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看不见的小孩
程静下了公交车，朝家的方向走去。
才刚爬上四楼，还没掏出钥匙，她就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声响。
是女儿的哭声。
程静一惊，快速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女儿坐在地上，哭得通红的脸。
才刚入夏，还带着几分春意未消的寒凉，程静坐在朝阳的办公室，都备了一件外套冷得时候披上，更不用说她这位于四楼，朝向北方，一年四季都晒不到太阳的家，更是比常规房子要凉上三四度。
然而此刻，女儿全身上下，却只穿着一条纸尿裤。
地上的玩具凌乱又规整的散落满地，一部分散落在女儿的四周，另一部分集中在女儿正前方一米所有的区域，不知情的人乍一看，会以为这个家里有两个小孩，正面对面坐着一起玩玩具。
程静的目光在女儿对面的玩具区域停留了两秒，然后快速收回目光，连忙放下背包，走上前一把将女儿抱住。
女儿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靠在程静怀里，一边指了指四周，一边又指了指自己。
见程静没说话，她又改成一只手指着玩具，一只手拉扯着自己腰间的纸尿裤。
程静的女儿今年刚两岁半，她天生说话比普通小孩要晚一些，词汇量比同龄孩子要少很多，此刻一着急，更是咿咿吖吖，每一个字都说得含含糊糊，让人更摸不着头脑。
程静却像是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一边点头，一边弯下腰将玩具简单的收拾起来。
随后，程静抱着孩子走进洗手间，为她将纸尿裤脱掉，让女儿自己上了个厕所，然后为她换上一套整洁的纯棉家居服。
换完衣服后，程静用水打湿纱布，擦了擦女儿的小脸，最后再给她涂上一层薄薄的宝宝霜。
程静有条不紊的沉稳安静感染了女儿，女儿的哭声逐渐停下，张开双臂抱着程静的脖子，在程静耳旁道：“妈妈，想妈妈了，妈妈……”
程静听着女儿奶声奶气的声音，心都软了，走回到客厅，见沙发上的两人还在一动不动躺着玩手机，程静道：“爸，妈，小乖能够自己上厕所，只是需要人稍稍看顾一下，你们都在家，就别给她穿纸尿裤了，一直闷着对孩子身体不好。”
从程静回家到现在，至始至终都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两位老人闻言，看了程静一眼，又继续将视线集中在手机上。
老人听力不好，玩手机的时候喜欢外放，还将短视频的声音开到最大。
两个老人一起躺着，两台手机的声音交错传递，几乎将客厅里所有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这种场景，不是第一天发生，几乎每天程静回家，家中都要上演一遍。
要是平时，她忍一忍就过去了。
家里情况特殊，她要上班，孩子又还小，需要两人老人照顾，她发脾气自己一时痛快，但等她不在家的时候，两位老人指不定怎么对待孩子。
然而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好不容易在公司熬到下班，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家，却看到女儿这般委屈可怜。
程静心中的不满几乎到了顶点，她走到两位老人面前，抬高了音量道：“就算你们给她穿纸尿裤，每隔两小时也必须要换一次。妈，明天你记得帮小乖换一下，别让她一条纸尿裤穿一整天。”
程静的声音压过了手机，被影响刷短视频的老人顿时有些不满。
程静直接点名自己，程静的婆婆更是不耐烦地道：“怎么，这是在怪我了？”
见程静盯着自己不说话，婆婆看了眼事不关己继续玩手机的公公，阴阳怪气地道：“我这么大年纪，天天伺候你们一大家子，别人都是亲妈带娃，你倒好，放着孩子不管，交给我们两个老人。这就算了，一天天的这不行，那不行，这里挑刺，那里不满，你要真这么爱孩子，就自己照顾啊，别在这又当又立。”
她说着，用手肘使劲推了推公公。
公公被吵得没法看手机，他看了婆婆一眼，放下手机对程静道：“程静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婆婆她累了一天了，你就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和长辈闹脾气，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要我说，你还不如辞职算了，在家好好带孩子，还能顺道备孕，最好再生一个小孙子给我们抱抱，这才是最要紧的。”
婆婆有公公撑腰，顿时更有底气了，她上下看了程静一眼，冷哼道：“我们阿成可是独生子，这要没了儿子，以后回村都抬不起头来。”
程静叫婆婆给女儿换纸尿裤，纯粹是因为女儿是女孩子，婆婆也是女性，换纸尿裤这种事，肯定是同性更好一些。
她只想和两位老人聊照顾女儿的话题，两人却说着说着，跑偏到了生儿子上去。
这种话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早就不耐烦了，见两个老人还在嘀咕着想要小孙子，程静直接道：“辞职？我的工资比阿成高，我要是辞职，光靠阿成的工资，连房贷都付不起，到时候别说生孙子了，这房子能不能住得下去都是一回事，怕是全家都要喝西北风。”
程静人如其名，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安静内敛的，有矛盾冲突的时候，她也是能忍则忍，很少说话如此直白。
她的工资比老公要高，这是全家都知道的事，但几乎所有人都自觉避过这个话题不谈。
程静的老公自尊心很强，要面子，并不希望自己的老婆比自己厉害，但程静工资高，全家手头也宽裕一些，所以他只能一边接受，一边在心中纠结。
公公婆婆身为他的父母，自然知道儿子所想，对程静工资比儿子高这件事，只当是程静走了狗屎运，运气好碰到了个收入比较高的岗位。
他们也曾考虑过让程静把她老公安排进公司里，程静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
她只是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可没那么大能力能让自己老公走后门。
对于此事，公公婆婆心中一直不满，只觉得程静在好公司里吃独食，眼看着儿子受苦也不肯帮一把手。
但奈何家里顶梁柱是程静，他们即使不高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敢在生孙子这件事上一直给程静施压。
