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伍汀被带去和一群孩子们共同拍摄。
由于他也不是专门的演员,导演们给他的任务相当简单,仅仅是和一群孩子在乡村小路上边走边聊,随手编编花环放放风筝什么的,主要是营造出一种“欢乐纯真自由天然”的氛围。
这对儿童而言着实简单,根本无需表演。他们身上那无拘无束,天真自然的气质浑然天成。
所以他们也很快拍好了。
众所周知,小孩儿一旦闲下来就容易作妖。马上就有一个约莫**岁的孩子对着伍汀说:
“哥哥,你知道我们村里有户人家养了只大狗吗?”
其余孩子一听也纷纷附和,可见这只大狗十分有名。伍汀便问这狗怎么了,几个小孩儿立马叽叽喳喳说起来,最后非得要伍汀和他们一起去看看。
看看就看看,看看能怎样?
于是他们一起出发了。
一开始他们的确只是远远地看着,这只狗果然硕大无比,黑棕色的皮毛在阳光下发亮,它的嘴筒子粗壮,略略看了眼伍汀和孩子们,又撇回头睡觉。
一群毛孩,不足为奇。
不知是这狗大哥的轻蔑态度刺激到了熊孩子,还是熊孩子放假放得太得意忘形,亦或是站在一旁的伍汀给了他们莫名的勇气。其中一个小孩捡起块石头,扔向狗大哥。
放肆!但是狗大哥心胸宽广,暂且不和他们计较。
熊孩子们见没扔中,没效果,遂又捡起几颗石子掷了过去,其中几颗砸到了狗大哥的身上。
混账!竟敢挑衅我们狗大哥,狗大哥被打痛了,站了起来,盯着这群挑衅者,开始犬吠。
伍汀感觉情况不对,拉着几个小孩后退,说:“它要生气了,快走。”
几个小孩也顿感不妙,于是大家一个转身撒腿就逃。你越逃,狗越追,村里的狗都不拴狗绳,狗大哥的痛不能白挨,它猛地就是一个狂追!
一群人边跑边大声呼叫,伍汀觉得自己的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肾上腺素飙升,他边跑边回头看狗大哥追到了什么程度,就见那狗大哥的粗嘴筒子张得老大。
造孽啊!
.
幸好村长在村里有权威,他一声呵斥就让狗大哥刹住了脚步。要不然怎么是村长呢,狗大哥也认识村长,停下之后开始在院外来回晃荡,低垂的尾巴缓慢地左右摆动。
村长把几个熊孩子从院子另一边赶回了家,又从屋里拿了块吃剩的骨头抛给狗大哥,这才平息了狗大哥的愤怒。
啃着骨头的狗大哥趴在村长家的院角开始继续晒太阳,岁月静好,完全没了刚才狂奔追人的凶样。
伍汀劫后余生,抱着林凇的手臂呜呜叫唤:“吓死我了林部员,我差点以为要被它咬死!”
林凇听着伍汀的哀嚎,心想: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勇闯朱维咨”呢。
正想着,就见伍汀被一只手从后面抓着领子拉了起来。“到椅子上去坐,别老抱着人家的手,都几岁的人了。”
是梁烠。朱亚也来了,正站在院子里和村长说着话。
“阿烠,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伍汀松开抱着林凇的手,转而去抱梁烠。
梁烠满脸嫌弃,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儿塞给他:“叫你们手欠招惹狗。”
“汪!”似是应和,狗大哥也抬头朝伍汀叫了一声。
伍汀眼里虽然还没流出什么实质性的液体,但状态和痛哭流涕也差不了多少,他拿着梁烠给的东西,坐在矮竹椅上仔细瞧了瞧,是一只做工粗糙的绿色草编小蚂蚱。
呜,阿烠真是好哇,开完拖拉机回来还带蚂蚱给他。伍汀更加感动了。谁能想到这样的伍汀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有为青年呢。
把伍汀拉到竹椅上之后,梁烠便来到林凇面前。林凇静静坐在院里的台阶上,身旁靠着刚才用过的翻谷耙。
梁烠在台阶前半蹲下,从另一个口袋里也拿出一个草编蚂蚱,递给林凇。没有言语,林凇接过来低头端详,手里的蚂蚱编得活灵活现。
这边的伍汀也靠了过来,一看林凇手里的蚂蚱,当下不满:“阿烠你偏心,为什么林部员的这个这么精致,我的那个却那么粗糙?!”
梁烠起身一笑,看了看林凇垂眸走开。开玩笑,试验品和精编品那能一样吗?
伍汀才刚有点愈合的心又裂了,抓着蚂蚱整个人像单张餐巾纸一样轻飘飘地靠在林凇身上哭唧唧,林凇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
“林部员,我的蚂蚱能和你的换一下吗?我的这只不好看。”
“不行。”林凇翘着嘴角干脆地拒绝。
“呜呜呜。”
.
