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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徐江山很重视他们两人的生日,尤其是徐惜阳的生日。

有意思的是,每一次到了徐惜阳的生日,徐江山都会给徐惜阳准备一个大小合适、能被徐惜阳吃掉的小蛋糕——他自己不爱吃甜食,接着徐江山会让人把宅子里所有的窗帘都关上,让徐惜阳顺着涂了荧光粉的箭头往前走。

吹灭蛋糕的蜡烛,先吃一小口,等待灯灭下去,然后跟着绿色而柔软的光芒走出去。徐惜阳会在尽头得到一份礼物。这个“尽头”有很多种,有时是他自己房间的衣柜,有时是徐江山的书房,有时是家里的地下室,有时是徐江山的卧室,或者阳台,或是其他什么地方。

大概想到徐惜阳还是个小孩子,每一年的生日,他都会特别用心去准备。礼物保准是徐惜阳会喜欢的,在这方面,徐惜阳有时会感到心虚、愧疚。但他永远无法否认,无论身上多疼多难受,在拿到喜爱的礼物的那一瞬间,年幼的徐惜阳一定会满心欢喜。

而往往这时候,徐江山会静悄悄走到他身后,轻轻打开灯。他会蹲下,迎接跑到他怀里的徐惜阳。

“喜欢吗?”他含笑问。

“喜欢!”徐惜阳重重点头,脸颊总因为兴奋而泛红,哪怕他十六岁那一年,依然会为徐江山精心认真准备的生日而动容。

于是徐江山会点点自己的侧脸,徐惜阳熟稔地亲一口。

每次到了他的生日,徐江山都会表现得无比柔情。每到这时候,他们看起来真像一对幸福的父子。

徐江山从没有敷衍过徐惜阳的生日,只要他准备了,那就一定是十成十的真心。

孩子只是年幼,并不傻。徐惜阳更是深切地感受到了其中的份量。所以,在深陷困苦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徐惜阳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心底的徐江山。

隔一天,明天,十二月二十五号,是徐江山妻子的忌日。

他不会在徐惜阳的生日碰徐惜阳,代价是后一天的肉—欲狂欢。

而那一天,也是徐惜阳最受折磨的一天。但他很快也释然了,因为在那一天,黎澍犹如神明般来到了他的身边。

徐江山最喜欢徐惜阳的眼睛,那双眼与他的亡妻至少有九分像。他总会在忌日那天注视着徐惜阳的眼睛,缄默一整天。

有时徐惜阳也会好奇,在那一天,徐江山做着这样的事情,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眼睛时,到底是在看着什么东西呢?

徐惜阳对徐江山的感情太过复杂,已然不是一句简单的爱或恨可以囊括的。其中涵盖了太多,三代人的恩怨,但毋庸置疑,所有一切都像一把闸刀,最终落到了徐惜阳的脖颈上方。只要他低头,他就要断头。

徐惜阳从徐江山这里得到了太多,唯独没有一份供他生长的爱。但徐惜阳不怨恨,因为他以为,徐江山本就是个没有爱的人。就像徐江山重视生日是因为小时候从没有过过生日那样,徐江山所说的每一句“我爱你”,都是对他自己的低语。

而被真正地、温柔地爱过的徐惜阳,哪怕年纪小,也绝不会被赝品欺骗。

他站在门口愣神,直到有什么东西刮过他的鼻尖。

接着,徐惜阳听见了浑厚而熟悉的嗓音。

“惜阳,你迟到了。”

于是他抬起头,熟练地露出微笑:“父亲。”

对面的人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

“我很难过你迟到了,惜阳。”他说,“路上有什么小妖精勾走了你的心吗?”

