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的园子里,此刻雨势正盛,檐下雨水滴答,亭台楼阁,处处风雅。
卫临淮却没有半分赏景的心思。
只疾步往园子深处行进,不敢稍有停步。
直到,行到那处,他在梦中,见过的花园凉亭。
就在这里,他梦中第一次听到她的痛喊,他寻着石阶走过,找到了那处满室血腥味道的卧房。
后来,一次次从那道卧房门前的时空威压下,被弹开坠落,狠狠砸在的碎石地上,也是在此处。
一场大雨早将凉亭外石阶上的血色洗的干净,唯独上头凉亭内的石凳上,因着雨水未曾落进亭内,仍留着从晚凝衣裙上沾染的鲜血痕迹。
血色已然干涸,淡淡的血腥味道也没雨水冲的不剩几分。
可那痕迹落在卫临淮眼里,仍是让他连日不曾好眠的眼底,血丝更甚。
他瞳孔微滞,唇色愈显苍白。
紧跟在他身侧为他撑伞的护卫视线跟着也落到那干涸血迹上,看过那抹血痕,再瞧向卫临淮神色后,侍卫心下愈加忧虑,料不准这一番寻到了人,于主子而言,究竟是福是祸该喜该忧。
不远处内室门外屋檐下,在与晚凝卧房隔墙的一间厢房里,安顿后熟睡了的婴孩后,魏弘推开窗,往窗外看去,低眸瞧见了凉亭一侧顿步的卫临淮。
卫临淮一心都是晚凝没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掌心微攥,将视线从凉亭内收回,重又抬步,踏上花园外的石阶,顺着梦中记下的路线,走向他梦里见过的,那间有着她的痛喊,有着她浓重血色的内室卧房。
越走越近,雨幕中的一切,也在眼前愈加的清晰。
内室里的晚凝,此刻正艰难行至门槛处。
刚生产过的她,面色苍白的可怕,双腿疼得不住的打颤,还是硬撑着站立,一只手握着微阖的门沿,咬牙用力,将门推开了几分。
于是,一张门帘里,苍白病弱无半分血色的脸,隔着雨水潺潺,落进卫临淮眼底。
那张脸透着摇摇欲坠的脆弱,在满室血腥中却瞧不见她面上半分红软血色。
比梦中还要让人心悸难忍,疼痛千百万倍。
即便梦境里听了无数次她的痛喊声,即便早已知晓她今日难产,仍觉心头血肉,疼得碎裂。
卫临淮瞧见她那瞬,心口处颤动不已。
他步伐慌乱疾疾过去,身后跟着撑伞的护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自家主子从雨幕中疾奔上了门前石阶,到了屋外檐下。
晚凝握着门沿,双目仍旧空洞,却能听出这步音,是卫临淮。
她太熟悉他了,熟悉到他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前倾俯身,每一次折腰低首,每一寸的眉眼,都记得清楚。
可这份熟悉,此时此刻,带给她的,却只有无尽的,让她根本不愿意回想的痛苦。
晚凝眼帘低垂,唇边弧度苦涩难言。
刚刚踏上门前石阶的卫临淮,在屋檐下望着她,不自觉的心生情怯。
他盼了她好久好久,日思夜想朝朝暮暮的希望再见到她,然而,此刻,心底人就在眼前,他甚至有几分不敢开口唤她名姓。
像是生离死别后的又一世人间,是那一世的他白头垂老时的盼望,是今生的他,欲要求死之时拉到回到人世的心念。
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此刻咫尺相距只是,越近越是情怯,唯恐惊了眼前人。
良久良久,方才紧攥掌心,近前两步,想要同她言语。
还未到行至晚凝跟前,从隔墙的厢房踏出的魏弘,便伸手拦在了卫临淮跟前。
“公子留步,这是内宅院落,敢问公子登门,有何贵干?”
