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后来,事情一转再转。
原来是丁氏三月前去万福寺上香,偶遇严葳,受严葳奸污而有了身孕。
她体质殊异,不能吃落胎药,严葳再次送信前来时,她便想去万福寺就是准备亲口和他说这个消息,期望严葳能带她一起逃。但在秋姨娘的无心之举下,事情败漏,丁氏惊惧之下自知无路可走,死了至少还护住自己名声,也护住严葳。
而严葳同令宛说丁氏有孕,不过是想侮辱沈丛、恶心沈丛,他压根不知道丁氏那次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丁夫人则是匆匆闻女儿自尽赶到时,无意中摸到了女儿的肚腹。她略通些岐黄之术,知晓女儿有孕,但如今人已死,心痛之下亦生出了要从沈许两家获利的心思。
丁氏视为至亲至爱的人对她皆有别样心思,陈圆圆说不清楚是她可怜还是愚蠢,只得叫人好生安葬了她,愿她来生遇良人,得父慈母爱、家庭圆满。
时间无情,不会为谁的叹息而停留。
之后的日子过得恍惚,沈家大爷回来了,沈家二公子娶了妻。沈家五小姐又嫁了,沈家四公子三元及第。
明明在古代只度过了一年,陈圆圆却觉得自己好似度过了几十年,心里有一块变得又冷又硬,即使春风也难以消融。
“也是王家小姐无福,眼瞅着就要嫁给探花郎,谁知一场风寒竟消香玉陨了。”陶氏吃着才买回来的玉露团,无比叹息。
沈怀瑾早前定亲的那位王家小姐,上个月因病而逝。消息报来沈家后,沈怀瑾当即跪在沈老夫人跟前,说想为其守制两年,惹得京都有说亲心思的贵妇们又是羡慕又是惋惜 “沈四郎有情有义”。
令宛笑了笑,没接话,专心看沈怀愔最近练的字。
“二嫂嫂,你怎么了?总觉得你这段时间不高兴。”陶氏擦了擦嘴,眉间一片关切,“和二伯吵架了?”
令宛摇头。
“那是为什么?”陶氏凑上来,眨着眼睛。
陈圆圆也觉得这段时间她高兴不起来,想了会,便觉自己到古代后都是在这后宅关着,都没呼吸过自由空气。
“嗐,这多容易。”陶氏弯了眼睛,“大嫂嫂京郊的马场天大地大,如今正适合策马骑行,咱们去跑上几天,甭管什么心事就全没了。”
陈圆圆顿时眼前一亮。她在现代时有心事就爱去骑马跑上一下午,陶氏的提议正撞心坎,所以第二日便换了骑装,和陶氏相约马场。
“好个翩翩少年郎!”陶氏擎着缰绳,上下打量了令宛好一会,勒马揶揄道。
陈圆圆今日着红色束腰劲装,下踩黑色卷头靴,靴子贴着笔直修长的小腿,收得紧紧的;一头乌发为了在骑马时防止散落,特意用红色发带扎成了类似一个现代高马尾的发式,英气又利落。
若不看前面但看背影,此人身姿颀长,风姿飒爽,谁见了不会问一句“这是谁家好儿郎”?
“多谢小娘子谬赞!”令宛扬眉一笑,牵着马辔以同样的眼神上下扫视了陶氏好几眼,扬声道,“素闻陶娘子骑术了得,冠绝一时,今日可敢与小生赛上一场?”
说着马鞭一扬,大笑着纵马飞奔。
“许令宛,你耍懒!”后头陶氏扬着马鞭,亦大笑着追上来。
一黑一白,互相追赶。
令宛坐下的这匹骊马,身躯粗壮,四肢强健,奔跑起来如疾风闪电,是许家送给她的陪嫁之一。
“好翻墨,今日若赢了陶家娘子,晚上给你吃大餐!”陈圆圆俯下身,紧紧拉着马辔,马鞭反手一甩,追赶前方那个青绿身影。
马场的另一边。
缠着他四哥来马场帮他选马的沈怀玠瞧着那个红衣飒飒身影,好奇道:“那个穿红衣服是谁家小娘子?竟可以和六婶并驾齐驱?”
