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竹见凌镜清下定决心,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留下一句“师兄想清楚就行”转身欲走。
凌镜清看着李修竹的背影,没忍住:“师弟,这是你的居所……”
才至门口的身形一顿,李修竹气呼呼地回来:“那你还不去找你的好弟子?”
凌镜清情不自禁揉了揉李修竹的头,潇洒离去。
他知道李修竹是在为自己生气。
当初把墨少微带回来时,墨少微气息微弱,与死人无异。
凌镜清耗费了许多修为,才把墨少微救了回来。
所以,梦中的墨少微才会如此绝望。
将自己一手带大的长辈就是灭门凶手,这事放谁身上能好受?
凌镜清这样想着,按了按胸口。
还有痛感。
可若梦中的一切是因果关系,为了避免将来大战的惨烈,他必须做些什么。
与其让别人告诉墨少微真相,不如自己开口。
趁少微还年幼,自己也可以把他强硬地留在明镜门,以免少微受其他人挑唆,进而心魔发作,最后入魔。
打定主意,凌镜清琢磨着找墨少微。
可当他来到御剑坪,看见墨少微带着一帮子师弟师妹练习御剑之后,他犹豫了。
说来,离将墨少微带回宗门,也过去十年了。
从前那个见了生人只敢躲在自己身后、紧紧揪住他的衣袖不放的孩子,现在已经是宗门里颇受欢迎的师兄。
他还记得墨少微八岁生日,因着是自己唯一的弟子,宗门内部还为墨少微办了个小小的生日宴。
宴会结束,凌镜清抱着困得不行的墨少微回房休息。
哪怕困得迷迷糊糊,墨少微也要黏着凌镜清,不肯回弟子居。
其实孩子七岁就可以一个人睡觉了,起初凌镜清担心墨少微,还缝了个剑样式的枕头。
只是墨少微三天两头跑回浣道居,凌镜清一开始还把孩子送回去,后来也懒得送了,继续一块睡。
那天,凌镜清踏着月色抱着小寿星回到浣道居。
他把墨少微轻轻放床上后,小小的人儿半睁着眼,拉住凌镜清的小拇指。
“师尊。”他拉长语调,声音软软糯糯的,“我在这里好开心。”
“我这辈子都不要离开明镜门,我要一直陪在师尊身……呼……”
墨少微困极,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出来就睡了过去。
那时候的凌镜清很感动。
然而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切是建立在欺瞒上的。
一旦谎言被人戳破,所有温馨便会变成最尖利的刀子,将墨少微剐到体无完肤。
在灭了墨家满门后,凌镜清搜查墨家是否有魔族的线索,却发现了居于地下的冰室。
当他把墨少微从冰室带回明镜门,便做好了待墨少微二十岁再告诉他全部真相。
那时候的墨少微已经成人,修为应该也不低,没了明镜门的庇护他下山也不必忧愁性命。
现在,这一切都该提前了。
凌镜清看着墨少微长大,知晓墨少微若知道真相,必定绝望伤心。
他不愿看到墨少微难过,却更不愿见天下苍生为魔族所害。
眼下,只能委屈少微了。
凌镜清离开御剑坪,脸色阴沉。
忽然,他大笑起来。
本以为这些年能有所改善,可现在看来,还是如从前一般虚伪。
他看向身上的红衣,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厌恶。
红衣似火,在烈阳的照射下鲜艳若花,在昏暗的烛火映照下暗沉如血。
凌镜清已经在床上静坐一天了。
红衣被随意丢地上,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衫。
门被人推开,因着那人蹑手蹑脚,故而动静不大。
直到那人走至跟前,凌镜清才睁眼:“这么晚了不回屋睡觉,来我这做什么?”
墨少微动作轻柔地为凌镜清披上外衣:“我来看望师尊。”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满怀期待地捧到凌镜清面前:“弟子看白天师尊像是被噩梦惊醒般,故而找袁师叔要了个安神香囊,特意献给师尊。”
凌镜清看了一眼香囊,针脚粗糙,花纹也奇形怪状。
他将目光从香囊移至墨少微脸上,昏黄烛光之下,墨少微双眼灿若星辰,眼眸尽是孺慕之情。
凌镜清想,还不如白天就把真相跟墨少微说了。
这样的话,也不用劳烦他为自己缝制香囊。
纠结至现在,被墨少微找上门,这香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凌镜清在心中叹气。
他没有接过香囊,而是一手抬起墨少微的手腕,一手包住墨少微的手背,将香囊拢在墨少微的掌心。
“师尊……?”
凌镜清下了床:“少微,你过来。”
“我有话同你说。”
墨少微见凌镜清端坐在桌前,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过去,坐在对面。
烛火摇曳,将二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凌镜清平复心绪,看着墨少微道:“少微。”
“墨家满门,是我灭的。”
屋内寂静。
烛火在这一刻似乎也有了灵气,安静地燃烧,黄色的火光照亮二人的脸。
凌镜清说完话,静静看着墨少微。
墨少微笑脸未褪,可两眼空洞,像戴了张面具。
“墨家全族入魔,若我不及时出手,定会为祸一方。”凌镜清稍稍别过脸。
“……师尊?”
凌镜清躲避墨少微的目光,他只能凭模糊的字音判断墨少微此刻极颤抖的嘴唇:“师尊……师尊对我那么好……”
正当凌镜清准备再度开口,手腕被人死死抓住。
惊讶之下,他下意识扭头,迎上墨少微乞求的目光:“师尊一定在骗徒儿……对不对?”
