刻如同破堤的洪水，狠狠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身后的断壁残垣上！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从青禾口中溢出。巨大的精神冲击、身体的伤痛和极致的恐惧终于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沈澈那充满痛苦和挣扎的、如同破碎琉璃般的眼神，以及元昭公主那惊骇欲绝、写满世界崩塌的苍白脸庞。
“青禾！”元昭公主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上前。
“别过来！”沈澈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猛地站直身体，用那只沾满血污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和血迹，眼中瞬间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那是一种在深渊边缘、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人而不得不化身修罗的决绝！
她不再看公主，而是大步走到昏迷的青禾身边。动作没有丝毫温柔，甚至带着一种粗暴的急切。她弯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像拎起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般，将青禾软绵绵的身体猛地扛在了自己宽阔却紧绷的肩膀上！青禾的头无力地垂下，散乱的发丝扫过沈澈颈侧冰冷的护甲。
沈澈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飞快地扫过地上那张染血的残页主体和撕下的纸角。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弯腰，一把将那张写满核心秘密的残页主体抓在手中，揉成一团，塞进自己怀中！至于那张染着她血迹、只写了开头的纸角，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似乎觉得无足轻重，并未拾取。
然后，她扛着昏迷的青禾，无视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和那具身体微弱的体温，转身面向元昭公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殿下，”沈澈的声音低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今夜之事，从未发生。您从未见过这张纸（她按了按胸口），从未见过这枚玉佩（她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更从未……见过这个人（她颠了一下肩上的青禾）。”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元昭公主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威胁的警告：“离开这里。立刻。回玉宸宫。剩下的事……交给属下。”
说完，她不再等待公主的回应，甚至没有再看公主一眼。她扛着昏迷的青禾，迈着沉重而决绝的步伐，如同扛着一座沉甸甸的、随时会爆炸的罪孽之山，一步一步，踏过散落的书籍和木屑，踏过那张被遗弃在尘埃里的染血纸角，朝着楼下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走去。
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楼梯的阴影之中，只留下沉重的脚步声在空荡破败的楼阁里回荡，每一步都敲击在元昭公主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元昭公主依旧僵立在原地，手中的琉璃宫灯光芒摇曳，映着她惨白如纸、写满了惊骇、茫然、痛苦和被强行压制住的愤怒的脸。她看着沈澈消失的方向，看着地上那张孤零零的、染着沈澈血迹、写着“景元二十三年冬，贵妃苏氏孕……”的纸角，再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一阵冰冷的夜风从未关的破窗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埃和那张染血的纸角，打着旋，飘向更深的黑暗。
公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寒意彻底冻透。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伸出颤抖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拾起了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染血纸角。
她紧紧攥着那张纸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攥着自己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如同噩梦般的废墟，然后猛地转身，如同逃离地狱般，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冲入外面无边无际的、更加寒冷的夜色之中。
废弃的藏书阁，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倒塌的书架、散落的狼藉、弥漫的尘埃，以及地上那枚被遗落的、属于青禾的、断裂的玉佩碎片（在混乱中从沈澈紧攥的指缝间滑落的一小块），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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