“没有的。”徐惜阳推开门走进去,盲杖还没有落到地上,他的手就被徐江山攥住了。

徐江山的手宽大、厚实而温暖,徐惜阳天生手小,不论什么时候,总能被徐江山一整个握住。

而在徐江山握着他时,那一刻,徐惜阳卑劣地想到了褚纠。褚纠也曾经那么握着他,与他十指相扣。他们走在每一个夜晚的街道,熟练地混入人群——每到那时候,徐惜阳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他也可以拥有平静而安稳的一生,会有一个人与他共度晚年——不论这个人是不是褚纠,那一刻,徐惜阳都自动地代入了褚纠。

他为此感到抱歉,褚纠没有理由被他如此意淫。

“我还没有吃午饭。”徐江山牵着他,两人多年不见,却未曾生疏,“因为我的儿子答应过要与我吃饭的,可他却食言了。”

“真是抱歉,父亲。”徐惜阳恭顺地答话,“我在路上遇到了朋友,聊了一会。”

徐江山盯着他打量良久,说:“那一定是深得你心的朋友了——不然为什么会迟到和父亲的午饭呢?”

徐惜阳耸耸肩,选择不答话。

他被徐江山带着来到了客厅,路过某一处时,徐惜阳踩到了一块质感熟悉的木板。他皱了皱眉,觉得那木板的凸起像是盲道。但他又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徐江山干什么要在家里修盲道?

他们路过客厅时,正在沙发边上看手机的徐新阳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了如此诡异的一幕——对他来说。

虽然他和徐惜阳是名义上的兄弟俩,但平心而论,徐新阳和徐惜阳不熟。他第一次见到徐惜阳,还是徐惜阳把他约出去的那一回。

“来,新阳。”站在客厅和餐厅的交界,徐江山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似的,冲着沙发那边招了招手,“快过来,你是第一次见到你哥哥吧?”他心情很不错,“这是惜阳,新阳,快,叫哥哥。”

徐新阳表现得滴水不漏,真像第一次和他见面。他好奇地打量徐惜阳,视线在他的眼睛上停留片刻,再看看徐江山,会心一笑。

“哥哥好。”徐新阳伸出手,转头看向徐江山,“爸爸,我能和哥哥握个手吗?”

徐江山说:“当然可以。我的两个儿子终于见面了,你们可要好好相处。”

讽刺的是,不管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归根结底谁都不是徐江山的亲生儿子。像他这么有钱却没有亲子,也算是独一份了。

徐惜阳站着没动,徐新阳来到了他的身前。

“幸会,”徐新阳露出甜甜的微笑,“哥哥。”

徐惜阳也冲他笑了一下:“你好。”

两人短促地握了一下手。

“新阳。”徐江山说,“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快点啊。”

徐新阳迟疑地看着徐惜阳。

“去啊,门是开着的。”徐江山笑着催促,“我和哥哥这么多年不见,你还要在这里当电灯泡,不让我们好好叙叙旧吗?”他笑意渐渐敛去,眯起的眼睛审视犹豫的徐新阳。

徐新阳知道自己再不快点就要倒霉,所以他匆匆跟徐惜阳说了声再见,接着埋头往楼上跑去。跑到楼梯拐角时,他借着扶手掩护,偷偷往下看了一眼。

徐江山正亲切地揽着徐惜阳,跟他说:“惜阳啊……爸爸还没有吃午饭,陪爸爸稍微吃点吧。”徐江山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笑容,慈爱地看着徐惜阳,“吃完……爸爸给你过生日。”

徐新阳皱了皱眉。楼下那两人看起来真像亲生的父子,哪怕徐惜阳快要三十岁,站在徐江山身边,他依然矮了不少。好像他一直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被徐江山的羽翼护在身下。

直到徐江山往这边看时,徐新阳才倏然回神。他狼狈地往上蹿了几个台阶,再向下看时,那对父子已然走到了餐厅,如果想仔细看,那徐新阳要往下到更低的楼梯。

他晃了晃脑袋,三两步跨上二楼。

徐新阳今天本应该在公司,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忙。但徐江山早上突然给他打电话,要他务必赶回来,十万火急。于是徐新阳撂下工作就跑来了,可他来了以后徐江山反而不紧不慢的,只说等他有指示时,徐新阳可以去楼上他的书房选一样东西带走。

徐新阳很惊讶。如果说这座宅子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被称为“禁 忌”,那徐新阳会数出三个地方:徐江山的卧室;徐江山的书房;徐惜阳的卧室。