下班时间到了,蒋迪高打完卡走出区政楼并没有直接回家,转而向粮食运输部走去。就在刚才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小高啊,待会儿下班之后能不能过来一趟?有些东西需要你弄一下。”
是熟悉的声音。
熟悉到他的胃开始抽搐痉挛。
他永远也忘不了第一天来粮食运输部报道的情景。是那样的激动雀跃,漫长的暗夜独行似乎终于结束,开始能看到一点希望了。
天气是那么晴朗,他还记得。抬起头,空气里透露着欣然蓬勃的味道,他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人生新阶段,仔细打扮一番,小步快速地走进部门报道。
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领导。他的部门负责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性人类,大肚腩,小眼睛,驾着一副无框眼镜。对方拿过他的资料快速一阅,抖抖纸张,意味深长地笑着:“蒋迪高。哦,是鼠类兽人啊......”
“蒋迪高,蒋迪高。”旁边另一个领导反复念着他的名字,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上下打量一番蒋迪高,“哎哟,你这名字和外形有点不相符嘛!”
“我看以后就叫你小高吧!多叫叫说不定还能高起来,也算是个好兆头!”
“诶,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老鼠打洞,消息灵通’?”
“对!我们那边有一句差不多意思的。”
“那我好像没怎么听到过,应该是你们人类常说的一句话吧!”
“这话不是很精妙吗?老鼠打洞,消息灵通!哈哈,小高,你的消息灵不灵通啊?”
“哈哈哈!年轻人被你吓到了。”
“哈哈哈哈!”
......
蒋迪高那天走出办公室,开始觉得胃疼。
后来的日子里,他常常觉得胃疼。
有什么东西和预想的不同了。但到底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只能勤勤恳恳地工作着,更加努力地工作着,千悉不苟,小心翼翼。
偶尔,在某个角落,也能听到来自他人的调侃:
“那个蒋迪高是鼠类兽人?什么鼠?”
“好像是黄胸鼠。”
“诶,那不就是老鼠嘛!”
“哈哈!你小点儿声。”
“哎哟,那和我们粮食运输部也很配啊,老鼠运粮,凑得可真巧。”
“你就别阴阳了,小小被人家听到,哈哈。”
“也不算乱说吧,你看他那副样子,不就和老鼠很像。”
“气质,要说‘气质’。”
“哈哈哈,你的嘴比我还毒!”
......
不知多少回。听麻木之后,如同自刨血肉,他居然也能从中品出一些好笑:老鼠和粮食,老鼠运粮食,老鼠偷粮食,可不就是很配么,他不就是老鼠兽人?
“小高?”
“小高。”
“小高!”
没事的,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继续穿戴得体一点,干净一点,每天出门前一把梳子反复梳头,左边,右边......原本就稀疏的头发被梳得更贴头皮。
于是引来了更多的笑。
已然竭尽所能,却还是在某天下午被领导叫进办公室。
递给他一份借调涵,他将被借调到朱维咨的信通部。
“小高,信通部是个好地方,去那里多学点本领。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可不要浪费啊。”
“老鼠打洞,消息灵通。你和信通部也算有缘,到了那里要好好表现。”
是吗,是他在这里表现得不够好吗?这么难得的好机会,怎么不给别人呢?
蒋迪高捏着借调函,垂下头。他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从何拒绝?
那一天,他捏着借调函走出粮食运输部。
那天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他没有抬头看。
从进粮输部到离开不过七个月,他到底做错了哪里?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
朱维咨的信通部和粮食运输部相距不远,仅隔一条街。借调到信通部之后,他被分配到“接收室”,这个办公室在走廊的最里端,终日得不到多少阳光。
然而得不到阳光的又何止是这件办公室。这里的领导似乎已经从粮输部那提前得到些消息,在他来的当天便称呼他“小高”。
小高小高,又是小高!还是小高!连门卫老王都摆着个姿态喊小高!
蒋迪高继续兢兢业业,甚至变得更加严谨。
严谨到有点不自然。
所幸朱亚只关注工作。某次开会时还当众表扬蒋迪高的打卡记录,称赞他做事仔细认真。这对蒋迪高而言是极为有的人生体验,他站起身,双手叠于胸前,生涩又腼腆地表示感谢。
原以为生活也就如此地过下去。不曾想,某一天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是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小高啊,在信通部还顺利吗?有点事情想让你回来帮忙处理一下。部门最近有点缺人手,这份东西急着上交呢,只能来麻烦你了。”
“......”
“话说回来,你的年终考核表还没发回来呢,不要忘记啊!还有一些资料你也记得及时拿来,我们这边才好做记录,否则影响考核结果和绩效多不好,哈哈。”
蒋迪高无法拒绝。即便不是这样,他也无法拒绝。
他的迷惘和失望相伴随。
他的愤怒和无能成正比。
他的胃又开始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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