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墙壁透过单薄的宫装,将寒意狠狠刺入青禾的背脊,却远不及她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来得刺骨。她死死攥着那枚因一小块碎片归位而显得不再那么狰狞的玉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那温润的玉质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侍卫的旧衣……沈澈的玉佩碎片?!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炸响。那件被嬷嬷随手给她的旧中衣,竟然是宫中侍卫的制式内衬?而那枚她视若性命、代表自己唯一“来处”的半枚玉佩,它的碎片,竟可能属于沈澈?!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沈澈……那个永远只给她背影、视她如无物、心中只有公主的冰冷侍卫,她的玉佩,怎么会和自己的有关联?难道……难道沈澈也曾有过这样一枚玉佩?巧合?还是……某种她不敢深想的、令人窒息的关联?
“青禾姐姐?你蹲在这里做什么?”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提着水桶路过,好奇地看着她煞白的脸和失魂落魄的样子。
青禾猛地回神,像受惊的兔子般将玉佩和碎片紧紧攥入手心,藏进袖子里。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衣服破了,想看看能不能补。”声音干涩沙哑。
小宫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提着水桶走了。
青禾扶着墙壁,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灭顶的眩晕感。她将玉佩重新贴身藏好,那块小小的碎片则被她用破布紧紧包裹,塞进了袖袋最深处。做完这一切,她只觉得浑身虚脱,冷汗浸透了内衫。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贵妃的审视,沈澈的冰冷,公主的疑虑,还有这突如其来的玉佩之谜……这小小的玉宸宫,此刻对她而言如同布满荆棘的牢笼。她必须离开,必须找个地方理清这团乱麻,哪怕只是暂时喘口气。
她跌跌撞撞地朝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脚步虚浮。然而,刚转过回廊的拐角,一道玄色的、挺拔如松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撞入了她的视线!
沈澈!
她刚从宫门的方向过来,似乎是刚完成清晨的巡查交接。晨光勾勒出她清瘦却充满力量感的轮廓,玄色劲装纤尘不染,银冠束发,一丝不苟。只是那张线条冷硬的侧脸,在熹微的光线下,显得比往日更加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压抑的焦躁。
青禾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袖袋里那块小小的碎片,隔着布料,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她的手臂。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转身逃离,但身体却僵直得无法动弹。
沈澈也看到了她。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在触及青禾苍白如纸、布满惊惶的脸时,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昨夜耳房内那绝望的泪眼、那泣血的质问,瞬间翻涌上来,带着尖锐的刺痛感。她的脚步也顿住了,目光沉沉地落在青禾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以及……更深沉的疲惫。
空气仿佛凝固了。深秋清晨的寒意,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比霜风更冷。
青禾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震碎她的肋骨。她能感觉到沈澈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她身上逡巡。她在看我?她终于肯“看”我了?却是以这样一种冰冷、审视的姿态?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让她浑身发抖。
沈澈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她只是极其冷淡地移开了目光,仿佛青禾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头。她面无表情地迈开步子,径直从青禾身边擦肩而过。
没有停留。没有只言片语。只有玄色衣袂带起的、带着晨露寒意的微风,拂过青禾的脸颊,冰冷刺骨。
那擦肩而过的瞬间,青禾的鼻尖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沈澈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皮革和冷铁的味道。这熟悉的气息,此刻却像毒药,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绝望。
她果然……什么都不是。昨夜的一切,对她而言,恐怕连一丝涟漪都算不上。自己那卑微的质问和眼泪,在她眼里,大概只是个笑话。而那玉佩的碎片……更像个荒谬的梦魇。
巨大的悲伤和自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廊柱,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这一次,连哭泣的声音都发不出了,只剩下窒息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不知道沈澈在走出几步后,曾有那么一瞬极其短暂的停顿,紧握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骨泛白。但那停顿也只是一瞬,随即,那抹玄色的身影便更加决绝地消失在了宫廊深处,没有回头。
浑浑噩噩地在小厨房帮忙,青禾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手脚机械地动着,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惊惧、绝望和那个匪夷所思的玉佩谜团中飘荡。她的脸色实在太差,连掌勺的嬷嬷都看不过眼,打发她回去歇息,说是怕她这副样子冲撞了贵人。
青禾没有推辞,她确实撑不住了。身体像被掏空,心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那间冰冷的耳房。
推开门,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混合着昨夜的绝望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她强忍着不适,走到墙角堆放杂物的角落,将那件磨破的旧中衣死死攥在手里。这件衣服……是线索!是她唯一能找到答案的途径!