一旁小厮恭声说是二夫人。
沈怀玠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那个“二夫人”是他家那位貌美爱笑的二婶婶。
“六婶便罢了,没想到二婶婶的骑术也这般好!”沈怀玠拍手笑起来。
“大伯母骑术才是了得,京中女眷中她说第二,便没能敢说第一。”沈怀瑾收回追逐目光,示意沈怀玠选马。
沈怀玠知道自家四哥对这位小婶婶一向不冷不淡,甚至还有些不喜,想了会,皱眉道:“二婶出身宿儒世家,骑术上能和将门出身的六婶不分伯仲,已经很好了。”
“我看二婶婶对六哥七哥都很好,冬天时候雪大了还会亲自去学堂接他们下学。每次见着我也是笑眯眯,总让我去她屋子吃糖吃果子烧。”
“祖母、父亲、母亲也都说她好。”
“但四哥看上去却不喜二婶婶。四哥,难道是她背着众人,欺负你了?”沈怀玠眨巴着眼睛,小声问。
他是卢氏老来子,生得虎头虎脑,一向得家中诸人爱怜。
沈怀瑾被他郑重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暖,微叹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道:“没有。”
沈怀玠歪着头,再次确认:“真的吗?”
沈怀瑾淡淡一笑,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比真金还真,谁能欺负你四哥。”
小胖子眉头这才软下来,正想说“三哥就老惹你”时,见那边陶氏已下马饮水,便赶紧拉着沈怀瑾过去,拉着陶氏衣袖道:“六婶,惊云跑得好快,我也想骑一骑。您带我骑一圈好不好?”
他去年骑马摔过一次,卢氏便再不准他骑马。如今见陶氏的宝驹惊云,他实在想骑得紧。
陶氏这才看见沈怀玠和沈怀瑾,她擦了擦嘴,弯下腰点了点小胖子的鼻尖:“现在不行,等六婶歇会,再带你骑。”
另一边令宛也勒马停了下来,她还没跑够了,陶氏就先体力不支了。
见着沈怀玠转而噔噔噔跑过来仰头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伶俐憨态的模样忍不住让她哈哈一笑。
她弯下腰,朝沈怀玠伸出手道:“小郎君,上来!你六婶体力不济,且让你二婶婶带你跑一圈!”
说着臂弯一收,利用腰腹惯性将小胖子利落带上马:“怀玠,抓稳了!翻墨跑起来可不输惊云!”
今天是陈圆圆来这后最畅快的一天。
远离京都,远离沈府,没有许三小姐和沈二夫人的身份限制,她的神色、她散落的发丝,无一不在诉说着她灵魂的自由和不羁。
耳边风声猎猎,怀里小胖子大喊着“翻墨好快”。
现代时陈圆圆工作之余就喜欢在马场上上演速度和激情。她大概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迷人。
褪去平日里温软和熙的表象,红衣如火、满脸英气,策马驰骋间肆意明亮,衬得沈府里的她,仿佛一颗蒙纱的明珠。
带着怀玠跑了几圈后,陈圆圆将他放下。
几人歇了一会,陶氏问沈怀瑾他们什么时候回去,说她们准备一会便回了。令宛沉默地听着,抬头见远方天际线上那轮盛大瑰丽还算不上落日的太阳,忽地鼻头一酸。
“我再跑几圈。”陈圆圆站起身,匆匆蹬鞍上马。
陶氏看着远处那个越跑越快的身影,刚想起身去追但这一下午浑身被马颠得酸痛,只得沉声道:““怀瑾,快去跟着你母亲,我瞧着她今日有些不对。”
待沈怀瑾跟上去时,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
明明前面那人红衣烈烈,明明前面那人这几个时辰都在畅快大笑,可此时的她,肩膀微微抖动,似在啜泣。
沈怀瑾一直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等许令宛停下来,他们已在马场的边缘。
远方余晖灿烂,霞光漫天,金色、玫瑰色、橙红色的云霞布满天际。
“我今晚不想回去。”听到身后之人骑马走近,陈圆圆以为是陶氏,轻轻开口。
身后人没接话,马蹄微动。
陈圆圆下马,自暴自弃往前跑了几步,任凭眼泪滚滚而下:“你今天问我这段时间为什么不高兴,其实不是这段时间,而是从到这里开始,我都不高兴,很不高兴。”
