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荷转头,看到一个穿灰布衣裳的姑娘正站在几步远的坡上,肩上挂着小竹篮,脸色温婉,是刘春妮。
刘春妮是村里出了名的和气人,说话轻,做事勤,对原主很好,模样也秀气。
她娘身子不好,家里兄妹多,全靠她一个撑着。
“怎么还在这站着?”刘春妮笑着走近,“地这么潮,你鞋子都湿了。”
沈清荷点点头,没多解释,眼睛一转,问:“春妮姐,你家猪养得不错啊,前些天集市上卖的那头,我爹还说挺肥实的。”
刘春妮听了有点不好意思:“那也是瞎撞上的,我就喂点谷糠白菜叶,没啥讲究。”
“可不是人人都能喂出那成色。”沈清荷随口夸了句,“你是不是把料兑过水喂的?猪吃得慢,涨得匀。”
刘春妮愣了下:“你也懂?”
“瞎琢磨。”沈清荷低头,继续割草,“前世不是……我以前混过段猪场。”
“嗯?”
“我是说,我以前……帮人看过猪。”她语气混混地掩了过去。
刘春妮没多追问,只点了点头。
沈清荷想了想,随口试探:“春妮姐,要是有机会出去看看,你想不想试试开个猪场?或者一起做点小生意?”
“……”刘春妮的笑顿了下。
她低头拔了几根草叶,过了会才轻声说:“我想过……但走不了。”
“为啥?”
“我爹娘早说好了,等秋收完,就把我嫁到邻村。那户人……不算好,但我年纪也不小了。走不了啦。”
她笑了笑,眼角有些红,也有点苦。
“不过你不一样。”刘春妮抬眼看她,“你爹……虽说不管事,但也还没到嫁人吧?你还年轻,说不定真能跑出去呢。”
“跑?”沈清荷笑了一声,“我跑哪去?”
“村东边不是有条小路嘛,从破庙沟那边出去,翻过石岭就到镇子了。镇上集市大,听说还有人专门收猪崽,头一回去给饭管住呢。”
她说着说着忽然压低了声:“清荷你听我说,这话你别往外头说,就咱俩知道。我舅那年逃荒走的就是那条道,只是水太深了,大多数人不敢去。”
沈清荷眼神一亮,但没表露出来,只点点头:“好。”
刘春妮看着她,笑得有点怜惜,又有点羡慕。
“你要是真去了,就别回来了,外头再苦也比这强。你……你不该一辈子困在这。”
沈清荷没说话,只望着天边那抹微亮的朝光。
她心里开始盘算,得先找机会,探那条小路。
天黑得很彻底时,沈清荷才踏进自家院门。
一路上,她故意绕了几个弯,装着迷路,就是不让自己在天黑前到家,想避着那李老四。
可还是早了些。
院里昏黄的油灯还亮着,灶房门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沈老爹,穿着破布褂子靠着柱子,另一个是个头不高却腰粗背厚的陌生男人,满脸横肉,笑起来眼睛都挤没了。
那男人一见她进来,眯着眼盯了她一会儿,突然咧嘴嘿嘿一笑:“这就是清荷啊?长得不错嘛,个头也高……”
沈清荷脚步没停,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没吭声,径直往屋里走。
“你这死丫头,”沈老爹皱眉站起来,语气带着压火,“李叔等你半晌了,连口热水都不给端,你还有点规矩没有!”