她必须弄清楚,这件衣服,到底是谁的!那个好心的嬷嬷……是谁?还在不在宫里?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浮现出来——当年给她这件衣服的,似乎是玉宸宫一位姓赵的嬷嬷,性子温和,后来好像因为年纪大了,被恩准放出宫荣养去了……
线索似乎断了。青禾颓然地坐在地上,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青禾一惊,以为是沈澈去而复返,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她慌忙将旧衣塞到身后,紧张地盯着门板。
“青禾?是我,云裳姐姐。”门外传来大宫女云裳温和的声音。
青禾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但随即又提了起来。云裳是公主的心腹,她来做什么?难道是公主察觉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脸上的表情,起身去开门。
门外,云裳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碗,碗口还冒着丝丝热气,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飘散出来。
“青禾,公主见你脸色实在不好,特意吩咐小厨房给你熬了碗安神驱寒的汤药。”云裳走进来,将托盘放在屋内唯一一张破旧的小几上,目光在青禾苍白的脸上扫过,带着一丝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快趁热喝了吧,好好歇着,今日就不用当值了。”
“谢……谢公主恩典,谢云裳姐姐。”青禾受宠若惊,连忙福身行礼,心中却更加忐忑。公主的“关怀”,在这种时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审视和压力。
云裳点点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略显凌乱的房间,尤其在墙角那堆杂物上停顿了一瞬,才道:“公主还说,让你安心养着,缺什么就跟我说。这深宫……人心复杂,你年纪小,更要懂得惜福,谨守本分,不该想的别想,不该问的……也别问。”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
青禾心头一凛,指尖冰凉。公主……这是在警告她?警告她什么?是昨夜与沈澈的冲突?还是……贵妃来时的失态?她不敢深想,只能喏喏应声:“奴婢明白,奴婢谨记公主教诲。”
云裳见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也没再多说,嘱咐她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青禾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公主的“恩典”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云裳的“提点”更是让她如坠冰窟。她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越挣扎,缚得越紧。
她端起药碗,苦涩的药味冲入鼻腔。正准备勉强喝下,目光却无意间瞥见托盘底下,似乎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极其不起眼的、质地粗糙的草纸。
她心念一动,放下药碗,小心地抽出那张纸。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的字迹:
“想知道旧衣来历,午时三刻,浣衣局后角门,找哑婆孙氏。莫与人言。”
没有署名。
青禾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纸条是谁给的?云裳?不可能!那是谁?这哑婆孙氏又是谁?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翻腾,恐惧和巨大的诱惑撕扯着她。那件旧衣,那块玉佩碎片,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这可能是她唯一能解开谜团的机会!即使是陷阱……她也必须去!
她飞快地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硬生生咽了下去。浓重的草纸味和墨味呛得她一阵干咳,眼泪都咳了出来。
午时三刻,浣衣局后角门……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虚假的暖意,斜斜地照在宫墙夹道里。青禾借口去领月例份例的皂角,一路低着头,心跳如鼓地朝着浣衣局的方向走去。她刻意绕了远路,避开人多眼杂的地方。
浣衣局位于皇宫西北角,位置偏僻,终日弥漫着皂角和湿衣服的味道。后角门更是荒僻,紧挨着高高的宫墙,墙角生着茂密的杂草,平日里少有人迹。
青禾赶到时,离午时三刻还有一小会儿。她躲在一丛半枯的狗尾巴草后面,警惕地四下张望。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捣衣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格外漫长。
终于,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棍,慢吞吞地从浣衣局后门挪了出来。那是个老妇人,头发花白凌乱,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她走到角门旁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似乎只是在晒太阳。
这就是哑婆孙氏?她不会说话?
