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方生察觉到丝丝缕缕的风拂过，看着灵舟外飘来去往的云雾，他被李明修抱在怀里，困顿的眼神变清醒了些，只是脸色还是苍白的。
“醒了？”李明修低头看他，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
自从前两天在药谷醒了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先天不足之症又犯了，李明修告诉他在擂台上的阵法是为了抓内鬼，但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和阵法产生了相冲。
看着李明修绝口不提其他事，方生垂下眸子有些难过，他的身体又一次拖了后腿...自己应当是与魁首无缘，也许身体还出了其他问题，他现在浑身软绵绵的，脑袋依旧泛着痛...
回到现在，方生窝在他怀里，抬头看夜里的星子，今日是十五，月亮圆圆的挂在上面，洒在周围亮堂堂的。“我们这是去哪？”
“药灵说你需要静养，我带你回小院。”
“小院？是回宗门吗？”
李明修摇摇头，声音带着些涩意，叫了一声无疾，怀里人乖巧得很应他，摸摸他的头发又喊了一声来福。
他不知道哪里能去了...
那日与明清的对峙没有结果，药灵说神魂上的伤留在药谷也没太大作用，要是当初他们没有回宗门...眼睛莫名泛起一股酸涩，声音却依旧那样温和:“来福，怪不怪师父送你来宗门？”
方生心里有些纳闷，怪黄老头干嘛？宗门是自己要进的，道也是自己要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师尊，你在说什么？你今天怎么有些奇怪？还有我们不回宗门，要去哪个小院？”
“来福，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方生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微微坐直了些，转头盯着他，语气有些紧张，“什么事？”
“你先前不是怀疑黄半仙是太玄宗的人吗？他的确是...而且他其实就是”我字还未出口，方生脸上的好奇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与...空洞。
方生猛地蜷缩在他怀里，头脑仿佛被人用剑狠狠刺入搅动一般，他只能环抱住浑身颤栗着的自己，额头疯狂冒出冷汗，牙齿死死咬住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无疾！来福！”李明修左手嵌住他的下颌出，迫使他打开嘴，又迅速塞了一方帕子进去让他咬住。
“放松些，不怕，师父就在这。”
看着他神志不清又痛苦地挣扎着，李明修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掉了，他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师尊！我...脑子里，有人在说话...”
方生痛苦地低吼了一声，开始捶打自己的脑袋，眼泪顺着眼眶滴落在李明修手上，烫的他也要掉下泪来。紧紧地把人搂在怀里，方生不知何时吐出了帕子，一口咬在了他肩膀处，死死地不松劲儿。
李明修一遍又一遍地轻抚他的后背，呢喃着‘不怕，不怕，都是假的，师父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明修感觉到人慢慢没了力气，脑袋耷在自己肩膀上，他眼里擒着的泪最后还是落了下来。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为什么百般劫难都要他受？为什么不能让怀里人过一天好日子？
......
楚行墨没有死...
他还活着...
他跟我的来福说会来找他...
