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距离长安本就不远,没几日功夫,晚凝一行人便抵达京城。
马车驶进长安城时,大雨倾盆而至,雷声轰隆作响。
熙儿睡在晚凝怀中,攥着心口呓语着疼,孩童低声痛呓的声音混着雷雨一道落入晚凝耳中,听来揪心无比。
晚凝犹豫了番同魏弘道:“不如咱们先去医馆给熙儿看诊,待请郎中看过后,再去客栈歇息。这几日舟车劳顿,她总是喊着心口疼,我实在担心。”
魏弘闻言看向熙儿,瞧见孩子睡梦中紧皱的眉头,低声应下。
雨水潺潺,魏弘撩开车帘子,眉心微拧。
北方夏日暴雨如注,不比江南烟雨连绵。
他瞧着外头雨幕如注,低声道:“这雨还不知几时能停,等到了地方,仔细淋雨受寒。”
马车一路往许郎中的医馆驶去,此时,郎中医馆内,卫临淮正躺在医馆木榻上,袒开衣襟,由着郎中低眸细细查看他心口的伤处。
郎中越看眉心拧的越紧,卫临淮身上三次重伤,哪回都是冲着要命去的,眼下还能好端端的喘着活气儿,真该谢谢老天垂怜。
“世子这伤养的还算好,只是当初确实伤的太重,想要痊愈,怕是艰难,只能先好生养着,我这几日要接待个旧主顾,那主顾家的孩子心疾要紧,需得先给那孩子动刀治疗,我才能抽得出空来给世子你调养,不过世子放心,您的伤,只要不妄动心绪,不会复发。”
卫临淮闻言低敛眸光,起身收拢好衣襟,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只淡声道:“多谢郎中,郎中事忙,我就不多叨扰了。”
话落,拱手告辞,抬步出了医馆。
外头雷雨潺潺,卫临淮踏出门槛后,缓步走了一阵,停步在医馆门内屋檐下。
跟着的奴才忙将车马牵了过来,放下脚踏。
卫临淮撑伞踏出医馆大门,踏上马车,油纸伞微微一侧,将他脸庞全然遮下。
另一驾自长安城外驶来的马车,在雨中停下。
马车内响起孩子的哭闹声,夹在雷雨声中送到卫临淮耳畔。
收着脚踏的奴才也听到了动静,远远往那驾马车望了眼,嘟囔道:“许郎中说的那小孩,应当就是车马里的这位,得了心疾确实遭罪,哭闹也难怪。”
远处马车里,晚凝抱着熙儿低声哄她,重又将她哄得阖眼睡下,魏弘撩起车帘子,先一步撑伞下了马车。
这一下马车,便将面容露出大半来。
收着脚踏的奴才瞧见魏弘的脸,瞬时便认出了人,手中脚踏凳脱手落地,砸在地面积蓄的雨水量,溅起好一阵声响。
卫临淮听到动静,顺着下人的视线,往远处马车那里看去。
只见一个青衣温雅的郎君,正撑伞立在雨幕中。
方才的动静,同样也惊动了魏弘,他抬眼看向那砸了脚踏凳的奴才,视线跟着,也落到了另一驾马车上。
同卫临淮视线相对。
卫临淮失去了部分记忆,乍见魏弘,虽觉这人看着好生眼熟,却并未认出他是谁。
可魏弘,却一眼就认出了卫临淮。
他撑伞的手紧绷的厉害,抿唇收回视线,侧身挡在马车前,撩起车帘子的手,有几分犹豫。
到底还是启唇开口,轻声同晚凝道:“卫临淮方才瞧见了我。”
马车内,抱着孩子的晚凝猛然抬眼。
眸中神色有片刻凝滞。
既然入京,会遇见卫临淮在她意料之中,可她没有想到,这么早就遇见他。
罢了,撞见就撞见,又能如何。
晚凝垂下眼帘,一手抱着熙儿,一手伸向魏弘。
魏弘见状,回手握着了她掌心,思量了瞬后,从马车里拿了个帷帽,给她戴上。
而后,方才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卫临淮不记得过去的事,方才看见魏弘时的视线,也不像是想起了一切的模样,好似,也并未认出魏弘。
魏弘给晚凝戴上帷帽,是希望卫临淮不要瞧见晚凝。
晚凝虽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没有拦阻,依着他戴上了帷帽。
夏雨轰隆,头戴帷帽的女子,抱着孩子下了马车。
一旁的男人,为她和孩子撑伞遮雨。
小娃娃伏在她肩头,奶声奶气的喊娘亲,揉着眼睛抬眸。
卫临淮手中拿着刚刚收好的油纸伞,视线落在远处,在瞧见那女子和伏在她肩头的孩子时,猛地一僵。
意识到了为什么方才那放脚踏凳的奴才,惊得摔了踏凳。
即便他看不到她的面容,仍能在瞧见她的那一瞬,就清楚的意识到,她是谁。
何况,那个孩子,还生了双像极了她的蓝色瞳孔。
雨水急急,卫临淮下了马车,疾步往前走去。
连手中的伞,都没来得及撑。