话音入耳,将卫临淮从初见晚凝的心绪中,稍稍抽出几分心神。
他侧眸看向拦着自己的人,眉心微拧,听出了这声音,也认出了这双手。
这是他梦里,看到过的一双手,就是这双手的主人,陪在临产的晚凝身边,扶着她手腕,揉着她酸疼的腰。
也是这个人,在晚凝生产时,赶来卧房。
他在梦里没能看清这人的脸,此刻才算真的瞧见。
这人声音像极了自己,一张脸却和他半分不像。他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只是从梦中可以窥见几分他同晚凝的亲昵。
卫临淮眸光在他身上落了落,即便不通医理,也能一眼瞧出,眼前的男子是个长年累月泡在药罐子里吊着性命的人。
他抿了抿连日赶路后有些干裂的唇,垂眼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这只苍白孱弱,怕是连刀剑都难提起的病弱公子的手。
压下心底的情绪,沉声同魏弘道出来意:“我是晚凝的夫君,也是她孩子的父亲,寻了她好些时日,总算寻到她的下落,今日是来,接她归家,这段时日,多谢照拂,再下必有重谢。”
一番话语,将自己同晚凝身份拉近,却不动声色把魏弘推远。
魏弘闻言看向内室门槛处的晚凝,犹豫着权衡着,一时没有开口。
如卫临淮所言,他曾是晚凝从前的夫君,更是他孩子的生父。
魏弘即便想开口,也觉不合时宜。
只能等着晚凝态度。
而当卫临淮话音落入晚凝耳中时,晚凝握着门沿的手,都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寻她下落?接她归家?
他怎么有脸说出这话。
他以为,她还活着,一切旧事就可以一笔揭过,不值一提是吗?
晚凝沉于自己的情绪中,握着门框上的手指,和掩在袖中那只攥着剪刀的手,都用力到指节生疼。
指尖那被剪刀刺破的皮肉,因为此刻太过用力重又渗血。
血珠无声坠地,那一抹淡淡血腥味道,在满室血水浓重中不值一提,却还是唤醒了晚凝几分理智。
她逼着自己清醒,逼着自己决绝,逼着自己,同往事告别。
抬起空洞的眼眸,面色苍白冰冷,缓声道:“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夫君,也不是我孩子的父亲。”
话音决绝,说尽言语时,咬的唇瓣渗血。
指尖的血珠,更是又落了几滴。
卫临淮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加难看。
他掌心紧握,望着晚凝,抿唇道:“晚凝,别说气话……是我不对……”
可话音未尽,便被晚凝堵了言语。
“气话?”晚凝笑音满带讽刺。
时至今日,他竟还觉得,她说的话,只是寻常气话?
“你凭什么觉得,你来寻我,我就一定会同你回去?凭什么觉得,我永远喜欢你,永远不舍得?
你扪心自问,长安的那些年月,你有哪一刻,真的将我当做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对待吗?
你没有!
人前人后,你给过我几分体面?旁人又笑过我多少次痴心妄想。
你自己不清楚吗?
那些人说的对,你是高门权贵之家的公子,不是我的夫君。
从来都不是。
至于那个孩子,
你忘了吗,你是怎么对我说的。
那个夜晚,你端了一碗落胎的药,告诉我,你从来不想要子嗣。
你一勺勺的把落胎药喂给了我,我疼的眼里都是泪水,身下血色蔓延,你半点不曾犹豫。
从那一刻开始,那个你的孩子就已经死了。
你明不明白!”
