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整个瓖都宛若一只蜷伏在严冬下的巨兽,屋檐下凝了几支冰棱子,死寂自长街的尽头向整个瓖都蔓延开来。
“驾!”
急促的马蹄踏过霜冻的石板,伏昭拉紧缰绳,随后拐入鹰巷,在元国公府前猛地停下。
“落北捷报——”
庆嘉帝抚着额,他端坐在龙椅之上,椅下的大臣乌泱泱站了一片。
派郑舜前往落北的圣旨拟了一半,落北就传回了元国公死里逃生回归霍家军并夺回三城的消息。
堂上的大臣们已吵了整个早朝,他的太阳穴此刻突突的疼。
“陛下,这元国公失踪许久,恐有通敌嫌隙,如今已不堪大用,望陛下早做决断。”刑部尚书瞿一拂率先发难。
兰舜睨了眼瞿一拂,双手捧笏:“但如今这元国公一回军中,便连夺三城,若是通敌叛国,怎会打下如此赫赫战功?陛下,今朝堂之上,武将匮乏,诚望陛下深思之。”
“这兰大人莫不是忘了,这夺回的三城正式从霍家军的手里丢掉的?”瞿一拂丝毫不慌,他胸有成竹地看着兰舜。
……
“够了。”庆嘉帝闭上眼,他烦躁地朝着殿下挥手,朝堂上顷刻间安静下来。
今日轮到高涣在早朝上伺候,入宫伺候了皇帝这么些年,他早已练就了一双察言观色的火眼金睛。
瞿一拂说的没错,这元国公失踪这么久,确实有着通敌嫌隙,想必这陛下也想接机打压元国公府,可如今瀛族步步紧逼,这落北还真少不了一个元国公,即便是先前想拟的郑舜,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朝堂之上,武将匮乏,真以这个罪名收了那元国公的兵权,那落北的霍家军又要便宜了谁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如今的帝皇才会如此烦躁。
高涣低头思量着,随后从小太监的手中接过一盏茶,捧着茶,将其递给了庆嘉帝。
庆嘉帝伸出手,接过高涣递来的清茶,茶盖摩挲过茶杯边缘,然后抬高手,抿上一口。
帝王之术,讲得是个平衡。
元国公失踪这么久,必然是要给个交代的,但如今瀛族虎视眈眈,暂时还动他不得,自己虽有私心,但这偌大的江山还是不能在自己的手上葬送。
殿下的群臣个个打着为自己为江山的旗号,却一个不落的各有算盘。
那便先让这元国公回趟瓖都说清楚吧!
庆嘉帝重新将茶放回高涣的手中,帝王的嗓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朝野既疑议纷纭,那便特敕元国公即刻返京,诣阙陈辞,详述始末。凡所历险阻、遭际变故,皆须据实奏闻,毋得隐讳。朕必察明曲直,不使忠良蒙冤;若有欺瞒,妄图饰非,亦必严惩不贷,以正纲纪。”
“陛下圣明!”
兰诠率先反应过来,撩开袍角下跪。
“陛下圣明!”
许多官员呼啦啦地跟随着跪了一地,瞿一拂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然是失了先机。
他朝着越王的方向投去一眼,最终只得不甘地跟随跪下。
……
“大姑娘的琵琶造的是着急了些,但这弦,可是和上次给雾茹姑娘的那些是一样的。”
流苏像是献宝似的,指使着几名匠人将一只通体漆黑的琵琶放入医馆之中。
“琵琶?”瞿念卓一脸疑惑的抬头。
“是啊。”流苏点点头,“大姑娘怕你在医馆无趣,便命了匠人造了这只琵琶送你解闷。”
流苏说着,目光忽然就落到了瞿念卓眼皮上蒙着的黑布上:“若你要是不方便,可以先替你收着,等你眼睛再好些,再试试。”
“这……”瞿念卓变的有些犹豫起来,“我在医馆叨扰了这么久的日子,给诸位填了麻烦,怎还敢要姑娘的一番好意?何况这些日子多亏了施大姑娘,我的眼睛已隐隐能看见一些光点,我都未感谢姑娘……”
“哎呀,我们大姑娘送的,你就拿着吧。”流苏上前几步,就要搀扶着瞿念卓去看看琵琶,“也是大姑娘的一番好意,大姑娘说,这琵琶虽比不得雾茹姑娘手里的,但还希望不要嫌弃。”
“这……倒是多谢大姑娘了,这之后若是有需要念卓的地方,念卓必倾力相助。”
“大姑娘!”
