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想的?”
马车上,梁椟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陶珑正闭眼假寐,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掀,反问:“你呢?你怎么想?”
梁椟仿佛没听清一般,愣愣地问:“什么?”
陶珑却不再搭理他,甚至没睁眼都要别过脸去,整个拒绝交流的架势。
哪怕有心还想说什么,梁椟也选择了闭嘴,怕自己多说多错,或是领会错了陶珑的意思,又惹她不痛快。
梁椟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抬眼瞧见陶珑鬓发微湿,大约是热得出了汗,便打开扇子,尽心尽力地做起了摇扇的活计。
“……你干嘛,怎么抢雯芳的活儿。”陶珑闷声道。
梁椟说:“她人又不在。何况,我还以为我会比她有眼色一点。”
他声音不大,还刻意放柔了语调,落在陶珑耳里,就不免带上几分撒娇哄人的意味。
陶珑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耳朵一阵痒,无可奈何睁眼瞪他,“好好说话,掐着嗓子做什么?”
梁椟:?
他哭笑不得问:“怎么还故意挑刺?”
陶珑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拿过扇子,“我自己来,总能说你了吧?”
一通拌嘴下来,梁椟明显能感到,陶珑待他似乎没前些时候那么“避之不及”——就像更早的过去一般,无论陶珑因为什么闹了脾气,总是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哄好,不痛不痒刺他几句就将不愉快揭过。
他心蓦地软下来,很想握住陶珑的手,就此将人拉进怀里。
可梁椟手微微抬起又放下,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即便他想这么做,他又有什么立场和身份?
哪怕身边人都知道,他就是梁椟;可在外人看来,梁椟又是个货真价实的死人,入土四年,坟头草只怕都有两米高。
他……他当真要再次闯进陶珑的生活,再给她留下一地不堪吗?
梁椟用力闭了闭眼,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扪心自问,他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丈夫,甚至离“好男人”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凡能和其中一样沾边,他们也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境地。
忽然,一只纤细却有些粗糙的手搭在了梁椟的手背上,并且不断用力,直到叫他无处逃脱——
“考虑好了吗?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陶珑声音格外冷静,“梁蕴珍,我只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梁椟有些不可思议的抬眼看她。
陶珑却不再看他,淡淡道:“我从来恩怨分明,到底欠你一条命……你若愿意,未尝不是一个两全的法子。”
梁椟问:“……两全?”
“我报了恩,你再捡一条命,算不算两全?”陶珑勾了勾唇角,避开两人心知肚明的答案不谈,“你不用考虑那些有的没的,怎么想的就怎么告诉我。若是不愿,我不会勉强。”
梁椟嗫嚅着嘴唇,到最后,竟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堵在心口,他眼珠一转不转,好半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般,不由分说,紧紧抱住了陶珑。
“你——”
陶珑被吓了一跳,挣扎几下,却感觉自己如同被巨蟒缠住,居然一点动弹不得。
本想开口骂梁椟有病,可感受到衣领处的湿热,她又悻悻然闭上了嘴。
“不是,你哭什么……”
衣领逐渐湿透,陶珑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咬咬牙,豁出去似的,闭上眼,胳膊攀上了梁椟的脊背,轻轻拍打着,嘟囔道:“我都还没哭,你倒是先来跟我撒娇了,别以为我会心软……”
梁椟声音还带着哽咽,“你别心软,我不值得。”
陶珑:……
她真想把人踹开。
“我不会离开你了,”梁椟说,“过往的事,要你谅解才是强人所难,我……做不到完全弥补,但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你要做什么,去哪里,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陶珑被这难得从梁椟嘴里蹦出的一大段与公事无关的话砸得头晕眼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难道是情话?
梁椟,在说情话?