晚凝话音决绝,字字句句犹如在卫临淮心口剜肉。
长久未曾愈合的伤口,好像又一次被人撕裂。
他又想起那个长安雪夜,想起那个疼得眼里都是泪水的晚凝,也想去从前曾经满眼璨璨,期待着那个孩子的晚凝。
唇色苍白,颤着手,想要碰一碰她。
那些他以为可以同她说出的歉意和愧疚,在此刻她含泪的眼眸下,显得苍白无力,难以启齿。
可明知苍白无力,他还是想要告诉她,告诉她,他不是不想要那个孩子,不是不想将她视作妻子,那个时候的他只是,只是,真的没有办法。
卫临淮强压下心口的疼意,嗓音沙哑的开口:“抱歉晚凝,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护好你,我……我怎么会不将你视作妻子,又怎么会真的不想要那个孩子,我只是……我只是,有我不得已的难处。”
他话落,手指落到晚凝眉眼,晚凝看不到他,在察觉微冷的指腹落在自己眉心时,眼底含着怨恨,阖上眼眸。
他真的将她视作妻子,就不会让她在长安受了那么多的苦楚折磨,他真的将她视作妻子,就不会在那场大火后,迎娶放了把火要将她烧死的公主为妻。
他真的在乎那个孩子,就不会给她灌药,逼她落胎。
更不会,一早就给她服了避子的汤药。
她九死一生之时,他哪曾真的顾惜过她。
忆起那些难堪的旧事,晚凝咬唇自嘲,强压下声音里的哽咽,同卫临淮又一次开口:
“我曾经很多次告诉自己,旁人的言语,不重要,我只求我真心喜欢的郎君,也喜欢我。
可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是你手中的玉石玩偶,更不是泥人心性。
我有血有肉,有感情,就也会疼痛。
做不得你想要的逆来顺受,也学不会你口口声声告诉我的忍辱保全。
你口中所谓的难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长安那场大火,烧的我太疼太疼,冬雪时日的忍辱求生,也太苦太苦。
我九死一生艰难成活,不是为了同你重蹈覆辙的。
日后,天高海阔。
你有你的长安荣华,我过我的市井日子,再不相干。”
晚凝话落之时,那压在心头长久的委屈,重要窥见几分解脱。
她想,旁人总说,卫临淮出身富贵,不是她一个市井孤女可以妄想的。
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隔着天地鸿沟,再如何费尽力气,求得的,也只是痛楚。
既然如此,不如一别两宽。
……
晚凝说这番话时,始终低阖眼帘,不肯抬眼。
卫临淮看不到她的眼眸,读不出她眼底的情绪,只能从她话音中稍窥几分她的心绪。
她话音决绝,不留余地,不容转圜。
可卫临淮,怎么甘心这样就放手呢?
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他还有两世的话,没来得及同她言说。
他当然不甘心放手,他当然想要尽力挽回。
卫临淮紧抿着唇,眸光在晚凝脸上流连。
她怨他恨他不假,可是卫临淮知道,她一定很喜欢,很喜欢过他。
或许不是今生的他,而是那一世的自己。
喜欢到,历经两世光阴,仍旧念念不忘。
他记得那一世她望向他的眼睛带着多么浓重的爱怜。
那是这一世的卫临淮,没有得到过的。
或许,就连今生她待他所有的喜欢,都只是,为着上一世遗憾爱怜的延续。
卫临淮心思几经转换。
终于,启唇开口。
他说:
“晚凝,你还记得西北雪域荒原你我第一次遇见吗?
你还记得你泪珠落在我满是伤痕的腿上,同我说过,我一定会站起来吗?
你还,记得我吗?”
卫临淮问她,还记得他吗,问的,是她记不记得前世的他。
那一世的他,是晚凝最初也是最深的记忆。
是她少女时代开始,暌违两世,曾经唯一见过的光亮。
得她所有爱怜目光。
是她两世痴恋的缘由。
也是今时今日,卫临淮,最后的底牌。
他在赌,赌晚凝,可以恨透了今生的他,却仍会对那个前世同她留下无尽遗憾的卫临淮,存着几分爱怜。
他不知道,不知道这番提及前世的话,只会毁了晚凝记忆里,那点仅存的光亮。
只会告诉她,伤她至深的,不仅仅是这一世的他,更是那个,前世带给她唯一温情的卫临淮。
晚凝猛然抬眼,那双空洞的眼眸里,情绪激烈。
卫临淮以为,他赌赢了,抬手想要握着她手腕,她却在他即将触到她时,跌跌撞撞的后退。