玉璧的嗓音从门口处传来,她步履匆匆,几乎是要小跑起来。
“大姑娘呢?”
玉璧环视一周,没有看见施霁雯的身影,便扭头问着流苏。
流苏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雾茹姑娘送来的请帖。”玉璧将手抬起,露出手里捏着的那封请帖来,“听来人说,几日后,听音阁会办赏音宴,雾茹姑娘便送了请帖来,想邀请大姑娘与瞿郎君参加这赏音宴。”
“方才元国公府来了人,请大姑娘去府中看看霍指挥使的伤,大姑娘已经去了半个时辰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屋内暖意裹挟而来,元国公府前几日进了一批新炭,新炭在盆中烧的通红,将冬日的寒冷彻底隔绝在了外面。
“好在霍指挥使都是皮肉伤,悉心养上几日,再按时吃药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云叔殷勤地为施霁雯倒了杯水:“多谢施大姑娘了,这世子在狱中许久,老奴是担忧至极,如今听姑娘这么说,这心啊,也是放下了许多。”
“我以为这伤,也在你们可控之中。”施霁雯淡淡地说道。
“这……”云叔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世子,“那个,我们家世子也会疼的嘛!”
施霁雯没有吭声,她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那日你问我,你不愿不明不白地身在局中。”
一直未曾开口的霍言策忽然出了声,云叔惊讶地看向自家世子,又看了看在一旁收拾东西的施大姑娘,便朝着周围的下人挥了挥手,蹑手蹑脚地带着众人离开了此地。
“但我有我不得不争取的东西。”
施霁雯的手一顿,收拾东西的动作显然是慢了许多。
“你知道我们元国公带的那支戍守落北的边军叫什么吗?”霍言策掀起眼皮,只静静地看着施霁雯。
施霁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嘴唇微张,一个“霍”字就要脱口而出。
“霍家军。”不等施霁雯说话,霍言策便再次开口,替她说完了那三个字。
“世人只知霍家军,却不知卫北营。”霍言策轻笑一声,“卫北营由我父亲一手栽培,却从未姓过霍,但树大招风,总会引来许多人的忌惮,我便因此入了这瓖都。”
屋外似有寒风从天边刮来了几片白雪,白雪纷纷扬扬,眨眼间便是漫天的雪花飞舞。
“但这瓖都,虽有外力相逼,但确实是我自愿踏入的。”霍言策收了视线,“还记得那场兴州之战吗?”
“我死守三日,才等来父亲的救援,本该来救援的翎武卫却因东成侯的假传圣旨被困在了博州。”
霍言策慢吞吞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裳,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我原是因为粮草被扣前去兴州要粮的,后来才知是他设了局故意用粮诱我前去,他原是想劝我一同降于瀛族。他说,如今朝堂重文轻武,元国公府又被圣上忌惮,为何不另寻其他出路?”
“我那时问过他一个问题,我说通敌叛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一人叛国,那父母妻儿又该如何?”杯中的水清澈透亮,霍言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说,自有人能替我们护住父母妻儿。后来,他见我劝说不动,便起了杀心,我运气好,将他杀了,从他的府中侥幸逃出。”
轻飘飘的两句话却宛若千金之重,施霁雯像是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
闵将军能邀霍言策前去劝降,必然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做好了不成便杀之的准备,没人知道那夜霍言策杀了多少敌人,流了多少血才从那闵府中逃出。
“我本想直接回落北,把这事告诉父亲,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动身,这瀛族就打到了兴州城下。”霍言策冷哼一声,“这兴州真是被瀛族渗透成了一个筛子。”
“有人不想你活着离开。你是怀疑这闵将军的背后还有人?这人能答应在通敌罪名下护住他的妻儿,不论他做不做得到,能让他相信该是权势滔天的。”施霁雯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东成侯他……”
“这人不会是东成侯。”霍言策想也不想否认,“我回这瓖都有二,一是查清这兴州隐情,二便是想为元国公府在这瓖都内讨得一席之地。”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即便是关紧了的窗也被拍的啪啪作响。
施霁雯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自己收拾到一半的药箱:“世子殿下今日与我说的太多了。”
霍言策缓缓地放下茶杯,神色认真地看着施霁雯:“你说过你不愿不明不白地入局……”
……
施霁雯离开房间不久,伏昭便急匆匆地从外头回来,随即便敲响了房门。
“进来。”霍言策低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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