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狱山的风雪无穷无尽,连绵的雪色,百里内甚至看不到除洁白以外的任何颜色。
星星点点的鲜血落在雪堆里,融化了表层的浮冰,伴随着深深的脚印,蔓延了一路,触目惊心。
白衣仙尊的衣袖已经被血染红,脏得看不出原本清风霁月的模样,他僵硬着身子,无意识地机械地向前走着,喉口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奇怪声响。
“法嗬……景……”
“……法……嗬法……景……嗬……”
他的动作异常的僵硬奇怪,身形修长但挺直,双手合拢,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颗头颅。
散漫杂乱的长发,将头颅遮盖地严严实实,看不清楚面容,依稀只看到苍白的皮肤和到死都不肯合上的一只苍青色瞳眸。
更骇人的是,再往上看,那修长脖颈上赫然空无一物,只有一个血色坑洞,正汩汩地向外冒着血液,染红了脖颈周围的前襟和肩头。
那仙尊,就这样抱着头,漫无目的走在无边无际的风雪中。
他早已身死。
只凭着一股执念,支撑着尸体的躯壳行动。
“……嗬……景……嗬……”
“……法……景……”
景皖无力地靠坐在枯黑低矮的梅花树下,一身苍劲黑衣满是裂口,露出里面黑红的血痂。
从右肩一直到左腰,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撕裂了黑衣,撕裂了皮肤,甚至切开了他的骨骼……心脉尽碎,五脏俱毁,大量的失血和失温下,他已经活不了了。
景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血白交融的单薄身影,身体冰冷虚弱,无法动弹,更别提阻止。
他苦笑了下,
“……师尊……别找了……”
每说一个字,口鼻中就喷涌出血液。
“那人已经死了,别去找了……”
风雪愈大,冷风送来孤寂的呢喃,那抹僵硬的身影融入到雪月之中,逐渐不显。
景皖无力地苦笑。
怎么头颅都被砍掉了,明明心知肚明对方已经死了,却执念不休,抱着脑袋,游荡人间,都还要去找心上人呢?
又失败了……
这次是他亲手杀了师尊,拼尽全力,以命相搏。
那颈间的血溅了他一头一脸,景皖下意识地去接那颗头颅,然后被一剑切裂了他的上半身。
身体越来越冷,也越来越轻。
思绪渐渐地飘远了,穿过雪地与时间,回到十五岁白玉石宫殿的木棉花下。
成为一只蜉蝣,或者是萤火虫,不被时间找到,不被命运找到。
带着师尊一起,永离尘世悲苦。
景皖再无法说出任何话来。
瞳孔渐渐涣散,无焦距地注视着飘落的雪花,直至一片黑暗。
万籁俱寂。
……
鼻尖传来劣质的梨木气味,疼痛感一阵阵传达至神经。耳边嗡嗡声鸣响,却什么也听不清,依稀是熙攘围观的人群,喧闹不休的叫嚣和争吵。
“孽障……叛门……徇私枉法”
“一己之私……放走妖物……”
“怎敢……必定重罚……打入冷狱……”
伴随着厉色的呵斥声,景皖感到有什么锐利之物扑面而来。
破空的尖啸声。
景皖这时意识尚不大清醒,恍惚还以为是在前世呢。众叛亲离,仇敌众多,各种各样的暗杀和突袭,他晚上都得睁一只眼轮流站岗睡觉。
于是他下意识后退反击,一只手掣制住刀尖,无名指尖在大约三四寸轻轻一弹,刀身应声而断。
他反手捏诀,将那寸刀尖朝声源弹了回去。
“噗——”
利器入体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惨叫,和血液喷涌而出的淅沥声。
不对……
只一瞬,景皖立刻清醒。
惨了。
诀都飞出去了,在戒律西南墙炸了开来,硕大的蘑菇云烟雾升腾而起。
这时候收回也无济于事,四周不可置信的眼神投在自己身上,无一人出声,安静得不可思议。
他每次重生的时间地点都不太一样,导致他无法及时判断回溯的情况如何。
察觉有危险,身体条件反射出手了。
毕竟,他目前重生回来的身体虽然灵力薄弱,但术法招式却早已是登峰造极,足够碾压宗门的其他弟子几百条街。
没想到,刚重生,就炸了最为严厉死板的戒律堂。
“堂上杀人!堂上杀人!景皖你好大的胆子!”