他从没有独自一人去过徐江山的书房,或者说,除徐江山以外,任何人都不能独自进去。徐江山突然提到书房,徐新阳以为徐江山在试探他,试探他的忠心,或是别的什么。所以,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哪怕徐新阳再心动,他还是隐忍住了。

只要等等,再等一等,他就可以得到更多东西。

“不想去吗?”徐江山微笑着看着他,“新阳,你最好对我说实话。”

徐江山很高,他一直有散打的习惯,人到中年不仅没有变得肥胖,反而因为作息的调动更加自律了些,连带着身材也消瘦了不少。他看人时自带压迫感,两只手掌很大,可以单手扣住一只篮球,还能留出些许空闲。

徐江山都这么说了,如果徐新阳再跟他反着来,徐江山有的是办法整他。所以他只能点头,再详细问徐江山,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徐江山面无表情地端详他一会儿,随后微微一笑,“你去玩吧,别离开我的视线。”

徐新阳只好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边玩边思索徐江山刚刚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直觉如此。

而他拾级而上,居然顿悟了徐江山那时欲说还休的意味。

他在惋惜啊。“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不是我珍爱的那个孩子”。

他们都在透过彼此,看另一个人。徐江山看他的儿子,徐新阳看他的父亲。

徐江山的书房很干净,有种病态的整洁:文件一沓又一沓,一丝不苟地摆在桌面上,每一沓最上面都压着玻璃制方形镇纸。

除了那几沓文件,目之所及,就没有其他零散的东西摆在外面了。要么放在抽屉里,要么放在书架上。

徐江山给了徐新阳选择的权力,那意味着不论徐新阳拿走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徐新阳不争气地吞咽着口水。也就是说,就算拿走公司机密,徐江山也不会在意。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当初可以放任大儿子在外漂泊多年,而今又纵容小儿子随意拿走他的东西。

徐新阳挨个柜子打开,发现里面的东西都被装在了保险箱或耐高温的玻璃盒里。他看着保险箱不住吞咽着,最终还是小心翼翼把保险箱抽了出来。

要密码。徐新阳不清楚什么数字对徐江山来说很重要,焦急中福至心灵,忐忑地输入了一个数字。保险箱在他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啪一声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来。

徐新阳恍惚地抬起头,他以为他有点懂徐江山了,但那是错的。没有人会懂徐江山的。

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厚本子,翻了几页,发现这是徐江山的日记本。

翻到后面时,他突然看见了一张照片。

刹那间,徐新阳想到了徐惜阳的委托。迟疑间他闭了闭眼睛,想,他得做到的,徐惜阳确实付出了太多。

徐新阳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把那张日记撕了下来。重要的不是那些字,而是那张照片。

他把照片夹在一个空的笔记本里,小心地把保险箱关上,放了回去。

保险箱的材质很好,估计火烧或是从高处摔,用电锯或别的什么,都不能轻易把它打开。

徐新阳深深凝望它,在心中低语道,等我。

他下楼时,那对父子正亲切地吃着下午茶——虽然只有徐江山在吃东西,徐惜阳只是坐着。

徐江山背对着徐新阳,徐惜阳又看不见,徐新阳完全不担心会有人发现他在偷看。

徐新阳有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死后,他才成了徐江山的儿子。父亲死去太久,他已不记得他们是否会像这对父子那样,闲聊彼此不在时对方生命中发生的种种故事……

某天,徐江山突然宣布,以后午餐和晚餐时,他希望徐新阳能给他讲述当天发生的事情。作为约定,他也会讲述自己的一天。

徐新阳那时候很诧异,因为在这之前,徐江山从不允许有人在饭桌上说话。他以为徐江山只是说说,这事听起来到底滑稽。可徐江山真的这么做了,一做就是多年。

徐新阳很少会说什么,学生的生活很无趣。但徐江山却总能找到话讲,有时候一两句,有时候话很多。

大多时候徐江山在演独角戏,他不需要有人跟他搭戏,他甚至不需要听众。他压根不在意徐新阳到底说不说,听不听。

徐江山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是他的心情。相当无趣,他却乐此不疲。

发现徐江山不需要听众后,徐新阳就没有仔细听过他到底在讲什么了。他站在楼梯底下愣愣地看着,忽然意识到,也许徐江山先前只是在演练,为了这重要的一天。而当他仔细去看徐惜阳时,他发觉,他意识到,徐惜阳真的在认真倾听。

