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官员、跟随的人员、卫兵及仆从等大队人马从固阳往京城赶去，途中大雪放停，到了一处叫杏源村的地方，只见屋舍俨然，白雪覆盖屋顶，只有烟囱处冒出缕缕青烟，偶尔传来一声鸡鸣，一片其乐融融的乡村风光。
看到官人们经过，有不少村民都来到街道上，观瞻议论，为首的官兵们忙加快了步伐，不想引起太多的关注。
就在此时，有一身穿麻布衣衫的妇女忽的冲入车队之中，马匹受到惊扰发出阵阵嘶鸣，仆人们用力牵住缰绳，仍使队伍东倒西歪，在这慌乱不安的气氛中，诸位大臣的目光焦点皆在于这位妇女身上，卫兵们正要将妇女押住，那妇女却面容勇毅，眼神坚定，朝大臣们猛的叩起首来，待直起身时口中喊道：“青天大老爷保佑，民女有冤情，求各位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啊！”
众人皆陷入错愕疑云中，离她最近的刑部右侍郎朱明甫还算冷静，问她：“你唤何名？既要喊冤，为何不去顺天府，却拦路在这里？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们打从此地经过的？”
“回大人，民女名唤月娘。”那月娘对着朱明甫行了一礼，倒使这朱明甫心中大惊，只因看出来这礼节是宫中之礼，身为乡野地方的妇女又怎么会知道宫中礼数。
只听她谈吐清晰，平静而悲伤地道：“只因民女所怀的冤情，顺天府尹大人亦不会为民女做主。民女非这杏源村人，为了保守心中秘密，两年来孤独索居于村外不远的瓦舍内，今天上午被官道上传来的动静惊醒，问了村民方知大人们由此经过，似有要事办理。民女等候在此，只盼大人们回程时亦能路过，没想到竟然真的实现了，民女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求大人们为民女做主！民女虽死不悔！”
一句虽死不悔，让人惊异，听其谈吐实在不是一般的妇女，难道真有什么天大的冤情？
朱明甫算是刑部一位为官正直的要员，毕竟眼下能在这天气来干这苦差的基本都有点为君分忧的情怀，他看众官员虽议论起来，但无人出来为月娘出头，思虑片刻，道：“你有何冤，说来听听吧，这里这么多大人皆是朝中俊杰，你应当也是奔着这一点才特意来拦轿鸣冤的罢？好，本官等就给你这个机会，你的事诸位大人都是见证者，你必须如实道来，若有半字虚假，应当清楚该当何罪。”
“诸位大人在上，皇天后土作证，月娘不敢有半字隐瞒，更不难有丝毫欺骗。”她大声道：“月娘本是宫中伺候皇子的一名奶娘，但三年前入宫时，辰妃所生的皇子殿下夭折了，月娘便只得离开宫中，回到乡下。但月娘在宫中却知道了一件不少宫女知道却至死也不敢讲清楚的事，那就是有一名叫夏颜的宫女怀胎十月为陛下生了一位皇子，却由于宫中压迫不敢道明，如今皇子已有二岁，陛下仍不知此事！此事关乎皇家血脉，求大人为月娘，更为夏颜和皇子做主！”
此言一出，如惊雷炸响，大冷的天气，在场竟然有人冷汗直流的，只恨自己怎么今天接了这个缺，听到了这种骇人的事情，若是假的够吓人！若是真的，那就更要命了！
司清寒默默观察了在场众人，半数以上惊惧交加，果然他们判断的结果是，这女子说的是真话。司清寒也认为是真话。
这些年后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前朝虽然无法干涉，也不曾干涉，但是一些关于高太妃的秘闻还是没少听。
他不着痕迹的瞥了身侧的周时玉一眼，他连一点慌张的表情也不伪装，察觉到他的目光，更是大方的转头与他对视，司清寒则收回目光不看他。
刚才还跟他说有事发生，结果半路就出事了，说这事和周时玉没有关系，司清寒是不相信的。
这件事出来，在场的大臣们都脱不了关系，恐怕要被迫站队了。左边的队伍是高太妃的，如今高家权势通天，这个队伍是识时务者会站的。右边的队伍是宫女的，这是条险峻的路，但也会有人出于种种理由选择。
月娘不向顺天府报冤的原因也不言而喻了，如今的顺天府尹不是别人，正是高太妃之表弟。
朱明甫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是被这种事情吓得心惊肉跳，他自己拿不定主意，便来找那位天子近臣商量。
“周大人，这事你觉得要如何处理？”
“朱大人是刑部长官，对于办案的流程自然比我等清楚。”周时玉言语清泠，说出的话分量却惊人：“若此女说谎，必当斩首于午门，若此女说的是实情，那这事必当由我等共同上报陛下，由陛下做主，迎回皇子、护佑国祚乃为臣本分。”
周时玉说的不错，但是若是真的，高太妃恐怕不会给他们查明真相的时间。当他们产生要迎回皇子的想法的时候，高太妃就会想办法把他们杀人灭口，以儆效尤。
就是说，现在此刻他们就要做出选择，是选择这个素昧平生的妇女月娘，还是选择宫中只手遮天的高太妃！