这个家所有人都知道，程静是不可能辞职的，所以越是这样，他们就越爱提这个话题，目的就是让程静服软。
要是往常，程静听到这个话题，都是默不作声的，公公婆婆怎么也没想到，她今天居然会用这么尖锐的话反驳。
婆婆将手机一扔，倏地站起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嫌弃我们老两口花你钱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赶我们走，是不是想把我们轰出去？程静我告诉你，我们要是真走了，有你苦头吃的！”
公公也皱眉道：“程静，阿成的工资是没有你高，但是他上班真的很辛苦。你看现在都几点了，阿成还在公司加班没回来，他这么努力打拼，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你这话我们听得都寒心，要是让阿成听到，那得多伤人啊！”
公公话音未落，婆婆紧跟着大喊道：“你以为我们是重男轻女？也不看看你生的女儿是什么样，也就我们阿成性格好，从来都没说过什么，要是换做一般男人，早就跟你离婚不要你们母女了，你出去打听打听，这种有问题的小孩，又几个家能忍受的……”
公公婆婆喋喋不休地数落程静和她的女儿，一旁刚止住哭声的小女孩有些惧怕地看了他们一眼，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嫌恶，小女孩往后退了一步，眼眶一红又哭了起来。
小孩的哭声传来，公公婆婆却没有停止奚落程静。
一时之间，哭声，怒骂生，还有手机短视频嘈杂的声音，全都在小小的客厅内交织彻响。
程静只觉得耳朵嗡嗡地响，眼前阵阵发黑，眼前的景象，不论是人还是客厅，都像被一层黑雾笼罩。
她甩了甩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意外注意到了收纳玩具的那个角落，隐约间，程静似乎看到了个脸色发青的小孩正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地摆弄着玩具。
程静浑身一僵，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是三年前搬进这个小区的。
小区附近配套幼儿园小学初中，学校虽然算不上多好，但在市内勉强算中游，这样的小区，统一算作学区房，价格自然是不低。
当时程静和丈夫阿成刚结婚没多久，手头并不宽裕，两人手里的钱，只能堪堪够得上房子的首付。
不同楼房，根据不同的地段，朝向，楼层，出售的价格也各不相同。
其中没有电梯，客厅朝北，位于四楼的房子，是最不受欢迎的。
程静手里的钱不够，只能选择了别人看不上的，好在她不怎么迷信，除了爬楼梯不大方便，朝北的客厅采光确实不大好之外，她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直到孩子生下之后，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家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明明有阳台，有窗户，大白天的，人在家里想要看清四周，甚至还要开灯。
一开始她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丈夫时常抱怨，家里的温度比室外要低很多，夏天还挺凉快，冬天简直要冷死人。
不久后，程静发现自己的女儿也有了异样。
一般小孩到了一岁左右，会逐渐有了与人交流的需求，开始尝试开口说话。
但自己的女儿，却比一般小孩要晚开口很多。
她很少和大人交流，经常自己坐在角落玩耍，程静一开始以为女儿有自闭倾向，直到她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女儿似乎一直在和空气玩耍。
像是在她的对面，坐着一位看不见的朋友，女儿日常习惯性与它交流沟通，彻底丧失了和人说话的**。
程静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后，立刻带她去医院检查，心理医生给出的建议是，父母双方都忙于工作，孩子缺乏陪伴，自己给自己幻想出了个朋友。
这种情况很危险，一定要提前干预，最好能有亲人时常陪伴在她的身旁。
这也是公公婆婆和他们一起住的原因。
程静和丈夫的工资，是供养房贷养活孩子的主要收入来源，他们夫妻两都不能离职回家专心带孩子，只能拜托老人来好好照顾一下。
一开始，公公婆婆刚来的时候，女儿的情况确实略微有所改善。
可是时间久了后，公公婆婆对孩子越来越不上心，女儿的情况也逐渐变了回去，程静看在眼里，心中十分着急，午夜梦回间，都梦到女儿和看不见的朋友玩玩闹闹，完全不理会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得多了，梦中那个和女儿玩耍的小孩，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从透明，变成了一道昏黑的影子，最后变成了个脸色苍白发绿的小孩模样。
每次做完这种梦，程静都会惊醒。
白天在公司忙碌，回家后要处理公婆和孩子问题，晚上又睡得不安稳，程静只觉得整个人乱糟糟的忙得焦头烂额，却每件事都没处理好。
这也是前段时间林心棠说大家可以把工作交给她的时候，程静厚着脸皮拜托林心棠帮了她点儿小忙。
她还想着等忙过这段时间后，请林心棠吃饭，或者给她送点儿小礼物，怎么也没想到，林心棠就这样离职了。
梦境中的小孩，头次出现在了现实生活中，程静整个人都僵住了，恐惧中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简直怀疑是自己最近太疲惫出现了幻觉。
公公和婆婆见她撇过头不说话，还以为她在沉默的反抗，全然没注意到程静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家中的雾气越来越黑，原本摆弄玩具的青面小孩，似乎感受到了程静的注视，缓缓抬起头，阴测测地看向程静。
程静身体摇晃了一下，连碰到了口袋里的手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即将站不稳倒下去的那一瞬，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手机中传来。
“喂，你好，请问是程静吗？”
“我是林心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