徐江山在讲他今天有多无聊,以及天气这么好,还有冬天的种种琐事。徐惜阳真的在听,一个字不落下。

徐新阳发誓他绝对做不到这样,也许这就是他和徐惜阳之间彻底的不同吧。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样讨好徐江山。

他这样想着,往外走的速度却很慢。直到徐江山瞥了他一眼,徐新阳才像偷来了两条腿般低着头快速跑走了。

他飞快地走到车库,去开车门时余光瞥到了什么。徐新阳一怔,他以前从没有注意过徐江山常开的车,因为他几乎没坐过。除了被接来这里的那天,印象里,徐江山就再没有让他坐过这辆车了。

昨天,徐江山还开着车去了很远的地方。徐新阳有拜托宅子里的人留意过,徐江山的车消失了整整一天。

他忽然心生好奇,往徐江山的车里看去。其实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但不知为何,徐江山的车门居然是打开的。他没有锁上。

徐新阳盯着门把手看了一会,已经打开了,推不推开其实没什么区别。于是他轻轻推开,看见车前方放置装饰物的地方,整整齐齐摆着几个相框。

看见上面照片的那一刻,徐新阳突然有了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也许,不是徐惜阳在讨好徐江山,也不是徐江山在讨好徐惜阳。

可能,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妻子死后的徐江山没有再娶,身边空空如也。于是他带回来了徐惜阳,两个陌生人就这样变成了父子。

这样的关系可能就是淬了毒的——不然,徐新阳实在无法理解,徐惜阳为什么要失去那双眼睛。

他刚刚翻看过当年的检查报告,就在徐江山的日记本里,有原件的剪贴。

眼睛没有问题,手术很成功,但徐惜阳就是看不见了。

用眼睛换取了磕磕碰碰的自由……这就是徐惜阳想要的吗?

关上车门时,徐新阳深深叹了口气。罢了,那些与他无关。他只需要在徐江山死后当个合格的继承人,把那些钱财收入囊中,然后认祖归宗,回他自己家。这就够了。

只是车子发动以后,徐新阳却迟迟没有动作。他总归是忘不掉徐惜阳了。

于是他认命地拨出一通电话,看着撕下来的那页日记,心中期待对方快点接电话,又希望对方永远不要接。

他答应过徐惜阳的,就像徐惜阳答应不会要徐江山的一分钱。一切都是他的,徐惜阳什么都不要。所以,他得完成徐惜阳的委托。

希望现在不晚。

嘟嘟声响了很久,最后轻轻断了。电话没有人接。

徐新阳不知道该提起一口气还是松一口气,但他心中的内疚慢慢退散——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做了。至于做不做得到,这个,就看徐惜阳的造化了。

思来想去,徐新阳还是把电话转成短信,编辑一段发送出去。

算了,这次真的算了。他强迫自己把手机调成静音,然后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去。

徐惜阳没想到徐江山有这么多话要跟他说。大到最近谈了什么生意,小到天气带给他什么烦恼,甚至晚餐吃了什么,能想到的,徐江山都告诉了徐惜阳。

而在这琐碎的过程中,徐惜阳意识到,徐江山真的不年轻了。他正随着时间衰老。

徐惜阳不禁想起黎澍所说,用他正值壮年的人生,交换徐江山迟暮的人生,到底谁更亏。

徐江山是个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唯独这一次,徐惜阳觉得,是徐江山亏了。

徐惜阳一动未动,徐江山也很快放下筷子。

“真可惜。”他平静道,“这一桌子都是你爱吃的菜。”

可乐鸡腿,糖醋里脊和粉蒸排骨,还有一道蒜蓉虾,都是去了骨头和壳,可以直接下嘴的。已经凉了,其实没那么好吃。

徐惜阳说:“是吗?那真是不凑巧了。”

两人各自沉默,几分钟后,徐江山动了动桌面上的筷子,轻声问:“褚家那个小子……为什么是他呢?”