“先是徇私枉法,因一己之私放走妖物,而后拒不认罪,冥顽不灵。现在居然还当着这么多长老的面堂上杀人!你果然是叛道通敌!”
不,我觉得那位误伤的小弟子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以他目前的法力应该是没那么容易杀死修仙者的……
景皖默默想着,但还没说出口,尊者恐怖的威压就尽数倾泻在他身上,逼迫他不得不瞬间跪倒在地,眉心重重磕在地上,全身的骨骼都在悲鸣作响。
一道阴柔含笑的声音道:
“此子胆大至此,我看长老也不用审了,不如就此将他格杀,以儆效尤。”
“……”
景皖费力转头,气息哽在喉头,连吐纳都变得困难。
堂上除戒律长老与案卷修士外,还有一位穿着花里胡哨的年轻男子,穿红戴绿,鸟羽覆衣,相貌十分阴柔,总是低眉看人,有一种阴狠的慈善。
见景皖看他,他亦笑盈盈地看过来,眼中的深意与兴味意味不明。
“这……”戒律长老有些为难,最后只能艰难道,“饲鹊上人说笑了。”
“好歹是……雪衣冢的徒弟,生杀予夺,自然是雪衣冢来处置。”
被驳了意见,饲鹊上人也不恼,和善道,“那么,可定罪否?”
戒律长老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
饲鹊上人便满意地笑了。
他倒也并不惋惜没能弄死景皖,既然给他定下了罪名,这一局,便是他赢了。
“咳……”景皖挣扎着从饲鹊上人的威压下抬头,口齿间鲜血四溢,仍直视着堂上之人,一字一句道:
“欲加之罪……含冤莫白……”
“请长老……明察……”
然而没人听他辩解,戒律堂长老严厉苛刻的声音响彻整个悬戈岭:
“玄鉴宗弟子景皖,因私犯公,拒不执法!而今堂上杀人,现封他灵脉,关入幽狱,待宗主裁断!”
-
景皖还是被扔进了悔心牢。
牢内漆黑一片,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光源和声音,伸手不见五指,久居此处,难免将人逼疯。
最重要的是,它没有方向。
从外看,悔心牢不过区区几十平。然而有阵修在内布置了法术,被关在这里的人,会觉得这间牢房无边无际,不管走多久都碰不到它的墙壁,更别提逃生。
景皖摸索着找了块地方坐下,这才有闲暇思考刚才的事。
因着记忆有些久远,片段都很模糊,他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此时发生的情况。
简单点说就是,宗门内斗,祸及弟子。
饲鹊上人和景皖的师尊不对付,明面有礼恭谦,背地里争权夺利,却处处被压一头。
于是把怨气转向了雪衣冢尊唯一的弟子,也就是景皖,虽是行肃正之事,但实际是暗藏打压挑衅之心。
恰好景皖又是戒律堂执法使,带领余下弟子肃正门规,严苛执法,想要暗中操作污蔑一下那可太方便了。
给他安的罪名很大,实际上基本是空穴来风。
过去几次,他始终据理抗争,在堂上与长老辩论,直到他师尊和戒律堂首座赶来,还他一个清白。
没想到因为重生回来,意识不大清楚,出手伤了戒律堂的执刑弟子,被饲鹊上人抓住了机会关进了幽狱。
至于为什么说是过去几次……
因为景皖重生了不止一次。
这是他,重活的第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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