青禾犹豫了片刻,巨大的好奇心和对答案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她深吸一口气,从草丛后走了出来,尽量放轻脚步,走到老妇人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孙婆婆?”青禾试探着,声音压得极低。
老妇人似乎没听见,依旧茫然地望着前方。
青禾又走近一步,提高了点声音:“孙婆婆?是您让人给我传话的吗?”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看向青禾。那目光呆滞、浑浊,没有任何光彩,像两口枯井。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干枯如树皮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
她不仅哑,似乎耳朵也不太好。
青禾的心沉了下去。这怎么交流?
她忽然想起那件旧衣!她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件折叠好的、袖口破损的旧中衣,小心翼翼地递到哑婆眼前,指着那破损处,又急切地比划着,试图表达“这件衣服是从哪里来的”、“谁穿过”的意思。
哑婆孙氏的目光落在那件旧衣上,浑浊的眼珠似乎凝滞了一瞬。她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摸着那件衣服的布料,尤其是袖口破损的地方。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仿佛在触摸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
青禾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
哑婆抚摸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再次看向青禾的脸。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完全的茫然,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切的悲悯?她喉咙里的“嗬嗬”声变得急促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青禾的脸,又指向那件衣服,然后用力地指向高耸宫墙的某个方向,嘴里发出更加急促、更加含糊不清的音节。
青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缩!那是……玉宸宫的方向!不,更准确地说,似乎是玉宸宫旁边……侍卫轮值休憩的配殿方向!
哑婆还在急切地比划着,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拉着什么形状,然后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又指向青禾,浑浊的老泪毫无预兆地涌出了眼眶,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她张着嘴,似乎想嘶喊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啊……啊……”声,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悲痛和恐惧。
青禾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哑婆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异常!她指着侍卫配殿,指着衣服,指着自己的脸哭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宫墙拐角传来!
青禾和哑婆同时一惊!
哑婆孙氏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恐惧!她像受惊的老兽,猛地将手中的旧衣塞回给青禾,然后用力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快走!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更加惊恐的“嗬嗬”声。
青禾也慌了,她顾不得多想,抱着旧衣,转身就朝着来时的荒草小径跌跌撞撞地跑去!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脚步声的来源。
她刚刚跑进茂密的荒草丛,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尖细刻薄、带着明显呵斥意味的女声:
“老不死的!又在这里偷懒!还对着墙发什么疯?还不滚回去干活!仔细你的皮!”
是浣衣局的管事宫女!
青禾蜷缩在冰冷的荒草丛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浑身被冷汗浸透。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直到那呵斥声和拖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敢透过草叶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朝外看。
哑婆孙氏已经被那个凶神恶煞的管事宫女粗暴地拖拽着,踉踉跄跄地往浣衣局里走。老妇人佝偻的背影在深秋的阳光下,显得那么脆弱无助,充满了绝望。在被拖进门的那一刻,她似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朝着青禾藏身的方向,极其短暂地望了一眼。
那一眼,浑浊、绝望,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无声的警示。
青禾读懂了那眼神里的含义——快走!危险!不要再来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青禾淹没。她抱着那件破旧的侍卫中衣,像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在荒草丛中瑟瑟发抖。哑婆的反应,那无声的警示,侍卫配殿的方向……所有的线索都像破碎的镜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飞舞、碰撞,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只映照出越来越多的、深不见底的恐惧和那个呼之欲出的、令人窒息的秘密轮廓。
这深宫……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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