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司家的家宴，在侯府举办，只邀请亲族或是关系十分密切的世家。
没了昨天的熙熙攘攘，宴会的仪式也显得更为随意。
但要论布置的精巧与饮食的细致，比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清寒先去见了父亲，两人坐着喝茶，父亲提到昨日的事情：“听闻昨日晚间那周府的管家拉了几车的东西到司府，举富商之盛，送了足足二十二道礼，南洋白珠、天山墨羊脂玉、岭南软烟罗、抚州麻姑茶、千年老参王……好在周管家行事低调，倒没有多少人知情。”
他越念司清寒脸色越差，最后一句脸色终于好转一点：“东西还堆在院中，儿今日就派人退还。”
“退还更为显眼。”司蕴舒抚了抚须：“周管家说是贺礼也是谢礼，清寒，你何时和周时玉走这么近了？”
“送礼就是关系好么，实际上，儿几日前才与周时玉决裂。”
“……”司蕴舒喝着水差点呛住，微睁眼道：“倒也不用决裂，你把他当成寻常同僚就是了。”
“……是。”
“难得今年还举办了生日宴，就开心些吧。”
司清寒出了父亲居室，穿过长廊，瞧见宁若邪在暖阁里逗一只红腹白嘴的青色鹦鹉，走过去道：“刚怎么没看见你？”
宁无邪白了他一眼：“是你自己当了高官就忘了兄弟了，我就站在这儿你也没发现，逢年过节的也不见你打声招呼。”
“哪里的话。”
“哈哈。”宁无邪笑道：“我们在西山猎了只鹿，说着今天给你烤了庆祝，去不去？”
司清寒想了想道：“天气寒冷，西山又陡峭，不如在家待着庆祝。”
“……”这要是以前宁无邪该觉得扫兴了，但这回竟没表现出来，竟同意了：“倒也是，况且那烟熏火燎的，你也未必喜欢。”
“宁兄这样想我真是感动。”许久未见，司清寒总觉得宁无邪收敛许多，兴许是上次把临淮侯的孙子打了一顿把太奶奶气病的缘故。
“我当然知道你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宁无邪道：“我昨天看到了，那周时玉和当初你那个小仆长得是真像，你不会两次栽同一条沟里吧？”
“……”司清寒有些想用浆糊封住他的嘴：“我什么时候栽过了？”
“啧。”宁无邪掐着将枝条伸进亭内的树木的叶子，道：“嘴硬。”
“你别掐了，本来就没几片叶子。”
见宁无邪停了手，司清寒道：“那都是年少无知，我已决定放下过去。”
“你最好说真的。一个小仆算不了什么，但是周时玉身份不同，若沾上他难有你好果子吃。”
“……”每个人怎么都提起周时玉，司清寒有些烦躁了。
看他情绪起伏的样子，宁无邪进一步提醒道：“那周时玉，少年天才，身居高位，必是心机深沉，不是我说你，你心思比起他来便浅淡了不少，遇上这种人不免要吃亏的。一个小侍，想留人便留了，还会千恩万谢的感激你，对周时玉这种人执着，则必生出大错。”
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司清寒忍不住问：“周时玉难道没有自己的家室，我执着他做甚？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么？”
宁无邪微顿，小声道：“那家伙还真没家室……”
“……”司清寒不知道他提这个干什么，他本意不是如此，周时玉怎样他根本无所谓，也不在乎。
宁无邪补充道：“不过——在禁宫之中有一次我办事曾见到那周时玉，他正站在一处叫兰心宫的宫殿外面，那是后宫嫔妃居所，身为翰林的他如何能去得？别人做了怕掉脑袋的事情，他看到我时却不慌不忙，还向我点头示意，就这一件事你就该知道此人有多么复杂了。”
“……那还真是有劳你多多指点了。”
“此外，周时玉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善茬，富甲天下，多结交能人异士，最让人惊讶的是，竟然听说他父亲连溪子都认识。”
“什么？”
司清寒知道涯溪子的名号，此人恃才傲物，常年隐居山中，先皇还是皇子时曾去拜访过他，得其指导势压诸王，终能称制。登基以后，邀其入朝被拒绝，于是赞其为山中之相。这名号司清寒小时候就蔚然成风了，近年来确实没怎么听到涯溪子的轶事。
“你这小道消息够多的。”
传言中，涯溪子若出山，必成就帝王之业。若是真的，这确实骇人。
“还不是太闲了。”宁无邪叹口气：“真是造化弄人，兄弟你已经身居高位，我却还是一个小小坐司。”
“你若真想成就一番功业，还纠结早晚么？”
“也是。”
要说这宁若邪，两人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铁一般的交情，如今宁若邪担任三千营坐司，成天不是练武就是烂醉，司清寒和他来往的少了些，不过两人却不因此而生分。
