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镜清是被疼醒的。
他艰难睁眼,用尽全力也只能睁一半。
此刻,凌镜清只觉全身无力,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颤巍巍伸出手一摸,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深深插在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注。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雨是鲜红色的,很热。
凌镜清终于睁开眼。
一滴雨正好滴入他眼里,迫使他迅速眨眼。
在睁眼时,一张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出现。
这是一副绝美的容颜。
是凌镜清唯一的弟子,墨少微的脸。
墨少微双眸泛紫,两道血泪自眼中流出。
他握紧剑柄,朝凌镜清大喊:“我那么爱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灭墨家全族的是你?!为什么你不救他们!”
声音凄厉非常,直直刺入凌镜清的心头,他不禁皱眉。
……哦。
原来是墨少微吼得太用力,剑又刺入了几分。
凌镜清感觉自己快死了。
他想伸手为墨少微拂去泪水,可他手伸到一半,墨少微眼眸中的紫光更甚——
剑将凌镜清贯穿。
凌镜清眼前一黑。
他还未在黑暗中行走多久,耳边传来震天的厮杀声。
待一切宁静,他睁眼,发现自己身处人间炼狱。
天幕被血染红,落脚之处皆是尸山血海。
凌镜清环顾四周,却发现墨少微坐在血水之中。
他断了条腿,只能斜斜躺在身后的尸体堆前,整个身子摇摇晃晃。
“少微……!”
凌镜清扑上前,想抱住墨少微,可身体却直直穿了过去。
“师……”
墨少微动了动身体,忽然仰头。
他双眼失焦,甫一张口,鲜血从口中流出。
凌镜清这才发现,墨少微怀里抱着半截剑。
那是他的本命剑濯心。
“师尊……”
墨少微低笑:“是你来接我了吗……”
凌镜清再次扑过去,想拥抱墨少微。
“扑通!”
膝盖的疼痛使凌镜清猛然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凌乱的床铺,房内香炉燃烧的熏香令凌镜清稍稍冷静下来。
他扯开衣襟,确认自己的胸口是否完好。
是梦……?
凌镜清按了按胸口。
梦中那一剑刺得太深太深,即便此刻,凌镜清仍觉胸口发痛。
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凌镜清没有立刻起身,坐在地上思索:梦中的少微知道当年的灭门真相,是谁告诉他的?
还未等他想出苗头,门被人猛地推开。
“师尊!”
凌镜清听到那急促的呼唤,心跳漏了一拍。
下一瞬,一个少年闯进屋内。
他的面容比梦中更加年轻稚嫩,漆黑的双眸在见到凌镜清的那一瞬间发出点点亮光。
随后被担忧填满。
“师尊怎么摔了?”墨少微三步并两步走到凌镜清身前,将人打横抱起。
“少微!”
凌镜清着实没想到墨少微会这样抱自己,他本想挣扎,但墨少微的双臂将他箍得老老实实。
他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墨少微见凌镜清放弃挣扎,勾起嘴角。
“师尊,我小时候你不是也经常抱我吗?”墨少微把凌镜清轻轻放在床上,随后半跪在地,双手撑在凌镜清的膝盖上,半张脸埋在手臂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眉毛上挑,眼中露出一点狡黠:“师尊,弟子已经长大了,也能反过来照顾师尊了。”
“今早我来给师尊问安,在院外听见师尊屋内有响动,担心师尊安危,情急之下失礼冒犯了师尊。”墨少微委委屈屈,“师尊不要因此厌恶弟子……”
这小子又来了。
凌镜清暗叹口气。
墨少微自小乖巧,无论是生活还是修炼都做得很好,因此凌镜清从未对他厉色。
只是不知为何,这孩子总是喜欢把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说成天大的错误,以此来向自己撒娇求饶。
更无奈的是……
凌镜清摸了摸墨少微的头:“我不会厌恶你的,你担心我,我欣慰还来不及。”
偏偏自己还真吃这一套。
墨少微用头蹭了蹭凌镜清的掌心,凌镜清觉得有些痒想移开手,却被墨少微一把抓住手腕。
“师尊……”
他把脸埋在凌镜清的掌心,一脸餍足。
真是小孩子心性。
凌镜清眼含笑意,兀地想起梦中那个比现在成熟许多的墨少微。
原来他长大后长那副模样……
凌镜清思绪飘远,回忆梦中发生的一切。
“师尊——”
墨少微见凌镜清走神,瘪了瘪嘴。
从前师尊见自己撒娇都是满心满眼哄自己的,可今早师尊已经走神好几次了!
莫不是自己长得太快了,师尊不喜欢了?