这一年多积压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可能因为四下只有风声,可能是今日的落日过于美好灿烂让人恋恋不舍,陈圆圆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头埋在臂弯里放肆大哭起来。
这个时代,男子可以在外肆意交游,见天大地大。女子却只能困于后宅一隅,整日里同妾室子女打交道,一肚子弯弯绕绕。
她真的烦了,倦了。她明明是那样骄傲独立的人,怎么来了这里,所有的事情都要围绕沈丛展开,所有她要解决问题,都是因为沈丛而起。
如果搁现代,她早就一脚将沈丛踢开了。可放在姻亲关系、孝治天下、夫唱妇随的古代,没有极为过硬的理由,她和沈丛和离都是天方夜谭。
她想在这个时代活下去,那就必须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办事。
陶氏老说沈丛对她很好,可好有什么用,根本抵不消不了他给她带来的困扰。而且在他对她的好里,她还得时时警告自己决不能动情深陷,否则秋氏赵氏就是她许令宛明日的结局。
既感受不到恋爱的甜蜜,又没有法律约束婚姻的忠诚,相反他们这段夫妻关系里,社会约定俗成中所有的条款都是对她这个“夫人”的不平等条约。
陈圆圆真的累了。这样时时警醒,时时履行义务的日子,让她身心俱疲。
“呜呜呜,我······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这里。”陈圆圆一想起回到沈府后宅,又要做回那个连喜怒哀乐都不能畅快自由的沈二夫人,不禁哭得更大声。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便是。”面前霞光一挡,令宛只觉一股清淡的杜若香气扑了下来,“哭什么。”
这个声音······陈圆圆惊得诧异抬眸。
眼前嫡长子风姿澹澹,俯下身时若被积雪压弯的一竿修竹。
“你···你······我···你走,我一会就好了。”视线相交,她身体因为刚才哭得过于歇斯底里再怎么也停不下这一抽一抽的颤动。
许令宛率先移开视线,复又将脸埋进臂弯装鸵鸟。
太丢人了,怎么能这么丢人啊!
“留你一个人在这继续哭吗?”嫡长子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嫡母有多难堪。
“我···我刚才是一时激动,不会哭了。”许令宛吸着鼻子,声音犹带哭腔。
“把脸擦一擦。”手里被塞进来一张锦帕,“不然一会回去,六婶瞧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这小崽子还能欺负她?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陈圆圆埋着脸,没动。沈怀瑾几不可闻叹了一口气,到一旁等她。
听他脚步声远了,她才抬起头拿着那方青色帕子胡乱擦了擦脸。
刚才眼泪横流、鼻涕齐飞的样子幸亏没让沈怀瑾看见,不然日后她这继母的脸面往哪里搁。
令宛深呼吸再深呼吸再再深呼吸,好一会,待情绪平复后才转身。
身后五十米处,沈怀瑾牵着翻墨,抬眸看她。
他身后是无际绿野,橙红天幕。夕阳给他瘦削身影拢上一层浅浅金纱,她甚至都能看到,夕光洒在他长密睫羽的细碎金屑。
谦谦公子十七余,齿编贝,唇激朱。好个气度清雅绝伦的少年公子。
有美少年在前,陈圆圆心情不觉好了大半。两相沉默间,她先不好意思地朝他大方一笑,道:“刚才我以为你是章仪,所以情绪失控了,抱歉。”
“你的帕子被我弄脏得不像话,日后怕也是不能用了,我重新买张帕子还你。”
令宛说着翻身上马,扬鞭回程:“总之,刚才对不起。”
祝大家周末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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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马场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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