“启禀陛下，皇陵之事不知陛下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前几日，皇上让内阁着手去办自己的陵寝之事，给的预算很低，没人愿意干，于是在朝堂上提起，找个冤大头来顶。
这事皇上牧久安也是糊涂，想着户部禀报国库空虚，就在皇陵上削减开支，但大臣们都知道，这样一来活就不好干了，真把皇陵规秩降低了，下一步就是治罪，更别说捞什么油水，所以谁会想背黑锅呢。
牧久安不解：“朕不是交给内阁决定了吗？”
内阁大学士明增闻出列，立马和起了稀泥：“如今内阁四人，没有首辅，只有两位次辅，对于人选意见相左，四人投票意见还是无法统一，陛下还是您决定吧，臣等悉听遵命。”
开玩笑，堪为此事人选的都是一二品的官员，让他们来决定，不是把人给得罪完了。
牧久安有点生气，又无法指责大臣这点事都办不好，索性大声把各部的长官点了一遍，这样一来已有十多人了，末了他目光在白玉阶上绕了一圈，群臣之中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也不少，却唯有司清寒与周时玉二人，最是容貌昳丽，办事可靠。
周时玉就不说了，他当翰林的时候自己刚即皇位，不少诏书乃经他手起草，期已三年，牧久安对他可以说是信任极深，以至于现在翰林院里看不到他有点不习惯，他决定过段时间给周时玉升个职，把他再调回来当大学士。
至于司清寒，毫不夸张的说，要不是当年司司空出马，如今他们牧家的江山是一片被大水覆盖的矶石。有其祖父必有其孙，司清寒是如今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于是他决定把这二位捎上：“司侍郎、周祭酒同行。”
于是诸位一品大员加上司清寒二人，就这样成为了负责皇陵选址之事的人选。
集体负责，这下没人能找借口了。
司清寒不想与周时玉同行，但好像只能接受。
就在他暗自皱眉之时，有人却开口了。
“陛下，工部人手紧缺，要不这次就不麻烦司侍郎了吧。”内阁次辅沈文钦出列道。
此时工部尚书和书泰刚致仕回家，工部的事情杂乱无章，都等待着司清寒梳理掌握。大玉朝的一个问题就是官员人数不足，通常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司清寒如今是工部实际的控制人，需要操心的事确实很多。但他没想到，次辅能体察到这点。司清寒在此之前和沈文钦只有点头之交，他忽然在朝上为自己说话，是为什么？
和老辞官之前对司清寒说：“修水，如今工部是这种情况，我也很过意不去。不过大抵的脏活累活我也干完了，也可以安心回家养老了，将来见到司空不会愧对于他。”
和书泰是祖父的徒弟，祖父于他有恩，他便将司清寒视为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司清寒很感念他三年来的栽培，也知道在这棵大树之下乘凉，自己确实没太为难，但是现在，已经没人能挡在他面前了。
司清寒想了想，也便明白了。这沈文钦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首辅，他当是听到周时玉赴宴的消息，觉得不能被周时玉先行拉拢了司家。因此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便顺便卖自己一个人情。
“沈次辅所言甚是，工部无人值守，实在是不妥，司侍郎留下处理部中事务就可以了。”周时玉亦出列道。
“……”闻言举朝哗然。
“这是怎么了？”
“沈次辅和周大人可是竞争对手，怎么意见一致了？”
“周时玉故意的吧，故意附和沈文钦，想要打破不合的传闻。”
“司侍郎真倒霉，夹在两人中间，好像都是为了他好，真正的目的谁知道？”
“不知道司侍郎你是如何想的？”牧久安被吵得脑子疼，直接问司清寒的意见。
司清寒虽然不知道周时玉的意图，但是直觉告诉他，他这样阻止自己参与选址之事并不简单。
以司清寒的个人意愿，他是不想和周时玉同去的，而且他预感好像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皇上如此看重他的意愿，他心中有些许感动：“臣去与不去，都是小事，不足以引起各位的争论。”
闻言众人消停了。
司清寒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尽管他并不想去，尽管事务繁忙：“修建皇陵本是工部之事，微臣既然是工部如今的负责人，岂有不去的道理。”
牧久安感到十分宽慰，司家果然是满门忠义。搞不好，这些人里就司清寒最值得托付。
大臣们也是十分钦佩，哪有人明明可以抽身，非要去揽活干的？
“那就依司卿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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