她看不见东西,这样疾步后撤,自然,摔在了地上。
“晚凝!”卫临淮急急唤她,拉着她手腕,同她一道踏进了内室,手掌护在她脑后,让她不至于摔得太疼。
门外的魏弘也下意识跟了进来。
卫临淮却猛然挥袖,甩上了门。
有些话,他想单独同她言语,不想被任何人听到。
房门紧紧阖上,魏弘正欲推开,卫临淮亲信却上前拦下了他。
内室里,晚凝摔在地上,仰面自嘲的笑着,眼里都是痛意。
她避开他的触碰,抱着自己不断后撤,袖中握着剪刀的那只手,愈加用力,可即便将皮肉刺破,也难以令心绪平静。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是他呢,那个卫临淮,明明温柔清雅,明明对她爱怜有加。
即便,即便只是怜悯,他也是真的,真的善待于她。
他会将狐裘扔在衣不蔽体满身血痕的她身上,只因为,可怜她身为女子,死于荒野不得体面。
他会在长安东宫的寒夜里,抚着她腕上鞭伤问她,疼不疼。
他会眸光爱怜的一眼又一眼的望向她。
他会为了救她出囚牢,同一向折磨他羞辱他的太子,开口要她。
即便只得到她的拒绝,也会遥遥同她举杯,盼她余生康健喜乐得偿所愿。
他是晚凝心里眼里最好的郎君,是她那一世颠沛流离悲苦年月里,唯一的温情和光亮。
即便从未拥有,即便只得他几分怜悯,她也愿意为了救他,身染污泥,甚至,因为不愿带着一身污垢与他重逢,选择了死在那个长安的大火里。
哪怕,最后也许只得他一声叹息,也心甘情愿。
那样的他,怎么会是眼前这个,伤她辱她,由着旁人欺负她的卫临淮。
“不可能,不会的,你不会是他……”
晚凝连连后退,闭着眼睛不肯看眼前人。
掌心被地砖磨破渗出血色,落在了地砖上,划过一片蜿蜒,她却仍不肯停下后撤的动作。
卫临淮下意识抬手,扼住她的肩头,声音急切的同她道:
“晚凝,怎么不会,如何不会,前世今生都是我啊,都是卫临淮,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同那一世有什么不一样,那些记忆那些过往,我也都记得,你看一看我,看一看我好不好?”
话音里,满带恳求。
如果说西北一战前的卫临淮同前世的他还有分别,那此刻同样经历过生死,同样失去过晚凝的卫临淮,已然和前世没有什么差别。
那些记忆,带着期许和遗憾,重新回到他身上,塑造了而今的卫临淮。
他同样喜爱她,在乎她,不愿意放手不甘心放弃,唯一的不同,大抵是,那一世的卫临淮,在她死后,得了一个让她可以死而复生的虚无缥缈的希望,撑着他走过了真实的一生。
而今生的卫临淮,却在得知晚凝身死无法重来后,决绝的,想要剜尽心头血肉,献祭这一身鲜血性命,求她回望人间一眼。
仅此而已,再无其它分别。
他就是他,前世今生,都是他,都是卫临淮。
一样的爱她,一样的,希望能留住她。
卫临淮的话语清晰的落入晚凝耳中,他一声声的求她睁眼看一看她,告诉她,他同前世的他并无分别。
晚凝眼帘颤抖,挣扎着抬眼,眸光却始终空洞。
她双目不能视物,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和点点微弱的光亮。
此时,几乎紧贴在她面前的卫临淮,一眼不错的望着她的眼眸,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双眼睛,依旧漂亮如初,却没有半点神色光亮,只有无望的空洞。
“你的眼睛……”他握着她肩头的动作僵滞,手上力道泄了几分,话音颤抖的开口。
晚凝抬手落在他脸庞,微凉的指腹寸寸抚过他眉眼,眷恋又难过。
二人的距离极近极近,近到呼吸声都交缠在一处。
晚凝唇瓣因压抑情绪被咬得渗出血色。
空洞的眼睛里,溢满了怨恨悲苦。
卫临淮心口颤的厉害,嗓音沙哑的试图唤她。
“晚凝……”
他话音刚落,晚凝那只抚过他眉眼的手,无力的垂下。
她空洞的眼眸,看向唤着她名字的卫临淮。
无法视物,也看不清人,只能凭借声音,望向他,
他说,他就是那一世的卫临淮,晚凝想起那些屈辱,那些不堪,那些撑着她熬过东宫十年的念想。
和这一世,一切的苦难折磨。
两世的长安雪夜,一个,是抚着她腕上鞭伤,问她疼不疼的温雅郎君。
一个是,未有分毫犹豫,没有半点不忍,给她灌着落胎药的卫临淮。
如果,他真的是那一世的他。
多可笑啊。