李明修眼神麻木，视线没有实质地落在一处，手却仍旧轻拍着他，像是小时候哄睡的模样，只是此刻他重新拼凑起的心已是摔的四分五裂。
灵舟没有人控制，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李明修想了很多，又感觉脑子一片空白。
等方生醒来后虚弱地对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可那笑容像水中月影般一触即碎。
方生靠在李明修肩头，能清晰地感受到师尊肌肉的紧绷，以及……那不易察觉的颤抖。
“师尊”他声音沙哑有些低，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我们不去小院了，好不好？”
李明修浑身一僵。
方生抬起头，望着他有些红的眼眶，像是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轻声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在害怕。”随后又带着心疼，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李明修肩上被自己咬出的、渗着血的牙印。
“别怕，无论去哪，我都跟你一起。”
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不想一辈子躲在你背后，不想被你...丢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力量同时涌上心头。李明修闭上眼，双手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像是要把他融入骨髓当中。
听说日月转换之间，星星都会渐渐消失。可是有一颗常亮的星子，会指引着来去的路，被世人称作太白星，也叫长庚星。
对于他来说，方生就是那样的存在。
再睁开时，李明修那双眸子里破碎的光芒重新凝聚，化作一种更为坚毅、冷静的神色。是的，没有什么好怕的，无非不就是谁生谁死的问题？楚行墨能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能躲一时，能躲一世吗？楚行墨既然没死，那这天下之大，又岂有真正的净土！
他的来福，既聪明敏锐又勇敢无畏，在这种时候，明明白白地跟他说‘我想和你一起承担’，他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再差也差不过现在了。
李明修改变方向，灵舟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朝着与雁城截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好，我们不去小院。”李明修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迷茫，“师父带你去个更安全的地方。”
东洲海域之上。
“师尊，我们怎么来这里了？”望着面前没有边际的海面，方生问前面的人。
李明修双手结印，催动鲛无泪留给他的海螺引，法宝只有巴掌大，周身散发着莹莹微光，“嗯，我们去找鲛人族领地。”
方生一愣，没有理解这其中的关联，“去找鲛前辈？”
传说中鲛人的歌声能够迷惑过往的水手，而灵魂的归宿是他们所追求的永恒之歌，他们是被天道赋予特殊权柄的种族，能够净化魔气，是生与死、物质与灵魂之间的歌者，他们坚信着死后灵魂回反哺这片海洋，这是对于自然的敬畏。
“嗯，我们先安心在他那里修养一番，等你身体好了之后，我们再回去。”
鲛人族对于神魂有自己的研究，还有专门负责这方面的大祭司...兴许在那，能够找到治疗方生神魂和斩断血脉感应的方法。
终于手里的法器有了回应，李明修得到了领地坐标，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海鱼形状的巨**宝，又仔细地塞了几颗避水珠给方生，才拉过方生的手进入那法宝之中，里面一些基础的设施都有，前面是一片透明的光罩。
“好神奇。”方生好奇地戳戳那层罩子，比他之前看过炼丹最大的鼎还要大上几分，而且在这里面他可以自由呼吸和活动，可以和先前幻化成鲛人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这个是遂越以前研究出来的东西，叫‘潜鱼’。”
李明修站在前面用灵力控制着向下坠去，看见小徒弟感兴趣到处碰碰的模样，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些，简单跟他解释了一下。
里面的空间站下两个人有一些逼仄起来，方生又摸了摸里面的椅子和床，原来是遂越大师打造的东西，怪不得，这种模样只有他能想出来了吧。
“师尊，坐。”方生把凳子搬过来放在李明修身后，眼巴巴地瞧着人操控法宝。
李明修看着他乖巧的模样，嘴角微微提起，“想不想试试手？”
“我可以吗？”方生有些忐忑，自己不稳定的身体状态这样能行吗？
听懂他的意思，李明修神情平静地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等方生走至他身旁，又微微后撤半个身子将人揽在怀里。
方生心下一惊，手就又被抓住抬起正对着面前的光罩，还没反应，就感觉到了海里世界纷纷扰扰的声音涌入脑海里...
周围环绕着海鱼，似乎在好奇自己从未见过的大家伙，时不时有小鱼贴上来，上方的海面已经很遥远了，只能依稀传来光线。随着最后一丝天光被吞噬，方生感觉好像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更远处的幽蓝、寂静包裹住这一切，如同一个永恒、不会逝去的黑夜。
而他脑海里残留的喧嚣与剧痛，也奇异地被这无垠的深蓝稀释、接纳了...
又当李明修从身后拥住他时，脑海中绝对的寂静又被打破，平稳的心跳声透过背脊传来——唯一稳定、温暖的存在...
“能感受到吗？”李明修的气息打在他耳旁，方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感、感受到了。”
就这样静静站立一会，李明修慢慢松开了他，说还有很长距离，嘱咐他在小床上好好休息，随手塞给他一串风铃。
方生下意识地握紧那风铃，退出怀抱时感觉到的一丝眷恋与不舍得，让他的脸悄悄红了起来，心里又庆幸——这里面只有几颗照明的夜明珠在，否则就被师尊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枕着一只胳膊蜷在那张小床上，前面人的背影被夜明珠映的有些模糊，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孤单，好像一个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心里莫名的不舒服，方生轻轻摇了摇手里的风铃，打破了些许寂静后又重新安静下来，似乎在告诉李明修——他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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