“我找猪找远了,迷了点路。”沈清荷说得平静,低头蹬掉满是泥巴的鞋,一边拍打裤腿上的草叶子,一边道:“累了,不想端。”
沈老爹脸色一黑,正要发作,那李老四却笑呵呵摆摆手:“哎呀没事没事,小姑娘年纪轻嘛,爱玩是正常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还想往沈清荷跟前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脖子看,仿佛想看看肉质肥不肥。
沈清荷站在门边,像块石头似的没动,只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一点。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只有灯芯嗤啦一声响。
沈老爹见气氛有些僵,咳了咳,脸上堆出点虚伪的笑意:“那改天再说,李哥回去路上小心点啊。”
李老四啧了声,语气像打趣,又像威胁:“那可得快点。你家这姑娘,我可挑了好几回啦。”
他一边说,一边摸着油光锃亮的脑袋出了门。
等脚步声远了,沈清荷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走进堂屋,把手搁到灶台边的碗橱上,指节有些僵。
方才那李老四站在沈清荷对面时,她差点没忍住抄起柴刀往人脸上砍。
她真是恶心透了这种人。
可她知道,这仨人一伙的,沈老爹看她不是姑娘,是货。王氏指望她换头猪。李老四……是买主。
他们都不把她当人。
等着沈清荷的是一条麻绳,一纸聘礼,还有一口不知道哪天会落下的锅。
“回来了?”王氏从东屋探出头来,头发乱糟糟的,声音却特别有精神。
“还知道回来?没跟哪个野男人跑了就算不错。”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故作关心地笑了笑:“今天你可是让李老四等了好久,下回别这么不懂事儿。”
沈清荷没吭声,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她的脸在昏黄灯光里显得冷冷的,像一张画得半截的素描,眼窝深,唇色淡,偏偏那双眼还直直地盯着王氏看了两秒。
王氏看得有些发毛,骂骂咧咧地回屋去了,嘴里还嘀咕:“瞪我干啥,能嫁出去是你的福分……”
灯灭前的一刻,沈清荷已经悄悄回了自己那间西屋。
门咔哒一声关上,她在黑暗中靠着门板坐了下来,整个人蜷在棉被底下。
沈清荷摸了摸自己肚子,饿得有点疼。
她小声叹了口气,摸到藏在草席下的麻袋,小心拉出来,把下午偷偷收拾的东西一件件确认,干粮两块,包好的小包盐,破盆一个,布条数根,一件换洗粗衣,几个铜板,还有那只打草用的镰刀。
她听着外头渐渐沉下来的鼾声,像是在等号角。
一个人活着,最怕的不是穷,是没有退路。
她已经没得退了。
沈清荷轻轻起身,穿好衣服,捻脚捻手地打开门缝,悄悄溜了出去。
沈清荷走的那晚没月亮,天像锅底一样黑,脚下全是湿泥和乱石。
她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袋口却时不时扭动一团粉色的肉球。
那是王氏还没来得及登记的猪宝,一只刚断奶的小母猪崽。
原本沈清荷是不打算带的,但临出门时,它哼哼唧唧拱着破门板,还一口咬住她裤脚不松嘴。
她看着那对小蹄子,又想起王氏常说“这猪崽留着,年后好卖银子”,就顺手塞了麻袋里。
“小的也算命苦,咱们凑个对子吧。”沈清荷说。
就这样,人猪搭档,一路躲着村民的狗叫,摸过破庙沟的石碑,翻进山里。
白天走林子,晚上挖个窝躲风。
她怕火光招来野兽,也怕人,就裹着湿衣服抖一夜,再啃几口馍馍。
小猪崽很乖,饿了就哼一声,不叫唤,也不跑。
到了第五天,沈清荷的脚底磨出泡,裤脚被荆棘挂得破破烂烂。
山里的水是干净的,捧来喝着却冷得让人牙疼,嘴唇都发紫。
那晚天上起了风,山林里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
她和小猪崽窝在一处塌方的崖壁下,用干草和破布蒙着,正准备闭眼,就听前头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沈清荷立刻竖起耳朵,心跳像打鼓。
接着,是急促的奔跑声,兵器撞击声,还有几声人声混杂的吼叫。
她抱紧猪崽,飞快往窝里缩了缩。
那边火光一闪,一道树影被烧得发红,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扔进了火堆里。
打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是一声低沉的哨响,一切归于寂静。
沈清荷等了又等,一直到风停了,火光散了,只剩林子里偶尔响一声鸟鸣,她才慢慢从草堆里钻出来。
天还没亮,但树枝上结着露水,地面踩上去全是焦黑的叶子。
她没敢靠近刚才的战场,只远远望了一眼,见那边地上有一块裂开的盔甲半截倒在火堆边,血迹早被火烤干。
那不是普通的土匪打架。
沈清荷不想知道是谁赢了,也不想知道谁还没死。
只知道,这山怕是藏着大秘密。
“我们走。”她对小猪崽说。
小猪崽哼哼一声,抖了抖圆圆的小身子,像是点头。
沈清荷提起麻袋,继续往深处走。
直到中午,她走到一段斜坡前。
这坡底下是悬崖,看着很深,但中间长满了青苔和灌木,看起来也不算危险。
她踩着岩石边缘小心前行,突然脚下一滑,“咕噜”一下整个人带着麻袋往下滚去!
“操……”沈清荷忍不住低骂,身子被灌木绊了一道又一道,耳边全是风声和小猪崽的惨叫。
然后“咚!”
她摔进一个塌陷的石凹里,疼得半天没起来。
良久,沈清荷才缓缓睁开眼。
鼻子先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不是血,不是土,不是腐烂,而是一种熟悉的温热水汽味道,混着硫磺气,像是……
她强撑着坐起来,望向前方。
林子豁开一条缝,岩石被泉水冲出一道天然洼地,水面热气蒸腾,氤氲中还飘着一点白雾。
脚下踩的是滑溜溜的石子,水从裂缝中缓缓涌出,源源不绝。
“……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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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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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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