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岫云雾缭绕,仙鹤栖息,自下而上分春夏秋冬四季,最高处的玄华殿居于云端,是世人眼中的空中楼阁。
守门弟子在阶梯前扫雪。
忽闻铜铃声响,那声并不清脆,反而沙沙的,很嘶哑,像是一位声嘶力竭却腐朽怨恨的百岁老人。
他抬头,望了一眼。
冬季的山景之中,有一个人影在慢慢地走,提着剑,垂着手,十分淡漠,没有什么强大冰冷的气势,也没有峻拔冷厉的身姿,比起人,他更像是一个……倒影?
乍一看看过去,你甚至无法确定他的真实性。
感受不到杀气,也感受不到活人气。
上一秒,那人影还在百里开外,下一刻,就已然与弟子擦身走过。
那苍青色眸子的尊者止了步,视线扭转到那弟子上,身上浮动着微不可见却丝丝缕缕的冰冷血腥气,他偏过头,嗓音幽幽冷冷,缓缓地问:
“景皖呢?”
守门的弟子没说话。
雪衣冢很有耐心,又问了一遍,“吾的弟子,在哪里?”
那弟子低头扫着雪,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嗓音说:
“华堂报吉祥,艳羽掩新丧。”
“雪衣冢尊,何不往悬戈岭?”
且说这戒律堂之上,饲鹊上人终于给雪衣冢的徒弟定了罪,明显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饶有闲情地逗弄他肩上艳丽的鹊鸟。
那鹊鸟歪过头去,整个鸟头翻转过来,看着很是诡异,它扑闪着翅膀,张大尖喙,却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来。
忽然,流风穿飞幽深正殿,风声沥沥,随着流风,一个雪白的人影瞬晃出现在了戒律堂中央。
悄无声息,幽森漠然。
戒律堂长老一看这阵仗,顿时头疼。宗门内斗,他确实站在饲鹊上人这一边,但也不代表他就惹得起雪衣冢了。
谁不知道雪衣冢最重视他那个徒弟,若不是这次饲鹊上人亲自上门,首座又不在,罪名又板上钉钉,他是想当个和稀泥的混吧混吧过去。
如果只是饲鹊上人和雪衣冢对上,那他当然乐见其成,关键他这个位置插在其间,那就很头疼了。
饲鹊上人笑盈盈看向大堂上的人,故意问道:“雪衣冢尊是来巡察的?悬戈岭好像不在阁下划分的管辖领地之内吧?”
微生岚看向戒律堂长老,波澜不惊的苍青色眼眸里,光似碎雪密声:
“吾来申冤。”
他手里提着一只杂毛狐狸,看上去不大,是个幼崽,毛都还没有长齐全。
他一松手,那狐狸幼崽落地,变成了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女孩,圆润精致的长相,脸颊还有软软的婴儿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含糊哽咽着道:
“我没有偷东西,我也没有伤人呜呜……景皖哥哥救过我,我才想着送他吃的呜呜……”
其实案件并不复杂,景皖之前在林间救了只奄奄一息的杂毛狐狸,把它带回宗门好生照料着,伤好之后,狐狸化形成一个七八岁的年幼小姑娘,哭着说要找爹娘。
于是景皖就带她回去了,寻到了正着急的狐狸父母一家。
之后,小狐妖为了报恩,就经常往来于栖云岫和山下之间。
虽是妖怪,但小狐妖性格灵动,长势又圆润可爱,平生最爱烧鸡野果,不曾有害人之心。景皖观察了几天,见她没有其他心思,就默许了她的行为,不再关注她了。
因为小狐妖嘴甜,又很可爱,虽然是个杂毛,修为也低下,但却很得宗门内女修士的喜爱,经常给她塞些灵宝丹药什么的,这些都被小狐妖最后叼去给景皖了。
总之,小狐妖来往宗门之间,是大多数人都知道并且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但是前几天,宗门的藏书阁忽然遭到妖物袭击,伤了三名守门弟子后扬长而去,不知所踪。最后查着查着,刚好抓着了来给景皖送野果的小狐妖,立刻就要杀身判罪。
景皖虽然不是戒律长老门下的弟子,但他却也是戒律使执事,带领一众执法弟子肃正宗门,他当然知道此事与小狐妖无关,于是拦下了要上报的弟子,并且放了狐妖。
结果就被扣上一顶判宗通敌的帽子,直接押来了戒律堂受审。
“呃……既然是这样……”戒律堂长老心里门清这是一桩冤案,早就想打退堂鼓了,一边说,眼神一边小心翼翼的瞟向饲鹊上人。
饲鹊上人一看他这怂样子,就知道他是不愿意得罪雪衣冢。
他倒也不怪罪,笑盈盈地道:“凭这小狐妖一面之词,怕是很难断定是非吧?妖魔都是满口谎言,又怎能它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雪白纤薄的人影木然幽然立于堂,众以为他要暴起,但他只是缓缓动了动,掌心伸展,露出一颗留音珠。
里面是一些栖云岫女弟子的对话:
“是啊是啊,那小狐妖我认识,化形才**岁,哪来的美色惑人啊?”