“孩子。”他两手交叉放在桌面,自以为深情地注视着徐惜阳,“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呢?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

“我没有喜欢他。”徐惜阳以同样平静的口吻反驳,“那是你的错觉。”

两人在争吵,氛围却宛如**。这种氛围总让徐惜阳不舒服,但他什么都反抗不了。

因为徐江山是他心上的大山,而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他都如影随形。

“你希望他再一次拯救你于水火吗?”徐江山嗤笑,“孩子,他做不到的。他们一家人都是孬种,你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徐惜阳不懂徐江山为什么说“再一次”,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唱反调:“你错了,父亲。我不需要他救我。”徐惜阳把两只手摆到桌面上,看起来很乖巧,“我会自己救自己的。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

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心上新的大山,我会打败你。

潜台词如此,两人默契地懂了那些未尽之言。

“是吗?”徐江山耸耸肩,“那就祝你好运了,我的孩子。”他以欣赏而占有的目光看着徐惜阳,毫不在意徐惜阳隐晦的威胁,自顾自贪婪地评价道,“你可是我的孩子……拥有翅膀的孩子,还有那双眼睛,那就是命运赐予我最珍贵的宝物。”

徐惜阳没反应。

如果说“侄子”这个身份有给他带来什么便利的话,那就只是更方便徐江山羞辱他了。徐江山收养他,本就是奔着他的眼睛去的。如此阴差阳错的身份反而为徐江山提供了便利——收养去世妻子姊妹唯一的孩子,孩子的父亲还是自己的好朋友,这件事简直能把他包装成一个大善人。

如果说徐惜阳这辈子有什么错……那就是他不该生一双那样的眼睛。

一双与徐江山的亡妻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在初遇的那一刻攫住了徐江山的灵魂。

然后一场悲剧无声蔓延,笼罩了徐惜阳的命运。

最后,他终于弄丢了自己的灵魂。

“如果……”徐惜阳轻轻吸一口气,“如果,我没有这双眼睛……你还会,那样对待我……吗?”

徐江山着迷地盯着他,声音沙哑了不少:“当然不会,孩子。

“就像现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因为你的眼睛失去了色彩,只是个空壳——就像我给我妻子立下的墓碑。”

他忽然倾身上前,用指腹轻轻按压徐惜阳的眼周:“多么漂亮的废墟,多么珍贵的遗迹啊——惜阳啊,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看啊,徐惜阳平静地在心里说,这就是他人生一切悲剧的起点,一双遗传自姨姨的眼睛。

“好了。”徐江山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散道,“起来吧,孩子。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接着他转向徐惜阳,“生日快乐,惜阳。”

徐惜阳顺势露出一个微笑∶“你还给我准备了礼物啊。”

徐江山是个不过节的人。不管什么节,他通通都不过。大概因为小时候贫穷的童年,每到节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只有他们一家望着点不着的蜡烛,听着父母的争吵和姊妹兄弟的哭喊,整个脑子都像是要炸开。

徐江山连春节都不过,更遑论明天的圣诞节。

但他很看重生日——他的生日,还有徐惜阳的生日。

徐惜阳第一次来到他身边的那个生日,徐江山一口气送了他九个礼物:从一出生到当年的生日,一股脑都给他过了。

从那以后的每一年,徐惜阳都无比期待生日那一天。

他没想到他离开这么久,徐江山居然还记得他的生日。

“……”徐惜阳放在桌面的手指尖微微抽搐,他轻声问,“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自然。”

于是徐惜阳一下子想起了刚走进屋子时踩到的那几块质地特殊的地板,他呼吸一滞。

正如徐惜阳所说,徐江山给了他很多。实在太多,爱恨交缠,谁也逃不了命运的漩涡。

徐惜阳缓慢起身,他伸出一只手,被徐江山牵住,配合着他的步伐,领着他走到了起点的位置。

每一年,每一年。每一年的生日都是一场盛大的游戏,今年也不例外。

只不过今年,熟悉的荧光涂料变成了盲道。徐惜阳没有拿盲杖,也没有让徐江山牵着他。他走的每一步都很稳,毕竟这里是他生活多年的家。

他的脑海里正慢慢放映他的一生,每走过一步,就离终点更近一步。

站在困住终点的门前,倒带的回忆随之定格,徐惜阳想到了褚纠。现在的褚纠在做什么,是否也想到了他呢?

