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京郊梦柔坡上,青草嫩极,坡上远山逶迤,坡下平野广阔,一群少年追逐着嬉戏打闹,天空中飞着数只纸鸢,随风飘摆,高低不同,有大雁,有金鱼,有春莺,有老鹰……
“阿寒,快教教我,你怎么把纸鸢飞得那么高的?”宁家的小侯爷宁无邪缠着问。
司清寒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终于,司清寒走累了,说:“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啊?”宁无邪有被气到,但是他越这么说他就越不肯放弃,用手肘推了推司清寒的胳膊:“认你当哥行了吧,好哥哥,你就教教我吧。”
司清寒被缠得没办法,只得说:“你先感受这风,能感受到吗?”
“感受风?”宁无邪懵了:“风吹到身上是有感觉,但是你说的感受是什么?”
“风向、风速,你可以通过手中这根风筝线感觉到的,你要顺着风来,放风放风就是这个意思,逆着风一定飞不高。”说着,司清寒接过他手中的风筝,亲身演示了一番,那老虎风筝转瞬间高飞上天,如同冲天而起的炮仗,只被司清寒手中的线收束着,否则不知飞哪儿去。
他抬眼看天空,纯净的瞳孔中倒映着的是天上洁白的白云和清澈透明的蓝天,背后是柔如丝绸如浪翻动的青草地,轻风柔和地抚过他的发丝,让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画中走出的秀美少年。
“不是这也太神了吧。”宁无邪满脸惊叹。
宁无邪时而看看天空,时而看看司清寒,还在怔愣间,有一个身穿白布衣的少年走上前来,弯过半身,对司清寒说:“少爷,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目光始终对着他。他不知已在这里看了多久。
十五岁的司清寒,清秀美好,身上满是纯净无暇的气息。他长得很好看,但是他整个人的优美绝伦,没法用语言来概括。
司清寒看向他,只见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身高也相仿的少年,白布衣钻了风,勾勒出瘦削又线条流畅的身体轮廓,少年一抬头,额发下露出一张极秀美的面容,他的肤色很白很白,如最上等的白瓷,天然带着一段水墨画的精采,映衬着面容更充满了一种惹人怜爱的味道。他额头和鬓边的头发被风调皮地拨动着,眼睛乌黑而清冷,如湖泊般深刻。少年的身姿如莲华净澈,让人惊叹上天造物之巧妙。倒映在他清澈的眼中,仿佛世界都为之明亮了数分。
“我好像没见过你。”对司清寒来说,这是一个生面孔,长相惊艳,衣着简单,更衬托出他清新如同一竿雪竹。
“我叫寺熹。”少年开口了,声音清泉一样流淌,“上个月刚进府的,管家看我长得还算周正,做事也伶俐,让我跟着少年出门。”
“寺熹。”司清寒念了一遍,正好也乏了,说:“好吧,回家去。”
寺熹在前面带路,司清寒跟着他,两人走过青青草地,杂色野花,漫漫溪流,小小石桥,到了轿前。
寺熹掀了轿帘,扶司清寒坐进去,动作轻柔又娴熟,司清寒十分惊喜,没想到新来的寺熹,无论长相还是做事都如此让人无可指摘的妥帖,他说:“关叔,麻烦您,我们回去吧。”
远处的宁无邪看着二人离开,才讶异地自言自语:”怎么男孩长得比女孩还漂亮?”