“不错,而且那小狐妖法力低微,维持不了多久人身就要变成原形,我还摸过呢。”
“啊,我都是用糖豆交换的。一颗糖豆,可以让我摸一炷香……”
“……”
这样看来,那小狐妖确实无辜,景皖身上的罪名也实属冤枉。
但饲鹊上人倒是不慌不忙,看上去依然悠然自得。他本就不在乎事情真相与否,借这个名头打压警告雪衣冢才是目的,现在目的已然达成,无论怎么样他都是赢家。
当然,能给微生岚添点堵就更好了。
饲鹊上人斜靠在长老位上,眉目春色流转,他逗了逗栖息在自己肩上的一只鹊鸟,从口袋里拿出一堆眼珠,一颗一颗喂给它。道:“虽然有这些证词,但毕竟真正夜袭藏书阁的妖魔还没有抓到,也不能判断这小狐妖有没有参与其中,还是委屈雪衣冢尊的徒弟在幽狱里待……”
“行凶者,吾杀了。”雪衣冢说。
“什么?”饲鹊上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意识到微生岚是在说那个夜袭藏书阁的妖魔,唐突之下一时竟然失了态。
“不可能!不……你怎么杀的?”
雪衣冢:“顺手杀的。”
此时,门外有弟子来报,说登冤鼓有异,一只死状尤其凄惨的三头黑羽孔雀被十几支签条贯穿在鼓面,骨骼被扭断作仰头高歌状,每一片羽毛都浸润着血,死了有一会儿了,身上的血都凝固了。
饲鹊上人惊闻,大怒,愤血凝瞳,“你放肆!雪衣冢,你怎么敢的?你敢不分青红皂白蓄意报复!那个夜闯藏书阁的妖根本就不是——”
话到一半,他冷静了,闭了口,只朝着微生岚冷笑,
“雪衣冢,你,好得很。”
事情闹到现在这个样子,戒律堂长老头都秃了。他小心翼翼看了眼饲鹊上人,谨慎地开口,
“那,二位尊者,如今这般,戒律使景皖是否可以放……”
饲鹊上人冷冷笑道,每个字都咬得很重:“长老可别忘记了,景皖虽然与夜袭行凶案无关,但他堂上伤人却是实证,各位有目共睹。按门规,拒法不从者,至少要在幽狱里关押半月。更别提他实打实的伤了人。”
长老一听,确实如此啊,堂上伤人这件事,虽说是景皖蒙冤再先,但戒律堂动手是大忌,辩无可辩。
他咳了咳,目光不自觉地下瞥:“雪衣冢尊,你说呢?”
雪衣冢如同一尊雕像,木然立于中央,眸色虚无若云端。
“吾知道。”
下一秒,他身形动了动,抬手,一柄青灰色长剑被丢了出去,哑丧在地上转了几圈,剑锋直指长老。
在他微动取剑那一刹那,长老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抬手作阵法格挡状,想喊人或怒斥,浑身的肉却软成了一滩面,张张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雪衣冢,这是何意?”
微生岚道:“你们不让吾的徒弟出来,吾就进去。”
“……”
长老擦了擦冷汗,现在还打着抖擞儿,一句话说不出,饲鹊上人笑道:
“尊者忘记了吧,刑满释放之前,幽狱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
“窝瓜。”微生岚轻声道,“兔子。”
“?”
“愚笨。”
这句饲鹊上人听懂了,猛得一怒,还没等他回呛回去,忽然一股寒意蹿上脊骨,从喉口到舌都冷得发麻。
似有所感。
他肩上的鹊鸟一动不动,合拢双翼,悄无声息,他以为是睡了,但已然是死了。
这是双生鸟,与另一只相生相死,被饲鹊上人用来传报消息。
他仓皇看向堂外,鹊神殿的方向。只见一道袅袅黑烟升起,那热浪似乎蔓延了过来,隔着几座山,仍然烧的他五脏俱焚。
他殿内的珍奇鸟鹊都关在金笼里,除了他,谁也打不开。
雪衣冢把身上所有法器和灵宝都丢了出来,地上扔得到处都是,但是有几样东西不小心混在里面了,雪衣冢又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捡起。
饲鹊上人听见他平静如初的声音,冷得像一尊凶器:
“吾说过,顺手杀的。”
饲鹊上人面上一片僵冷,跌跌撞撞地跑下主座,其间撞倒了案桌,他看也不看。
恨到极致,反而浑身发冷。
这个满手血腥的疯子,为了进幽狱,纵火烧了他的鹊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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