那目光太过令人痛心。
凌镜清自十年前,把墨少微带回宗门的第一天就预料到,长大后二人间必经历此景。
随着墨少微日渐长大,他在脑海里想过许多墨少微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愤怒、绝望、痛苦……
他万万没想到,墨少微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凌镜清阖眼,而后迅速睁开。
他看着墨少微,目光无喜无悲:“当年墨家家主,也就是你的父亲生辰,墨家七十口人为其庆生。”
“其中一件贺礼乃是用昆山雪玉雕制的宝盒装的调养体魄的养灵丹。”
“你幼时身体不好,这枚丹药是你姑姑为你寻来,你爹本打算到时候把你抱出来,让你服下。”
“只是还未等到那时,我已杀了他们。”
瞬息的沉默过后,椅子发出细微声响。
凌镜清离座,走至墨少微身前。
高大的身躯挡住一半烛火,昏暗使他的脸更加阴沉。
“我将你从墨家冰室中带回明镜门,好生调养了十日,你才醒来。”
“你问我你的家人哪去了,我骗你,说我只是恰好路过,把你救了。”
凌镜清语气平静:“你刚到明镜门,夜里总是做噩梦。你说,你梦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他很凶,一挥剑,就引来惊雷,把墨家全族杀了。”
“因此你很怕打雷,甚至不愿学习雷系仙术。”凌镜清无奈一笑,“可你的师尊——我,最擅长的,就是雷系仙术。”
墨少微瞪大双眼,嘴唇微张。
须臾,凌镜清听见细微的喃喃:“为什么……”
墨少微一把抓住凌镜清的衣袖,目眦欲裂:“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避免殃及他人,斩草除根是最好的方法。”凌镜清深吸一口气,“魔人神志不清,极易伤害他人。而魔人身上缠绕的魔气,也会侵染正常人,致使其他人也逐渐魔化。”
“哐啷”一声,椅子被墨少微突然大幅度站起的动作掀倒在地。
他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退到烛火照耀的地方。
凌镜清想上前,却见墨少微原本空洞的双眼忽然有了亮光。
“你既然杀了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杀了。”
话音刚落,墨少微发出凄厉的笑声。
他笑着,掌心凝气。
刹那间,墨少微额头青筋凸起。
他不再看凌镜清,奋起一掌就往自己的胸口拍去!
“少微!”
凌镜清见事不妙,上前阻拦。
他想扼住墨少微的手腕,不曾想十五岁的孩子力气大得出奇,竟挣脱了他的束缚。
眼看那一掌就要往墨少微胸口去,凌镜清一咬牙,强硬扣住墨少微的双臂,硬生生将那一掌拍在自己胸口处!
“咳——”
鲜血染红白衣,凌镜清猛地跪地。
他看着墨少微的神色由绝望变为,再从惊惶转为愤恨,竟有些欣慰。
不愧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既有天赋,也够努力,这一招的攻势非常好。
而墨少微对他自己下了死手。
虽然半途被凌镜清改道,力度小了许多,但凌镜清此刻也是毫无防御,受了重伤。
“你……”
两道泪痕自脸上滑落,墨少微崩溃大喊:“你为什么不把我杀了!不把我一并斩草除根!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你说啊!!!”
面对墨少微的字字泣血,凌镜清无言以对,只能把漫上舌尖的血强行咽下去。
少微,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凌镜清想。
即使得知是我灭他满门,他也理解。
只是,他不接受我的直接斩杀,不接受我不尝试解救。
刺痛自胸口蔓延,凌镜清在心里苦笑。
他试着起身,然而剧痛迫使他再次跪下。
凌镜清仰头,试图挽留墨少微,却见墨少微的目光在自己胸口处短暂停留,随后移到凌镜清的脸上。
若是此刻给二人一面镜子,便能发现他们的脸上皆没了血色。
“……少微。”
凌镜清才开口,墨少微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少微!”
凌镜清欲追上去,可重伤致使他起不了身。
无奈之下,他只得先疗伤。
然他一闭眼,眼前便是一派人间炼狱。
这里电闪雷鸣,木头和花草有燃烧之势;而在他身前,焦黑的尸体堆叠如山。
凌镜清猛然睁眼。
方才的,是少微的心魔!
当初他灭了墨家满门,清除完残余的魔气后搜查墨家,发现了还留有微弱魔气的墨家冰室。
墨少微就躺在冰床上,气息微弱、脸色苍白,与死人无异。
一探他的丹田,丹田魔气缠绕,怎样也清除不掉。
于是凌镜清分了一缕神识入墨少微的脑海中,为他压制屡屡妄图噬主的魔气。
这些年凌镜清亦传授许多凝神静气的心法给墨少微,再加上他时不时在墨少微酣睡时为其压制,多年过去,倒也相安无事。
可这些终究不是根治之法。
魔气早与墨少微的灵气混合,于其丹田扎根,并不断累积,于灵台生出心魔。
一旦灵台上的魔气躁动,便会牵引全身,进而心魔暴起,侵染灵府,蚕食墨少微的神志。
凌镜清用神识查探,发现墨少微往山下奔去。
不好!
他顾不上伤势,御剑追赶。
明镜门山下驻扎着村落,村民皆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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