他挠了挠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司清寒,有了新仆就连老友也忘了。
轿子走着走着,暮色渐落,霞红铺了寺熹满身,大街上全是收摊回家的城民,眼睛随处看去,都是热闹与祥和的人间烟火。寺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旁的轿子。
第一次和人倾诉,司清寒又觉得说多了,忙打住:“三年后,寺熹离开了我,我曾以为他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没想到这仅仅是我的妄想。我不知他为何离去,又似乎从不曾了解他这个人。我想他的不辞而别亦有他的道理,又何必自寻烦恼思念已经失去的人。”
说完司清寒看周时玉一眼,道:“这还得感谢周大人,若不是你的出现,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执念未消,否则我还不知多久能幡然悔悟。”
“……”周时玉:“司大人和家仆的关系似乎不仅仅是主仆那么简单。”
“身份有别,但不为桎梏。我与寺熹,乃是难得的亲友。”
“仅仅是亲友吗?”周时玉忽的压低声音,颇具蛊惑,如高贵神秘的伽蓝妙香缓缓弥漫到空气,引人沉醉:“司大人,您不止一次地对我做出惊人之举,又仿佛知道寺熹身上的印记,少爷和下人之间,彼此陪伴了三年,难道没有逾规之举吗?这可不符合常理,这种僭越了身份的私情,世上可见的例子并不少。”
司清寒瞳孔一缩,不假思索的反驳:“不要把我和寺熹,与那些人相提并论。”
是的,他和寺熹,是不同的。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冬日。
过去十六年,五千七百天,司清寒有记忆的时候,一直是孤独一个人度过漫长夜晚。
这天傍晚狂风大作,司清寒一直坐在桌前看书,但过了一个时辰,书本一页都没翻,外面的风声愈发强烈了。
寺熹走到他身边:“少爷,时辰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大风把窗户纸吹得不断作响,房中烛火剧烈摇曳,伴随着“噼啪”一声,窗户上一道明亮的印记闪过,房内一瞬亮如白昼,紧接着雨水落在屋顶瓦片上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寺熹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闭紧了门窗,等他再看向司清寒,雷声再一次响起,与此同时司清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下。
“少爷,你怕打雷吗?……”寺熹迅速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走到了司清寒的身边,他的手轻轻贴住他的肩膀,感觉到他清瘦的肩胛也在轻轻颤抖。
“……”司清寒来不及脸红,僵坐着摇了摇头,自己已经是十六岁的人了,怎么能被雷声吓到。
“照这架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寺熹本来也该去休息了,但是他不放心,再次问道:“少爷一个人真的没事吗?怕就跟我说。”
“……”司清寒沉默。
司清寒一生下来就没有母亲,她们说母亲是死于难产。母亲去世的那天,就是生他的那天,天上和今天是一样的雷雨。
于是他从小时候起,每一次听见打雷下雨,就要止不住的害怕。
不过他已经十六岁了,已经能控制自己了,只要竭力忍耐,别人几乎不会发现他的异常。
“少爷,我留下来陪你。”寺熹的声音唤回了司清寒的思绪,他惶然的看向他,竟然从他眼睛里看到了疼惜的颜色。
寺熹温热的手掌放在自己背后,一下一下安抚着自己,像哄小孩那样。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司清寒说——我会陪着你。
那一刻的感觉,好像被人所救了。好像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人,可以明白他的孤独,他的难过,可以靠近他,抚慰他。而总是以坚硬冷漠的盔甲伪装的自己,默默地允许了他这样的做法。
为什么这个人是寺熹,司清寒不知道。或许这就是命运。
司清寒的眼睛湿润了起来,随着又一声雷声,他钻进了寺熹的怀里。
寺熹稳稳的抱住他,轻柔的拍着他的背,像母亲会做的那样,以更加温柔的声音说:“少爷放心,我会一直在少爷身边陪伴您,不让您受到任何伤害。”
“是吗?”司清寒迟疑的问。
“是的,这是寺熹的承诺,寺熹本来就是少爷的人,没有您的允许,自然永远也不会离开您。”寺熹的下巴磕在司清寒的肩头上,声音有些瓮,眼里是他看不见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司清寒的耳根忽的红了起来,为成为寺熹口中那样的对象感到了一丝奇异的喜悦。虽然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里,他从未被教育过什么是健康的,所以也感觉不到怪异的地方,而是任由一个美好的少年占据了他心中一个柔软的位置,这使得他空荡的心被填得很满。
于是他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回应:“那我可是会当真的。”
寺熹满意地抬手,摸了摸司清寒柔软的头发,更紧地抱住了他,说:“少爷真乖,这是寺熹的承诺。”
这是第一次,司清寒允许别人如此接近他,也是第一次,他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成为他的支撑。
当然,在此时的他看来,所谓的亲密不过亦亲亦友而已。
终于,司清寒有了睡意,寺熹服侍他在床上躺下,拉下了床帘。
他转身离开之际,司清寒拉住了他的衣袖。
