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龟驮主
御剑飞离会元山以前,苏千崖剑光未起,先有一道符光至。
他不用感知都知道,那是玉宸山的符箓。
“千崖师弟!”
果然是飞鸾。人未落地便先高声喊住他,神情有些急切。
“我同碧云两个将大阵里外仔细看过了……大约是白九宁那贼子动用了些巫修的歹毒手段,将守山弟子摄了魂魄,再以巫蛊之术引诱玄儿出离阵外,这才将他掳走……”
薛碧云是玉宸门下首徒,飞鸾亲传。苏千崖听了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是想要推脱或者逃避什么——千崖师弟,玄儿被带走有我的责任,是我对不住你。”
苏千崖道:“我知道了。飞鸾山主,义教狼子野心,那白九宁更是阴险狡诈,往后看守终南大阵还请再仔细些,你我同为道门山主,自当为护卫正道恪尽职守,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往后这话不必说了。”
飞鸾脸色一黯:“千崖师弟……”
“就这样罢。飞鸾山主,我要去十万大山了。”
说完,苏千崖袍袖一振,青天剑离鞘,剑光遥遥,向西南而去。
问责飞鸾没有意义,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点。白九宁想做的事,便是玄微真人挡在面前也一样能做到,此子手腕诡谲多变,心思更是深沉阴险,一味苛责终南山看护不力没有任何意义。说到底,他自己还不是一样?沈玄被带走的时候,他又在什么地方?
苏千崖阖上眼,在心底轻轻一声叹息。
十万大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叫莳良峰,义教将其定为教中主峰,峰底不远就是潋滟潭,潭水至清至净,日光下照仿若空无一物,几可见底。
苏千崖敛去剑光,收剑归鞘,甫一落地,便听潋滟潭边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一只巨大的白色龙龟缓慢行来,龟背上驮一红衣人,金饰窸窣响动的声音回荡整座潋滟潭,正是白九宁。
“你在等我?”苏千崖道。
“当然。”白九宁一笑,眉眼细长扬起。“否则你这般闯山,我护教大阵早便要示警了。”
“你入我终南时,用的什么手段。”
“想知道?偏不告诉你。”
白九宁笑看苏千崖一眼,遮天绫在他手中此时只如一条寻常红带,层层叠叠堆在手心,时不时还轻巧起伏打一两个花结。他向苏千崖招手,邀人同上龟背,苏千崖并不理会,白九宁一撇嘴,也不与苏千崖计较,跳下白龟,轻抚白□□颈,后者转瞬间消失,想是投身进甚御兽的法宝中去了。
“你带了什么来?”白九宁在前头负手走着,边说边回头看苏千崖。“不是我感兴趣的我可不要。”
苏千崖道:“你要什么?”
“……”白九宁一下停了步子,眉头一挑,“死古板,你不会什么都没带吧?”
苏千崖顿时皱眉。他想自己与这妖人并不如何相熟,怎的这厮忽然用这样亲昵的口吻来称呼自己。
他终于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人。义教有很多古怪人物,白九宁算是其中最高调张扬、也最阴晴不定的。若说长相,平心而论,白九宁可称阴柔秀美,尤其眉眼,万种风情;但只要跟白九宁交过手就会知道,那双眼中藏着的可全是对付正道修士的下作手段,还是那句话,只要白九宁想要,想来天神下凡也是拦不住的。
那么今次,他又要付出什么,才能换回他的小徒弟?
“你要的,若我能给,你尽可拿去。”
白九宁盯着他,半晌勾起一边嘴角,冷冷一笑。
“还是先来看看你徒弟吧。”他加快脚步,径自往前走了。“跟我说这么多话,倒是一句不提他,你是真心想换回他么?”
白九宁带着苏千崖在山中走了约莫半刻,进入到一个山洞中,初时路窄,忽然便阔大起来,竟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山路崎岖幽险,一路盘旋,时有水声哗然,呼吸间尽是漉漉水汽。
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束天光明亮。白九宁察觉到什么回过头去,苏千崖果然停下了,没有立刻跟上他的步伐。
“常听说‘近乡情怯’,倒没听说见徒弟也要情怯的。”白九宁将遮天绫在手中盘旋来去地把玩,绕成一个又一个结。“放心好了,一个小孩子,我还能虐打么?更何况一会你能看见他,他看不见你的。”
“这是何意?”
“马上不就知道了么?”