很遗憾他不能赴约了,其实,徐惜阳很想知道,褚纠到底要带他去见什么人。

只可惜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

他停在了徐江山的卧室前。徐江山从他身后走上前,说:“推开门吧,惜阳。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很抱歉错过你那么多的生日。”

顿了顿,随着门无声推开,徐江山总算露出了一个比较真的笑容。

“生日快乐,惜阳。”

徐惜阳往前走,在心里轻声说,不,父亲。我不快乐。

徐江山走上前,把他带到了卧室的床边。

“伸手。”徐江山说着,往徐惜阳的手里放了一个薄薄的信封。

徐惜阳摩挲着,猜测那是什么。

“你要现在知道这是什么吗?”徐江山说完,不等他的答案就自顾自说,“那是一张卡,银行卡。”

徐惜阳摸出来了。确实是张卡。

“这是你的十八岁成人礼物。”徐江山淡淡地给他解说,“里面是你的大学学费。我在里面存了七十万。不够可以再添的。”他讽刺一笑,“这么多年,应该涨了不少利息吧。”

徐惜阳摸着那张薄薄的卡,没吭声。

徐江山当然不可能只给他准备了这一份。接着,徐惜阳的手里又被扔来一个小盒子。他下意识摇晃两下,里头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

“这是你的十九岁生日礼物,一台全球限量的跑车。”他讥讽道,“我觉得你这个时候该开着跑车在同学们面前耍威风了。”他似乎有些愤恨,“为什么要看不见呢?惜阳,你明明可以从我这里捞到更多钱的。我能给你的东西还有很多,是你永远无法想象的多。”

徐惜阳下意识想反驳,可徐江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报复般把礼物盒子扔到徐惜阳的怀里,也不管徐惜阳到底能不能拿住。徐江山碎碎念地数着一件件礼物,送了什么、为什么送这个,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是,这些礼物都是要送出去的,他每一年都准备,每一年都送不出去。

正如徐惜阳所料,徐江山掌握着他这些年的一切行动轨迹,但他从不曾分享给别人。

徐惜阳遇到危机时,徐江山想的是,终于可以挫挫徐惜阳的锐气了。徐惜阳被迫卖身还不肯回家时,徐江山困惑不解,明明是同样的事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徐惜阳那么不愿意跟他做——有什么区别呢?都是用身体换取金钱啊。

他也有钱,他能给徐惜阳更多钱,为什么徐惜阳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难道他还在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爱吗?那是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徐江山一件件数过去,一直数到今年,徐惜阳的二十八岁生日。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总共十件礼物,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徐惜阳已然不抱希望,徐江山无非给他更多的钱。

但这第十件礼物,他却迟迟没有交给徐惜阳。过了许久,徐江山才把一个瓶子强行塞到了徐惜阳的手。这导致很多东西掉到了地上,但两个人都没有管。

“昨天。”他说,“我去了你的家乡。挖来了一小瓶泥土。”在徐江山看来,这是所有礼物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也是他最不觉得可能博得徐惜阳欢心的东西。

但管家和当年在宅子里工作的那些人都告诉他,这个办法绝对可行。于是徐江山只能去试试,毕竟,他真的很想再看看徐惜阳的眼睛。

就算没有灵魂也好,让他看看吧,那双魂牵梦萦的眼睛。他好爱她的眼睛,也好爱她。

徐江山从不撒谎,他说这是徐惜阳家乡的土,那它就一定是。

徐惜阳用力捏紧那个玻璃瓶,仿佛嗅到了家乡雨后空气里泥土清新的味道。他只觉得鼻头一酸,颤颤巍巍地闭上了眼睛。喉头哽住了,徐惜阳拼命压制着哭泣的冲动。

家乡。他的家乡。

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小瓶土,哪怕让他跪下对它磕好几个响头,徐惜阳都无比乐意。