高太妃在先帝即位期间多次提出要当皇贵妃，由于未诞一子，都被群臣以不符祖制挡了回去。但是离奇的是，她生不出来，后宫其它人也生不出来，当今皇上乃是唯一的一个例外。而新帝继位后，竟然也延续了先帝的情况，三年来后宫竟无人能生。
在场的人都是官场老手，自然知道比起那几乎挟制天子的高太妃，这孤苦无依的妇孺的话还有几分可信度。但是这种事就算是真的，胳膊也很难拗过大腿，搞不好就是一个家破人亡，大祸临头！所以就有人开始动摇了。
“仅凭你一面之词，我们很难相信啊，有什么证据吗？”
“你竟然想控诉高太妃，太妃在宫中殚精竭虑，岂是你这种草民可以诬陷的，快说，是谁指使你的？”
“这妇人一定是得了怪病了，才满嘴胡言，各位大人听她胡扯了这么久，也该乏了，罢了，我们快走吧，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
很多人质疑，有人却被这番话所深深打动，如今陛下即位三年，竟然一个皇子也没有，所生全部夭折，后宫有妖**国，此乃人人得而诛之！这人正是一名七品官，兵科给事中顾亭愈，他忍不住跳出来仗义执言。
“大家都听到了这女子说的什么，现在装作眼瞎耳聋怕也晚了，回京之后做了缩头乌龟，恐遭天下人耻笑，我顾亭愈第一个站出来主张查明真相！若真是皇子，有阻止皇子归宗之人，我必与之斗争到底！无论这个人是谁，即便是皇太妃亦当与庶民同罪！”
他刚说完，有二品大官竟当场在马上吓得心肌颤抖，竟直直从马上摔了下来，“晕”过去了。
“哼，懦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身为巾帼，都如此勇敢坚强，我顾亭愈何惧也，好一个虽死不悔！”说着，他催马过去，亲手扶起月娘道：“你且请起，最好将冤情血书一封，好示与天下人知道，这前方纵是刀山火海，我与你同去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月娘本抱着必死的心迹来鸣冤，听他这一说方知道，白纸黑字往往比人言更可畏，更有效果：“可民女不会写字。”
“我帮你写。”顾亭愈道。
情形有些许失控，旁边围观的百姓们争相奔走通告，大臣们各个惊慌未定，司清寒若有所思，只见周时玉去到了顾亭愈身边。
“顾大人，你也太是冲动了，如今说了这话，再想咽回肚子里就难了。”周时玉拍了拍顾亭愈的肩膀，倒把在背包里寻找纸张的顾亭愈吓了一跳。
“周大人，皇上信任您，您遇到这种事能够坐视不理吗？”顾亭愈脸憋得通红，道。
“我佩服你的勇气，只是现在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我们还是先行回京，将事情汇报给阁臣知道。”
“我怕不用，方才我看到已有人马离队，恐已将事情向京中通传了。”
“即使如此，我等需要尽速回京，若是迟一点，等夜色降临，恐有难以预料的危险之事发生。”
顾亭愈相信他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本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此时心中稍慰，扬声道：“月娘口述，我要将情况全部写为书信，若出了事，不至于让天下人不明根由，现在车队必须加速回京，诸位大人谁能将轿子借我一用？”
“……”
众默。
“你来吧。”司清寒道：“只是主张查明实情，诸位何必畏之如洪水猛兽？”
顾亭愈听到这春风化雪般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却见司清寒主动让仆人驱赶马车到了他身旁。
一瞬间，他感动得眼眶一热，终是忍住了，和月娘一起坐到了轿子里，刺破手指，化悲愤为力量，一封言辞恳切的文书渐渐成形。
“司大人，这事传进京里，你不怕被连累？要知如今都督府和锦衣卫皆是高太妃的人。”周时玉策马凑近司清寒，凉悠悠的道。
“我只是凭心而动，周大人倒是，早搭上了身家性命吧？”司清寒冷然反问。
他既然不傻，高太妃也不是傻子，自然会猜是谁在幕后主使这一切。
“那我可不可以认为……”周时玉刻意压低了声音，忽的喑哑的音调，仿佛天色忽然暗昧，惑人的妖忽然闯进了人间的地界般：“司大人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聪明一点，不要死的太惨，那就太没意思了。”他冷冷的撂下这句，驭马向前，雪凫迟疑之后撒蹄飞奔，与周时玉拉开了距离。
高氏之祸，人人心知肚明，有的避之不及，有的无能为力。整个大玉朝已在慢慢腐化了。
领着国家俸禄的大臣，不该是助纣为虐之人。如果周时玉要做的是这件事，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前路凶险不定，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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