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区法院大楼前灰秃秃的广场上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平台,平台四周站满了治安警。利普区长是一个满脸雀斑的矮胖子,身穿一件早已过时的西装,站在两个粗麻布袋子中间。他的手用力伸进左侧的袋子里掏着。
人群都屏住了呼吸,这时即使掉在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到。我的内心也在翻腾着,拼命地盼着千万不要是我,不要是我,不要是我。我今年18岁,过了今天,我就和饥饿游戏再无关系。霍夫指挥官昨天告诉我,今晚他打算让“饼干”做些吃的,送到我家,晚上可以一起庆祝我脱离苦海。
“露茜·格雷·贝尔德!”
曾经有一次,我遇上了12区的交火,我当时想快点离开,可却和伊迪丝走散了。我转身回去找她,那一刻,我的后腰被人触碰了一下,扭头一看,身后有几缕白色的烟。我中枪了,子弹从我的腰腹部进入,在我的身体里打了一个贯穿的洞。紧接着,我的双腿不受控制,一下子脸朝前摔在地上。那一摔,好像把我肺里的每一丝气体都从身体里挤压了出来,我拼命挣扎着,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而此时,我的感觉正是如此,我试图回忆怎样呼吸,可我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露西·格蕾·贝尔德。
“克洛伊,你还好吗?”梅菲尔压不住她的嘴角,“我早和你说过,今天最值得庆祝。”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松开梅菲尔的手,她父亲——利普区长甚至没有看纸条。
露茜·格雷穿着一件彩虹般五颜六色的褶边连衣裙,这件衣服也许曾经很艳丽,但现在已经很旧了。她黑色的鬈发扎了起来,发丝中插着一些蔫巴的野花,就像一群飞蛾中出现了一只破翅的蝴蝶。
我看到她穿过那群女生朝我们走过来,一个鲜绿色的东西在她指间蠕动。正是这熟悉的动作,才使我猛然间回过神来。
“露西!”我用沙哑的声音喊她,四肢能听我使唤了,“露西·格蕾!”
我按住她要抬起的胳膊,那条蛇向我弹射过来,一口要在我伸出的小臂上。
我顾不上疼痛,也顾不上梅菲尔的尖叫,也顾不上露西惊愕的目光。我没有见过前四届饥饿游戏的抽签环节,我不知道12区有没有人做过这件事情,但我——
“我自愿!”我努力喊出来,把露西推到我身后,“我自愿当贡品!”
手臂上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
露西·格蕾抓住我的胳膊,几乎要掐出血痕,她画了黑色眼线,涂了蓝色的眼影,两颊打了腮红,嘴唇是那种油亮的红色。她说不出话来,我也沉默无言。
“不!爸爸!别让她去!”梅菲尔跌撞地爬上舞台,去拽她父亲的裤子。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笑出了声。
伊迪丝朝我跑过来,她不会说话,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露西·格蕾,放开我。”我厉声说道。她这么做让我很难过,我不想哭。我绝不能显露出人性脆弱的一面,我不会让任何人得到这种满足。“放开!”
“蛇没有毒。”露西·格蕾急匆匆地小声说。
我站上台子,回头一看,她已经把伊迪丝抱住,后者还在挥动着手臂,从她嘴里发出的嘶吼让我心疼不已。
场面有些混乱,那台摄像机已经对准了我。利普区长恶狠狠地盯着我,显然我坏了他的好事。梅菲尔被拖在地上拉走,“爸爸!爸爸!”
我对着话筒:“克洛伊·福斯特。”
按照规定,女贡品挑选完毕以后,就到了男贡品。可他略过台子中间装着贡品名单的粗布袋子,径直朝我走来,挥起拳头恶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
我被打得一阵发蒙,伸出手抹了抹自己的嘴,满手鲜血。人群发出不满的喊叫。我直起身子,盯着他,混合着血的唾沫落在他精心熨烫过的白衬衫上。两个治安警趁机上前,在他挥出第二拳的时候,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司法大楼里去。
如果霍夫指挥官也在舞台上的话,我会拔出他腰间的手枪,对着区长的脑袋开个洞。
整个仪式停了下来。
有个声音开始唱歌,从群众某处传来。是个年轻的声音,可能是小男孩或小女孩,但那样的音高足以传遍整个静默的广场。
你无法夺走我的过去
你带不走我的来历
一阵风吹过舞台,我漏梳的头发蹭过我的后颈,我的嘴唇还在流血。从群众的另一个地方,有个低沉且清晰的男性声音吟唱而出。
你休想诋毁我父亲
他姓甚名谁却是谜
我看向伊迪丝,对她做了一个口型:“抱歉”。她转过头,把脸埋在露西·格蕾的裙褶里,身子颤抖着。
你所能夺走的,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开始是一个人,然后又一个,最后几乎所有的人都举起左手,他们将中间三个手指放在嘴唇上,之后又指向我。这是我们区古老的手势,它已经很少使用了,只有在葬礼上才会偶尔见到。它意味着感谢、意味着崇敬、意味着向所爱的人说再见。
你无法夺走我的魅力
幽默感你夺不走
你无法夺走我的财富
因为那这只是传言
你所能夺走的,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司法大楼的大门轰然打开,我疑惑地转过头,治安警向我走过来,一人握住我的一只胳膊,把我向后拽。
“你和霍夫谈过参加饥饿游戏这件事吗?”
“什么?”我不认识这两个治安警,“没有,但是你怎么知道?”
“营地里谁不认识你?”
这大概就是被一个基地指挥官收养的坏处,治安警都会认识你,而你却不认识他们。我告诉他们我是临时起意。两人又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他们这对露西·格蕾来说不公平。
治安警护送区长重返舞台,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以免发生新的冲突。
利普区长一脸愠怒,不耐烦地把手伸到第二个袋子里,一下子拽出了好几个纸条。其中几个纸条飘落到舞台上,他念出了留在手里的纸条上的名字:“12区的男贡品是杰瑟普·狄格斯。”
杰瑟普·狄格斯!
我立刻肯定利普区长是在惩罚我,狄格斯一家就住在我们附近。
广场上的孩子们自动闪开,给杰瑟普让路。他长着鼓鼓的脑门,额头上贴着一绺黑色的刘海。高中刚毕业,他就已经开始在矿井干活了,指甲盖子上是黢黑的煤灰。
杰赛普笨拙地走上台阶,走到他的位置上。区长开始读那冗长乏味的《叛逆者条约》,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和我同岁,今天之后我们就可以完全和饥饿游戏脱开关系。我想他母亲在等他回家,而威尔和玛丽也在等着我。在脱离噩梦的最后一刻,我却义无反顾地扑进深渊。也许我们谁都回不去,也许……我感觉自己绷得越来越紧,甚至能听见肌肉收缩的声音,血液撞上我的耳膜,我听见刺耳的嗡鸣声。
我应该是紧张过头了,连身边的治安警都忍不住让我放松下来。
我没办法杀掉他,我很尊敬并喜爱他的母亲,我如何杀掉她的儿子?我不知道利普区长是不是故意的,就像他念出露西·格蕾的名字一样。
“好吧,”我想,“我们共二十四个人。很可能在我杀他前,别人就已经把他杀死了。”
摄像机移开的时候,我看了看前臂上的伤口——那个红色弯曲的咬痕。
施惠国国歌响起时,我对身旁的治安警说,请告诉霍夫,我很抱歉。他们让我放心,虽然他们更希望我能亲口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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