外面时不时的还传来闷闷的雷声,司清寒虽然没那么害怕了,但是本能的反应有些控制不住。
寺熹会意:“少爷你好好休息,我会坐在桌前一直看着您,今天晚上寺熹哪里都不会去的。”
“不,你也上来休息。”司清寒没意识到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原因在于宁无邪有十多个堂兄弟,经常晚上一起睡觉就寝,司清寒是家里独苗,心里暗暗羡慕,曾想过让宁无邪分给他这样一个兄弟。
寺熹也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不如说是被惊喜砸中,面带可疑的绯红,遮掩着爬上了床。
看到有个人躺在一向空荡荡的床上,司清寒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司清寒第一次从这种视角看寺熹,距离近到每根发丝,每个毛孔都能看清。
“寺熹,你的嘴巴真甜。”司清寒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出那样好听的话,像话本里惯会骗人的狐妖一样。
“寺熹不会对少爷说谎的。”仿佛看懂了他的心事,寺熹勾起一丝笑,似乎心情很好。
司清寒不知道说什么,便看着寺熹近在指掌之间的面容发呆,情不自禁地道:“寺熹长得可真俊。”
寺熹伸手帮司清寒掖了掖被角,确保他没有哪里露出来:“少爷长得才好看呢。”
“真的吗?”司清寒小时去做客,亲戚宾客们都把他当成小仙童夸赞,有的没的都乱夸一通,这种话听多了司清寒分不清客套与真话。
“好看到若是公子救了姑娘家,姑娘家一定会忍不住想要以身相许作为报答的。”寺熹亮晶晶的眼睛里蕴着笑,目光中满是他的面容。
“……”司清寒不知想到了什么,伤感的叹了口气:“我要她以身相许做什么,她能好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司清寒看着近在咫尺毫无瑕疵的寺熹的脸,心想这和小女孩又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寺熹的眼睛吧,乌黑深邃,有时候又十分凌厉。
和长相不大一样,其实寺熹是一个很有力量的人。司清寒一直这样觉得。
以寺熹给人的印象,他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仆人。
“寺熹,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我也可以尽力。”
“少爷不会以为我今天说这些是别有用意吧?”寺熹笑问。
“就算如此,也没事的。”司清寒想,这很正常,只要寺熹对他是真的付出,那自然也该得到回报。
“少爷有喜欢的人吗?”寺熹突然的岔开了话题。
司清寒摇摇头:“宁小侯爷说他情窦初开的时候是九岁,我都快十六了,寺熹,你说为什么我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长这么大,没有喜欢过女孩子,为什么?司清寒并不讨厌她们,只是不知道因为害羞还是什么,他从不像周围人一样用好奇的眼光看那些女孩子,可第一次见到寺熹时他倒是生平第一次一直盯着一个人看。
司清寒把头摆正,看着帐顶的折枝梅花纹,实际上十六岁的年纪,有的人都已经有了妻子了。司清寒觉得自己还像个孩子一样,一点也没想过这种事情,不排除有部分原因是母亲去世的事带给他的冲击。
“每个人不一样,这并没什么,您迟早会遇到喜爱的人的。”
“寺熹和我同岁,又如何呢?”司清寒笑着看向他:“寺熹你喜欢过别人吗?还是正在喜欢呢?将来娶妻生子我就不留你在我身边伺候了,在我们司府安家也是可以的。”
寺熹舌头打结地道:“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没有也没必要这么在意啊,就像你说的,总会有的。”
“……”
“好了,寺熹,该休息了,有你在我身边陪我,真的太好了。”司清寒声音越来越低:“是真的,我从没有今天这样,感觉自己不是孤单的。”
“少爷,晚安。”寺熹静悄悄的凑近了司清寒一点,两人呼吸可闻,差一点脸就碰上了。
窗外的雷声,好像消失了。
那天半夜,司清寒醒了一次,醒的时候,窗外已经静了下来。他发现他被寺熹抱在怀里,那是司清寒从未感知过的体温,温和平静的滚烫着,像火焰那样像要烧向他的心。
两人年龄相仿,寺熹却仿佛比他要健壮一些,明明他长着一张容易让人误会性别的脸。
“寺熹?”司清寒试探的叫了一声,从头顶上方只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司清寒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并没有感到讨厌,可能由于从没有和人如此亲密过,他感觉还很新鲜,静静地躺在寺熹怀里,继续熟睡过去。
“这么说,司大人和仆人之间是清白的,仅仅是主仆情深而已?”周时玉似笑非笑:“这可真是让人惊讶,可喜可贺。”
司清寒怔忪了半晌,终是回过神来,又换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周大人可能和人勾心斗角久了,没法用单纯的方式视人,您不信也无妨,司某说得很清楚了,司某和仆人寺熹之间情谊颇真,但并无不正常的关系。”
周时玉:“司大人说如此,那就是如此吧。”
“若没有别的事,周大人请回吧。”司清寒懒得和他废话。
“我还是很好奇,这一番倾诉,司大人可以放下过去了吗?”
“希望周大人能与司某形同陌路,不要像今天一样有什么不必要的瓜葛,那么一定可以。”
“……”
“除此之外,请您不要再穿藤紫色的衣服了,和您的气质不符,说实话,真的很难看。”
周时玉的表情,很明显的“吃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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