他步伐太快,一旁的奴才想拦又不敢拦,到底是没拦下他。
急切的步音踏在雨水中,如杂乱焦急的鼓点,敲的人心烦躁惊惶。
魏弘最先意识到卫临淮疾步走来,握着晚凝手腕的力道,紧了好些。
压着情绪,提醒晚凝再走近自己一些,免得肩头落了雨水。
晚凝低垂眼眸,回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雨天寒气里,魏弘泛起凉意的指尖温度,心知他定是将伞又几乎全然倾斜向了自己和熙儿。
侧眸贴近他,紧挨着他身侧,柔声道了句:“多谢夫君。”
话音刚落,便觉一阵凌冽掌风,猛然扯落了她头上帷帽。
晚凝呼吸一窒,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满带握剑薄茧的手,带着雨水冷意钳住她下颚,逼着她昂首抬眸。
而后,她听到那个,曾经熟悉无比,而今之于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别来无恙,晚凝。”
这声音冷沉寒凉,低哑却骇人。
晚凝眸光空洞,不能视物,自然也瞧不见卫临淮此刻的神情。
一旁的魏弘却能瞧见卫临淮神色的狠厉。
眼瞧着他落在晚凝下颚的力道大得将晚凝皮肉都弄出了红印。
魏弘意识到此时的卫临淮并不记得过往记忆,也早忘了他对晚凝的亏待,不会如从前那样对待晚凝,反倒极有可能会伤了她。
唯恐卫临淮会真的伤了晚凝,抬手想要拂落卫临淮的手,可他本就体弱,常年抱病在身,哪里是积年沙场滚打的卫临淮的对手。
刚一动作,就被卫临淮甩在了一旁雨水中,狠狠砸在了医馆门前石阶上。
雨水寒凉,魏弘本就尚在养病,这一摔,直接摔的咳出了好大一摊血水来。
晚凝瞧不见这场景,伏在她肩头的熙儿却是瞧得真切,从迷迷糊糊中吓醒了过来。
急哭了喊:“爹爹,爹爹咳血了……好多的血……”
熙儿哭喊的声音落在晚凝耳中,晚凝也彻底慌了,拼命厮打着卫临淮,要他放开自己。
一旁的熙儿也是急的厉害,伏在晚凝肩头扑过去抱着卫临淮的手狠狠就是一口。
“坏蛋!你放开我娘亲!”小丫头口齿尖利,这一口下了死力道,咬的卫临淮手掌破皮渗血,血腥味弥漫在她口腔中,她仍不肯松口。
卫临淮扼着晚凝下颚的力道稍稍卸去几分,晚凝挣开了他的钳制,牵着孩子往魏弘摔下的方向去。
她双眸不能视物,阴雨天后背沾了水,还隐隐发疼,没走几步就跌在了地上。
魏弘挣扎爬起,艰难到她身边。
撑起她半边身子,将她半点身子抵在身前,为她后背挡下雨水。
晚凝感受到后背的疼痛和痒意,那些长久的以为可以淡忘的怨恨,重又掀起汹涌波涛。
她紧攥掌心,指尖掐在手掌内,将精心养护的指甲都掐的断裂,抬眸时空洞的眼睛里,满是绵延入骨的恨意,质问他道:“卫临淮,你究竟要做什么!”
雨水打湿她的鬓发,晚凝空洞的眼里只有恨意,望着他是浑身颤抖,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恐惧。
卫临淮立在雨幕中,瞧着眼前的她,和她身旁的夫君女儿。
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只是,只是听到她唤她身旁男人的那声夫君,想起了,遥远的记忆里,她也曾这样唤过他。
柔情爱怜,一般无二。
他还是想不起关于她的一切从前,却在听到那道唤声时,想到某一段光影里,她这样唤过自己。
而今,她唤旁人夫君,同样柔情爱怜,同样处处亲近。
他不可自控的想,或许,她和这人男人,也会同从前和他一般,缠绵入骨,做尽亲密事。
而他,曾经失去,至今也未曾重得,或许千千万万个来日,都没有机会再拥有。
想到此处,便失了理智,忘了顾忌。
卫临淮闭了闭眸,强压下心头乱的不成样子的情绪,缓步走近她。
晚凝看不到他的动作,一旁的熙儿瞧着他越走越近,又气又怒,即便怕得厉害,还是挡在娘亲跟前。
边抹眼泪边骂:“大坏蛋!不许打我阿娘阿爹!”
卫临淮顿步低首,俯身折腰,停在熙儿跟前,瞧着这小孩,脑海中有些许梦中光景浮现。
江南的园林,满眼的血色,婴儿的啼哭……
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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