思及此,墨少微心一横,猛地扑了上去。
凌镜清还未将思绪从梦中所见抽出,突然被墨少微抱住腰,差点两个人一起倒床上。
可即便他反应迅速,及时按住墨少微的两肩,墨少微还是趁机上了床,半压在凌镜清身上。
两颊仍带着软肉的脸与梦中凌厉的面容重叠,凌镜清忽地想起梦中墨少微冲自己喊的那句“我明明那么爱你”。
凌镜清虎躯一震,当即揪住墨少微颈后衣领将人提溜起来,好好放地上。
“行了,早课快开始了,你赶紧去明心堂罢。”凌镜清咳了一声,有些僵硬地别过脸。
墨少微皱着张脸,不管不顾地抱了凌镜清一下。
“师尊。”他仰起头,露出甜甜的笑,“那我去了。”
凌镜清一愣,下意识捏了捏墨少微的脸,也笑了:“去罢。”
待墨少微走后,凌镜清盘腿而坐,运了好一会气,脸上的滚烫之感才褪下去。
他穿好衣物,出了浣道居。
御剑前往清心居的路上还遇到了些大胆的弟子,他们看到凌镜清,举着剑吱哇乱叫,喊着让凌镜清下去指导他们一番。
带头的弟子房谨兴奋地挥着手中的剑,听到天上传来声音:“改日我再好好教导你们!”
话说到一半,空中已不见凌镜清的身形。
房谨有一瞬的失落,但他看到后面干瞪大眼的师弟师妹,出声安抚:“扶风长老许是有要事,我们先自行练习罢。”
众人闻言,收敛神态,专心练习。
唯有房谨在心里可惜。
在入明镜门修仙前,他对于仙门中人的印象是白衣飘飘,高冷自持的得道中人。
可是扶风长老凌镜清打破了他的这一印象。
与旁人不同,他常年穿一袭红衣,墨发高挽,脸上永远是意气风发的笑。
若不是他入门时间长,恐怕就和底下的师弟师妹们一样,把这个时不时指导他们修炼的年青人当作师兄了。
毕竟看着是真年轻啊,甚至比掌门都要年轻一些呢。
说起掌门,长老好像就是往掌门的清心居去的?
李修竹看着满殿的灯火,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师弟。”
凌镜清走进殿内,看到李修竹跪坐在一簇灯火前,他敛了表情,也跪了下去。
他朝那盏灯拜了拜,对李修竹道:“方才我去清心居找你,阿大说你来了长明殿。”
李修竹起身:“师兄,我们回去说罢。”
清心居内陈设简朴雅致,凌镜清很喜欢这里。
阿大沏好茶便出去守门了,凌镜清放下茶盏:“近来各处的阵法可还好?”
“有三处稍有松动,已遣弟子前去修缮了。”李修竹正襟危坐,“这些年,因魔气侵染而入魔的凡人越发多了。”
凌镜清心下一沉。
二十年前,各修仙门派联合与魔尊一战,魔尊被杀,其躯体被他用灵术“三昧真火”烧成了灰。
伴随着魔尊的陨落,跟随魔尊来人界抢夺地盘的魔族纷纷退回魔界,各门派更是联手封印魔界通往人界的入口镇魔渊。
可大战过去三年,魔族伤人事件再度出现。
此事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凌镜清和李修竹同去控制,哪曾想根本不是什么魔族伤人。
而是入了魔的凡人四处伤人。
经过各门派调查,那些凡人的身上皆有被魔气侵染的痕迹。
而这些被魔气侵染导致身体出现变化,且神志不清、经常伤人的凡人,被称为“魔人”。
原本其他门派本想称其为“半魔”,被凌镜清否决。
“半魔,是人魔之子。”
“可这些人,仅仅是魔气入体,算不得魔。”
众人一听,确实如此。
如果称这些人为“半魔”,那真正的半魔又该如何称呼?
不过当年凌镜清否决半魔的说法,有另一层考量。
只是当初的考量,早已不复存在。
凌镜清摩梭着茶盏:“十七年过去,可入魔的原因仍未查明……”
室内熏香袅袅,可凝神淡雅的香气并不能抚平凌镜清焦躁的心绪。
在御剑赶来的路上,他将那个梦回味了好几遍。
先是墨少微得知墨家灭门真相杀了自己,之后便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
他回忆战场,战场上既有身着道袍的仙门弟子,也有长着尖耳朵和角的魔族。
所以,在墨少微杀了我后,仙门再次和魔族开战,两败俱伤。
可,魔尊早就身陨,是谁聚集魔族闯入人界?
还有,这两件事是先后的顺序,也就是说我的死,加重了这一切?
凌镜清紧锁眉头。
虽然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但仙门人才辈出,他并不相信自己死了能影响甚至导致仙门对战魔族时两败俱伤。
抛去自己,凌镜清很快将重点放在墨少微身上。
知晓墨少微就是墨家遗孤的也就寥寥几人,那些人若无自己开口,断不会到墨少微跟前多嘴。
所以,告知墨少微真相的另有其人。
而这个人,必定和后来的大战有关。
李修竹见凌镜清沉默不语,心中有了猜测:“师兄。”
“是少微出了什么问题吗?”
凌镜清抿唇:“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不该瞒着他。”
“师兄为何会有这般想法?!”李修竹“唰”地站起,“墨家作为当年最早入魔的世家,其存在本就遭人避讳。你不瞒着他,他定会独自下山!”
“若他墨家遗孤的身份被外人知晓,仙门会围剿他,一直藏在暗处的魔族势力也会蛊惑他!”
凌镜清看着李修竹失神片刻,复叹气:“可他现在已经十五岁了。”
“既然瞒不了一辈子,我想——”
凌镜清握紧双拳:“趁早告诉他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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