她悚然地想要掰起梁椟的脑袋,看对方是否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但很可惜,梁椟依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陶珑无言半晌,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过去十几年都没听到过这样的承诺,而今却莫名其妙听到了,真不知是该哭该笑。
她最终只是轻叹一声,道:“行了,之后的事也不必你操心,交给我和老爹大哥就行。至于你……”
“我的事怎么还要叫你——”
梁椟抬起头,话还没说完,就被陶珑一把捏住了嘴。
陶珑:“行了,我不爱听的话你少说,你更别瞎折腾,影响我的计划。”
梁椟:……
直到他点了点头,陶珑才肯放过他。
于是一路再无话,只是梁椟始终握着她的手不松开,到了下车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撒手。
陶珑想不通他是怎么叫人讨厌一阵、又机灵一阵的,但梁椟的心事她也从没搞明白过,索性不再管他,径直去找陶瑛去了。
“你认真的?”陶瑛蹙眉,“陆修明的话,可信吗?而且就算他所言皆真,你难道还要抛下一切,去做那劳什子领队?”
陶珑大马金刀往榻上一坐,随手拿起赵蕤打到一半的络子,边继续打边懒洋洋反问:“你以为我有的选?”
陶瑛不解,“又没人逼你出海。”
陶珑忍不住翻白眼,“行军打仗也是要动脑子的吧?还是你尽叫老爹出出主意,自己只管动手?”
“……你就仗着我不收拾你吧。”陶瑛威胁地冲她呲牙,“何况,我这分明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陶珑脸上的嫌弃差点溢出来。
但想到此人的确因为“人傻”而规避了不少斗争和陷害,还和赵蕤成婚六七年依旧蜜里调油……谁说这不是“傻人有傻福”呢?
在心里诋毁完亲哥,陶珑终于气顺了,解释道:“能手眼通天到把陆修明捞出来的,你自己掰指头算算,有几个人?他没必要耍我。至于出海那件事,只能说,不叫你和爹彻底‘孤立无援’,谁能放心?”
陶瑛噎住了,好半晌,问:“难道放你出去,就能放心?不怕你在海外搞一个什么商会商号的,行大逆不道之事?”
“所以还得再找个陛下信得过的人,跟在我身边。”陶珑幽幽道,“不过这事儿你不用管,只管写折子上去,说我愿意上交自己全部资产就行——私人的折子,明白吗?若是出错,哈哈,咱们就等着完蛋吧。”
陶瑛没好气道:“那你怎么不去找爹,又说我没脑子、叮嘱好几遍,又非要我来写。”
陶珑坦然道:“我怕爹担心啊。他都一把年纪了,你可放过他老人家吧。”
陶瑛:……
他还是忍不住问:“你想清楚了?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回,甚至……万一……”
陶珑叹气,“咱们没得选。不过,出海这事儿,其实已经没几十年前那么危险了。你瞧京城里又多少洋人,他们有谁是走陆路来的?水路航线都摸清楚了,按着他们的路线走,除非倒大霉撞上狂风巨浪,不然怎么也能全须全尾回来。”
她说得信誓旦旦,十分笃定,陶瑛无处反驳,只得应下。最后道:“那,之后你自己去和爹说,我可不去受罪。”
陶珑:“……行。”
怎么面对陶泱这老父亲的忧愁,都是之后要考虑的事。而今,陶珑还得先安抚好自己院子里的那位祖宗。
她不打算带雯芳一起走。
出海的不确定性太多,哪怕她跟陶瑛说不危险,但要是当真一点那么安全,来大齐的洋人又何止这些?
就陶珑所知,哪怕是他们商人的船队,损耗也奇高,除非是肯花大价钱供养船员的,不然一趟旅程下来,活着的大约只占十之七八。
再者,船上定然是男子多,届时,陶珑身边还有个梁椟护体,可雯芳呢?梁椟总不能也时时跟在她身边。
这一错眼,就难保会发生什么。
陶珑知道,自己与雯芳说清楚、讲明白,小姑娘也是能理解这个决定的。
但理解归理解,雯芳定然要同她闹脾气。
——要说梁椟给陶珑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其中一项,定然是:有误会要及时解释,有话就要当下挑明。
省得人都死了,千言万语还憋在肚子里。
所以陶珑发愁,很发愁,要怎么和雯芳说,能把人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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