那可是他的家啊!是让他无论如何都牵挂得不得了、哪怕没有人在那里等他,回去依然能感受到温暖的地方。那里有他最初留在世界上的脚印,那里有一切美好。不,那里就是一切的开始,没有那个地方,就没有现在的徐惜阳。

生活锻造了他的脊梁,但他的心永远浸泡在家乡的河流中,随着河流奔腾一刻不停地跳动着。他还活着,他永远有家可归。

“为什么……为什么……呼,哈……”徐惜阳的声音哽咽了,但他强忍着没有哭,“为什么,送了我这个……哈……哈……”他喘着气,心痛得无法呼吸。

看这反应,是喜欢极了啊。徐江山说:“因为你要来见我。我也想见你。”的眼睛。

“我想送你一份好的礼物,为你的生日,也为我们的久别重逢。”这是真心的,每一件生日礼物,徐江山都是用心准备的。

“哈……哈……”徐惜阳痛苦地喘息着,他仰起头,脖颈暴露出的优美曲线让他看起来相当脆弱。一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落在了那个玻璃小瓶上。这滴纯洁无暇的眼泪好像带走了他的童真,直到这一刻,被生活反复蹂躏却依然向往美好生活的徐惜阳,他终于认命了。

他真的认命了。果然,他还是不能和褚纠去见褚纠希望他们一起见到的那个神秘人,他总归是要食言的。

早知道,就不答应褚纠了。徐惜阳难过地想,他这样做,和闻溪有什么区别呢?

太,实在太对不起褚纠了。

“……爸爸。”开口的那一刻,徐惜阳早已消化完他的歉意——不论如何,离了他,褚纠一定可以好好生活的。徐惜阳不担心,因为褚纠就是这样的人。

说出口的称呼让两人都恍惚了一瞬,因为,徐惜阳已经太久没有这么称呼过徐江山了。算算时间,已经有十七年了。

这熟悉而陌生的称呼让徐江山动容,要不是徐惜阳有一双和亡妻如此相像的眼睛……他一定,他绝对会是个好父亲的。

或者,要是亡妻没有死……他们就能一起养育这个孩子了。

可惜没有如果。他应了,眷恋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到生命之尽头,他终究不能免俗。

徐新阳不是他的儿子,那是他亲兄弟的孩子。徐惜阳是他兄弟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他才是徐惜阳的父亲,徐审不是。徐审从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他不如他。他是徐惜阳唯一的父亲,徐惜阳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们共度了那么多年,彼此牵着手往前走,那些时光不曾造假,那些欢笑有迹可循。

那一刻,**让徐江山眼眶发红。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只要徐惜阳再和他睡一次,让他好好抚摸那双眼睛,他可以把给予徐新阳的一切,悉数返还给徐惜阳。

徐惜阳仿若洞察了徐江山的想法,或者说,世界上唯有这个人,是徐惜阳无论如何都无法如常面对的。

有一双长在心尖的眼睛,让他永远能看清徐江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徐惜阳不再执着于徐江山,毕竟,那不是他真正的父亲。

他的亲生父母,父亲叫做徐审,母亲是卓尧筝。他是他们的孩子。徐惜阳相信如果他们活着见证他长大,一定会爱他、很爱他。更别说他还有爷爷,没有把他卖掉的、永远爱他的爷爷。甚至在这不合时宜的一刻,徐惜阳的脑海里掠过了褚纠的名字。

他真是傻了。徐江山算什么呢?充其量,他们不过进行了一场交易,仅此而已。

徐惜阳以一个十一岁孩童的口吻,亲切道:“爸爸。我不想要钱,我想要爱。

“我想好好长大,做个善良的人,去经历我的人生——不管那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属于我的。”

他温柔而羞怯地笑了一下,说:“这是你无论如何也给不了我的。纵使你有通天的本事,你也不可能主宰我的人生。因为我是我,而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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