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吞噬了宫阙,玉宸宫的庭院里点起了宫灯。昏黄的光晕在深秋的寒风中摇曳,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廊柱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幢幢鬼影,更添几分阴森。
青禾抱着那两匹沉甸甸的、如同刑具般的云锦,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那间冰冷的耳房。她反手插上门闩,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昭华宫那令人窒息的暖香似乎还萦绕在鼻端,贵妃那冰冷洞悉的眼神、**裸的死亡威胁,如同跗骨之蛆,让她浑身发冷。
沈澈最后的警告——“安分”、“本分”、“不要妄想”——更是像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锁死在这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之中。
哑婆孙氏……她还活着吗?贵妃会不会已经……青禾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惧几乎将她撕裂。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假山石缝里的旧衣!那是唯一的线索!虽然沈澈警告过,虽然贵妃威胁过,但那件衣服,那块碎片,是她唯一能触碰到的、关于自己身世的碎片!她必须拿回来!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强。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夜深人静时行动最安全。她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裹紧单薄的被子,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等待着时机。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贵妃的威胁,哑婆的安危,沈澈冰冷的警告,玉佩的谜团……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翻腾,搅得她头痛欲裂。
更梆敲过三巡,万籁俱寂。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时机到了!
青禾像一只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下床。她甚至不敢点灯,只能凭借着对路径的模糊记忆,在浓重的黑暗中摸索着,屏住呼吸,一步步挪向房门。她的手颤抖着,轻轻拉开那沉重的门闩,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她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侧耳倾听,外面只有呼啸的风声。她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她侧身挤出门外,反手将门轻轻掩上,然后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沿着墙根和花木的阴影,朝着假山的方向疾步而去。
深秋的夜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脚下的碎石小径冰冷坚硬。青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随时会扑出来。贵妃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脑中回响:“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听到不该听的疯话……平白丢了性命……”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那处熟悉的假山石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顾不上喘息,立刻扑向那块被她用枯草遮掩的石缝!
手指颤抖着,急切地扒开覆盖的枯草。冰冷的石壁触感传来。她摸索着,手指急切地探向那个记忆中的、狭小的缝隙……
空的!
石缝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青禾的动作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她不死心,手指疯狂地在石缝里抠挖,粗糙的石屑刮破了她的指尖,带来尖锐的刺痛。她甚至将整个手臂都探了进去,不顾一切地摸索着更深的地方……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件破旧的侍卫中衣,消失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从头顶浇灌而下,将她整个人冻结在原地!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明明藏得好好的!用枯草仔细盖住了!是谁?是谁拿走了它?!
哑婆惊恐绝望的眼神、贵妃冰冷洞悉的威胁、沈澈压抑着怒火的警告……如同走马灯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现!是贵妃的人?一直监视着她?还是……沈澈?她发现了自己在查她?!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青禾只觉得浑身发冷,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打颤。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背靠着冰冷的假山石,巨大的绝望和无助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唯一的线索……断了。她像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破布娃娃,彻底迷失了方向。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模糊的说话声,从不远处的主殿方向,顺着风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青禾猛地从绝望中惊醒,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么晚了,是谁?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将自己更深地缩进假山石的阴影里,如同受惊的鼹鼠。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主殿西侧暖阁的窗子,竟然还透着一小片朦胧的暖黄烛光!在漆黑的宫殿背景下,如同黑暗中唯一一只窥视的眼睛。
窗纱上,清晰地映出两个挨得极近的人影轮廓!
一个身影纤细优雅,长发披散,那是元昭公主!而另一个身影,挺拔利落,束发,即使隔着窗纱,青禾也能一眼认出——沈澈!
她们还没睡?!这么晚了,她们在做什么?
青禾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她!昨夜耳房内沈澈的冰冷拒绝,方才在昭华宫外的警告,此刻都化作了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窗纱上的剪影在动。
只见那挺拔的身影微微俯身,似乎在靠近那纤细的身影。公主的身影似乎微微仰起头,两人的轮廓在窗纱上交叠、靠近,仿佛……仿佛在低语,又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极其亲密的姿态。沈澈的一只手似乎抬了起来,动作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感,拂过公主垂落肩头的长发……那姿态,充满了无声的守护和……压抑到极致的、无法言说的深情!
青禾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进脸颊的皮肉里,才没有让那声破碎的呜咽冲口而出!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滑落。
看啊……多么鲜明刺眼的对比!
沈澈对公主,是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珍视呵护,那样的情难自禁!即使隔着窗纱,那无声的温柔和刻骨的深情也几乎要穿透出来!那是她青禾穷尽一生、卑微祈求也得不到的万分之一!
而对自己呢?只有冰冷的背影,无情的拒绝,残酷的切割,还有那如同枷锁般的警告——“安分”、“本分”、“不要妄想”!
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她吞噬!她成了什么?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自取其辱的可怜虫!一个连替身都做得不够格的卑贱婢女!
暖阁内,低低的、模糊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地顺着风飘来,听不真切,但那语调……公主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罕见的柔软和依赖,而沈澈的声音则低沉压抑,充满了……痛楚和挣扎?
“……澈……我害怕……”公主的声音碎片飘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殿下……属下在……属下……以性命……”沈澈的声音更低,更沉,后面的话语被风吹散,但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守护誓言,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青禾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以性命相护……多么熟悉的誓言!在沈澈心中,只有公主才值得她如此!而自己……恐怕连她刀鞘上的一粒尘埃都不如!
青禾再也无法看下去,听下去!她猛地缩回头,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袖。她感觉自己的心,被那扇窗内的温暖烛光和深情剪影,彻底碾成了齑粉。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朝着假山的方向靠近!
青禾吓得魂飞魄散!是沈澈出来了?!她发现了自己?!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悲伤!她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朝着耳房的方向手脚并用地爬去!碎石划破了她的手掌和膝盖,火辣辣地疼,她却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不能被沈澈发现!否则……贵妃的威胁,沈澈的怒火……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像一道狼狈不堪的鬼影,跌跌撞撞地逃回了那间冰冷的耳房,反手死死插上门闩,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黑暗中,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和窗外呼啸而过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抱着膝盖,目光空洞地望着无边的黑暗。假山石缝的空荡,暖阁窗纱上交叠的剪影,沈澈那充满痛楚却无比深情的低语……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利刃,反复凌迟着她残存的意识。
线索断了。
心……也彻底死了。
这深宫,真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寒冷和绝望。
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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