两世的长安大火,今生将她烧的背脊无一块好肉,逃至破庙,险些受辱,杀人求生。
前世,她却因为救他,情愿受辱,**而死,临死之时,只遗憾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她盼了那么久,心心念念了两生,甘愿为之赴死的郎君。
却是今生这个,伤她至极的人。
多可笑啊。
晚凝眼眸颤着,心尖弥漫着从未有过的绝望和难过。
同他道:
“卫临淮,你方才说,要我睁眼看一看你,可是,你大抵不知道,我的眼睛,已经不能视物了。
那天京郊别院大火,烧的太盛,我脊背皮肉无一块完好,至今每逢夜晚,都还疼痒难忍。
这双眼睛,也是在那时,被烈焰灼伤,看不见了。
不过我有时想,那时被大火烧的看不见也好,总好过,后来城外破庙里,要我眼睁睁看着地皮流氓,撕扯我那身本就被大火烧的不能蔽体的衣物。
可是,即便是不能视物,那些肮脏的手,那些龌龊的言语,也不曾,让我好受分毫。
我受着那些屈辱,心里却想起了那一世的自己。
也是如此忍辱,也是如此难堪。
在我心里,东宫的太子,同破庙里的流氓,没有差别。
一样的让人生厌,一样的让我觉得置身污泥,觉得不堪至极。
可是,那一世的我,因为你,因为不想你死,因为想为你做点什么,想要救你。
即便在旁人看来,可笑无比。
我也想要救你。
所以我忍下难堪屈辱,笑着走进了太子的寝殿。
即便我无比厌恶他,也逼着自己笑着讨好他,用尽毕生所能。
只是,想要救你而已。
我是带着我心底的满身污泥和他的血色下的床榻。
你知道吗?十年鞭打也不曾让我低头,那十年我不是为了你守贞,我只是为我自己,为了少女年岁那个天真烂漫的我,我不甘心那样的我,最终要委身于我厌恶的人。
可是为了你,为了你的性命,我逼着我讨好他,我逼着我放弃那个少女年岁执拗的自己,我逼着自己做尽放荡不堪事。
后来,我见到那一身肮脏痕迹,从未哪一刻,那样恨过自己。
我不是恨我为了救你做尽种种不堪事,我是恨我,不能带着这一身脏脏印记,同我心里光风霁月的郎君重逢。
所以,我放火**,让自己死在长安冬雪中,我告诉檀奚,不要救我。
可是,直到临死之时,我都还在遗憾,遗憾不能见你最后一面。
我多希望,多希望,是少女年岁天真烂漫的我,遇上那个在我心底比天边明月还有好的郎君。
现在,你告诉我,那个,撑着我熬过长安东宫十年,那个,带给我一生仅存温情的郎君,就是眼前这个伤我辱我,任由旁人一次次欺负我的你。
卫临淮,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就像你爹杀他昔日宠姬那般,给我一杯毒酒了事,不是干干净净吗?
杀人,也不过是头点地。
何必如此诛我心?
原来,即便我在少女天真烂漫年岁遇见他,结局也是同样的不堪。
你毁了他,也毁了那一世的我!你知道吗!”
她笑着在说话,眼里泪水却都凝滞,言辞同眼泪一道,仍旧诉不尽悲苦。
那一世临死前,她曾经以为,永远没有机会,再看一眼人间的他。
即便今生重来,即便檀奚为她圆梦,她也没有真的觉得,是在今生看到前世的他。
她一直以为,不一样。
即便是同样的人,也是不一样的。
那个撑着她艰难活过东宫十年屈辱的郎君,那个轮椅上话音始终温雅的他,那个带给她生命中唯一温情的他,不会是今生这个,给她无尽伤害的卫临淮。
可现在,他告诉她,他就是他……
一般无二,没有什么不一样,也没有什么分别。
残忍的,撕碎了她最后的那点幻梦。
曾经,她念念不忘的郎君。她至死都遗憾不能再见他最后一面的卫临淮。
而今,就在她跟前。
却是那个,带给她无尽苦痛的人。
他杀了她记忆里的他,也毁了那一世的她。
晚凝笑了笑,眉眼弯弯,有那么一瞬,像是回到真正的少女年岁,笑容一般璨璨,眼底的悲苦凉意,却透着入骨的寒。
让人心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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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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