苏千崖看了白九宁一眼,没让他等太久,轻轻拽平了青色道袍稍显凌乱的下摆,继续走了下去。
溶洞潮湿阴冷,却有一束天光破顶,洒落正中。那里光滑下凹,聚出一方小池,不断有山泉流水被某种法阵汩汩引入,水面却不见增也不见减。池中又有巨石沉坠,上置一水晶盏,满盛了清水般的事物,以及一个人。
是个少年模样,寸缕不着,黑色长发随水波飘逸四散,安静睡着,身周半天不见气泡,不像是还有呼吸。
苏千崖这才知晓为何白九宁有此一言。
“你对玄儿做了什么?!”他几乎立刻扭身将白九宁衣领一把攥进手中,金饰在他掌下哗然乱响。
“我说了,我不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白九宁按住苏千崖的手,怡然无惧。“易经洗髓,没听说过?你徒弟在终南山上学了一身肮脏道法,不洗干净,怎么好学我义教的无上灵法?”
苏千崖便知道那水晶盏里盛的是什么了。
那是只有西南义教才有的一样丹方,由八种千年珍药、十种百年奇药按方熬溶调配,药性彼此压制,最后色呈透明,接近无色,状若清水,却可将修者通身易经洗髓,抹去功法痕迹。
他怔怔望着水晶盏中静静睡着的那少年,喉头发紧,像被什么哽住。半晌慢慢松开手,有些颓然地低下头去。
“说罢,你要什么。”
“会元剑诀,你给不给得起?”
苏千崖霍然转头,面露冷意。
“不愿给啊?那将你们道门的吐息功法给我也行。”
青天剑在苏千崖背后的剑鞘中震颤嗡鸣。
“干嘛这么生气?苏千崖,你早该明白,在你放弃你徒弟的时候,他就已经属于我了。”
说话间遮天绫如血海滔天,霎时铺满整座溶洞。白九宁放声大笑,凌空而起,在半空中俯视下方的苏千崖,金饰窸窣碰撞,清脆之声不绝于耳。
“你说不出口,那我来帮你说!敢来十万大山要人,我敬佩你的勇气,可你没有这个实力带走他。当日既已昧着良心放了手,如今就不要到我跟前惺惺作态!你若当真敢以会元剑诀与我交换,我自会高看你一眼。苏千崖,你敢不敢?”
苏千崖嘴角一颤。白九宁所言字字句句,尽是他心中痛处。
那日二选一时放了手,他便该了然,有些事从一开始就只有后悔,再无余地。
既如此,他也不必再为自己留退路。
剑已出鞘!
白九宁脸色立变:“你?!”
血海如烟尘席卷骤放又收,挡住了苏千崖的视线,也牢牢护住了天光下的水晶盏。
“终南竖子,心狠至此!”白九宁大骂,“你真下得去手?!”
“道法精妙,他不可学。”
“他如今已算我义教弟子,你要废他,先得问我。”
白九宁马上明白自己果断出手是对的,这家伙是真要一剑废去那少年的道法根基。
终南山上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
“你也嫌脏不是吗。”说这话时的苏千崖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平静淡然,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寻常至极之事。
“所以我要给他洗干净,你倒好,这是打算直接废掉?”白九宁冷笑连连,“哦,我懂了,你千里迢迢冒险至此,我还真以为你是想最后再看他一眼,至少也试着争取一下,原来是要彻底放弃他。可以的,苏千崖,你够绝,终南山更绝!难道你们便不曾想过,这孩子还这样小,便要生受断筋绝脉之苦、只因为你们的一个失误?这就是道门的规矩,这就是终南山的气度?!”
苏千崖沉默以应,无话可辩。
“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你们口中的左道邪修。”
白九宁落下地面,挡在水晶盏前,看了眼那睡着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神情。“苏千崖,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苏千崖道:“我不嗜赌。”
“棺中那孩子你们还留着,对罢。”白九宁眼神沉静,口吻十分笃定,“你们顾忌义教,也顾忌颜面,不会杀的。你开口说要养了吗?”
“……”
苏千崖有些惊讶。这白九宁,竟能每一步都猜得这样准?
莫非日前神鸟负棺降临,亦在他精心设下的某局棋中?
“你会养的。苏千崖,你有时心软得要命,有时又格外心狠,便是偌大一座终南山中,你也算个异类。”
“我与你约定,你将那孩子养大,我将你徒弟——哦,现在是我徒弟了——好生教养一番,来日有缘,定会再见,到时你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什……?”苏千崖大为不解,白九宁这是何意?
“好了,送客。还请会元山主慢走。”
白九宁以指轻叩虚空,巨大的白龟忽现眼前。
“哦对了,千万别说什么你不嗜赌。”临走前最后一句话,白九宁如是说道。“这个赌局,你本就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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