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一名黑衣男子的身影骤然浮现在院中，仿佛他本来就站在这。
“你开隔音阵时，便是我来的时机。”
来人正是苦尊主。他曾受蓬莱道宗委托前去云起瓮中捉鳖，也如愿以偿地与江南行战了一场，从那之后，他一直在闭关修养，不再见外人——至少在外界看来，就是如此。
苦尊主道：“我还以为，你会对我冷眼相待。”
仇敌找上门来的感受，总归是不太美妙的。
但江南行只用一种很平和的眼神看着他走近，仿佛已经忘记了昨日种种——虽然这眼神告诉他，江南行还记得。
“确实该。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别人家院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听墙角的。”
“若我听了，会听到什么？”苦尊主负手而立，语气无比认真，仿佛他真是好奇问题的答案：“是你打算如何阻止道宗拿到聚宝盆，还是你们决定先对皇帝下手——抑或是，你与你那徒弟的秘密？”
银亮剑光倏忽闪过眼前，只听江南行饶有兴致道：“我选第三个。所以，你做好守口如瓶的准备了吗？”
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苦尊主这下是真苦着脸了：“把你的剑收回去罢。我是来传话的。”
“爱说说，不说滚。”话虽尖锐，江南行却叹了口气。
叮的一声，越流霜悄无声息地缩回剑鞘。它有感于主人的些许心境，不由得也烦躁起来——怎么如今的世道，人人都这么不真诚呢？说话弯弯绕绕，人心藏在层层试探交锋之后，真恨不得给这些人当嘴一劈。还是小赵好。主人身边的人都好。
“有人委托我带给你一样东西。”在这种隐隐的低沉氛围压迫下，苦尊主语速都快了几分：“是一个长生的机会。”
江南行只问：“是谁？”
“这不重要。”苦尊主盯着他的眼睛，“我需要知道，你是如何看待这次机会。”
“不如何。我从不曾醉心于剑道，亦对修仙问鼎没兴趣，长生、大道或许对你们而言很重要，但对我来说，不重要。”
苦尊主显然不信，坚持道：“若你已对俗世退避三舍，又怎会在这里？”
见江南行不答，他继续道：“除非，有一样东西与你和你的身边人有很大干系，甚至关乎生死。”
“根本无人知道聚宝盆合体会发生什么，因此都不轻易干涉，但你甚至违背掌门的意愿也要来这里。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从前他不解自己的名剑为何比不过越流霜。如今他依然不解，为何这般看起来呼之欲出、理所当然的原因，他却不能发现。
“推测得不错。”一线霁光落在面颊上，被人这么逼问一通，江南行神情依旧平和，甚至有些令人如沐春风，他相当诚恳地道：“你想知道的话，就来帮我吧。你依然可以站在道宗的那一边，但也可以同时是我的朋友。无论是何等机密，对朋友又有什么好隐瞒呢？”
若有对他熟悉的人在场，定能发现这等和颜悦色并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毫无诚意，毕竟有的人温柔起来是不要钱的。但苦尊主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这是我输给你应付出的代价。”
“那我不在的时候，你帮忙多看顾些后辈。”
苦尊主：“我只输给过你一次。”
言下之意是，这是第二份代价了。
“我打败你却没有杀了你，这算不算也是一桩人情？”江南行又回复到嘴不老实的状态，“你方才造我的谣，我都没说什么，你计较这么仔细做什么。”
苦尊主发现这种笑吟吟的表情让人很无语，但又不好拒绝，于是木然地点了头。
他心想。这人是否惯用这些花言巧语来哄骗别人，因此在过往的数载里都像一阵轻飘飘掠过所有人的风，不论是找他决斗或是谈情，都十有**要扑空。
和这种人做交易实在不保险。但他必须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对手的心神，哪怕对方并不将他看作是对手。
***
另一边，赵璟被那穿着寻常人家衣物的宦官引去了行宫。
这天山行宫修得并不豪奢，甚至称得上低调简朴，只是拂肩而过的花木间残留着淡淡的灵气波动。
这几年发生的事他只知大概，因此也不清楚怎么修仙界内斗就和人间扯上关系了。修士之力是精兵良将也无法抵御的，若是真有人不顾千百年来的规矩向凡人发难，就真是乱了套了。
聚宝盆这种东西，定然是在皇帝手中。恰好来了偏远的天山行宫，恰好这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人，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虽说一入仙门当断尘缘，但……
赵璟一言不发地跟着那宦官只顾走，并未意识到自己面上是何种紧绷的表情。
那宦官一开始还有心情八面玲珑地寒暄几句，渐渐的也沉默了，脚步快了许多。
站定在一扇门前，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对身后的青年露出笑脸来：“少侠请进，我们公子已等候多时。”
赵璟一颔首，谨慎地推门而入，室内低调典雅的装潢映入眼帘，在日光朦胧中，有一人于案前执笔沉思。
这人抬起脸来时，有几分苍老，不是年龄的老，而是疲倦与郁色。分明生得一副清明的容貌，却如蒙了一层足以叫所有明珠失色的黯淡灰翳。
只这一眼，赵璟就后悔了。
那时夜晚匆匆一见，只瞥见对方惊慌的神情，但如今置身于日光和煦的室内，只要眼睛不瞎，就能看出来这一站一坐的二人生得有多么相似，简直把兄弟二字写在了脸上。
赵璟镇定地走到那人面前，神情相当冷淡。
——要是真问起来，他就打死不承认。他就不信赵琛会无赖到押着他去滴血认亲。
“敢问少侠贵姓？”赵琛放下笔，客客气气地示意他落座。
赵璟说出了早已起好的假名：“在下江寻，公子随意称呼便好。”
虽然现在看来，也不是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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