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荆棘星途
第三节公演风波
青年作曲家展演的海报在电梯里泛着冷光。林志远盯着上面烫金的“专业评审”字样，喉结上下滚动。小星趴在他肩上，手指不停敲打父亲锁骨——那是《爸爸的星星》的节奏，但比平时快了12%，像颗因紧张而加速跳动的小心脏。
“记住安全词。”陈慧最后一次检查背包：降噪耳机、压感玩具、备用星星贴纸、镇静喷雾，“如果灯光太亮就说蓝色，如果声音太吵就说绿色……”
“嘘。”林志远捏了捏妻子的手。电梯镜面映出他们紧绷的脸——陈慧眼下挂着青黑，他自己胡子也没刮干净。过去两周的突击训练耗尽了全家精力，但小星仍然无法完整走完彩排流程。
电梯门一开，声浪便扑面而来。后台挤满了参赛者和家长，小提琴调音声、歌唱练声曲、父母最后的叮嘱交织成令人窒息的网。小星立刻捂住耳朵，整个人往父亲怀里钻。
“林先生！”穿星空T恤的小雨从人群中挤过来，胸前挂着“音乐治疗师”的证件，“评审组同意调整出场顺序，让小星第一个上场。”
陈慧皱眉：“为什么？”
“减少等待焦虑，也避免……”小雨压低声音，“其他选手的异样眼光。”
林志远看向候场区。几个穿礼服的少年正偷瞄小星，交头接耳。他抱紧儿子，闻到孩子发间淡淡的柑橘洗发水味道——为今天特意换的无香型，却还是没能完全掩盖剧院那股厚重的檀香空气清新剂。
“带我们去看舞台。”他简短地说。
帷幕后的舞台比想象中更令人窒息。聚光灯在中央钢琴上投下刺眼的光斑，观众席的红色座椅像张开的血盆大口。最糟糕的是头顶的LED灯管，发出高频的嗡嗡声，正常人几乎听不见，但对小星这样的听觉敏感者无异于电钻。
“不……不……不！”小星突然挣脱父亲，冲向出口。他的尖叫在空荡的剧场里回荡，引来工作人员惊诧的目光。
小雨早有准备，从包里掏出便携式光谱琴放在地上。蓝光亮起的瞬间，小星的脚步慢了下来。陈慧趁机挡在他和出口之间，但没有触碰他——这是他们学到的黄金法则：提供选择，而非控制。
“小星星，”林志远蹲下来，与儿子保持平视，“记得我们在家练习的吗？就像玩游戏一样。”
他拿出手机播放《爸爸的星星》的伴奏——降调降速的版本，专门为今天的压力环境改编。熟悉的旋律像无形的绳索，将孩子拉回现实。小星的呼吸渐渐平稳，手指开始在空中画着五线谱。
“灯光师！”小雨对控制台喊，“把顶灯调到30%，加蓝色滤片！”
奇迹般地，刺眼的白光变成了柔和的蓝。林志远这才注意到天花板上绘着星空图案——也许是某次天文主题演出留下的。他指向那些星星：“看，和小星房间的一样。”
小星抬头，嘴唇无声地蠕动，像是在数星星。趁他分神，陈慧迅速将星星贴纸贴在钢琴中央C的位置，又喷了些柑橘精油在琴凳上——家的气味在陌生环境中的锚点。
“五分钟后开始。”舞台监督走过来，看到小星的状态后欲言又止，“要不……改天？”
“不。”陈慧斩钉截铁，“给他五分钟独处。”
这是他们摸索出的秘诀。重大挑战前，小星需要完全掌控的小空间来自我调节。林志远脱下外套搭在两把椅子上，制造出简易帐篷。小星立刻钻进去，只有手指伸在外面，继续敲打那首只有他懂的歌。
“评审席第三排那个灰西装，”小雨凑过来低语，“是音乐学院的周教授，他力排众议推荐小星参赛的。最边上玩手机的女评委最苛刻，上次骂哭了一个十岁孩子……”
林志远没听完就走向控制台：“我们需要调整麦克风位置。”
“规定不能——”
“他不是在表演，”林志远指着简易帐篷，“是在分享他的世界。收音必须完美呈现每个音符的共鸣。”
或许是他眼中的决绝震慑了对方，技术指导最终妥协了。当麦克风重新定位后，帐篷里传出试音般的几个单音——小星在测试环境。
“时间到。”舞台监督宣布。
帐篷静止了几秒，然后突然坍塌。小星站起来，衬衫皱巴巴的，但眼神比刚才聚焦。他径直走向钢琴，没看观众席一眼。林志远的心悬到嗓子眼——孩子会弹吗？会崩溃吗？会……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陈慧的指甲掐进林志远的手掌。不是《爸爸的星星》，而是一段全新的旋律！小星在即兴创作，将刚才的恐惧体验转化为音乐——急促的高音是逃跑冲动，沉重的低音是父亲的心跳，中音部的和弦进行则是光谱琴带来的安慰。
评审席上，周教授坐直了身体。那个玩手机的女评委也抬起头，眉头紧锁。林志远突然明白儿子在做什么：这不是取悦评委的表演，而是真实的自白。用他最擅长的语言，讲述一个自闭儿童如何面对陌生环境的冲击。
曲子进行到三分之二时，意外发生了。侧幕条突然掉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小星的身体剧烈一抖，手指砸在琴键上，带出一串刺耳的不和谐音。观众席响起窃窃私语，女评委摇头写下评语。
林志远刚要冲上去，却被陈慧拉住：“看。”
小星没有崩溃，而是将那个意外噪音融入作品。他重复着变形的乐句，逐渐将其发展成新的主题。就像在家处理雷声一样，他将恐惧消化为艺术。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他的额头抵在琴盖上，汗水在蓝光下像星星般闪烁。
掌声稀稀拉拉。周教授站起来鼓掌，但多数评委只是礼貌性地拍了几下手。女评委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谢谢林小星的……独特演出。”主持人勉强笑着，“请评委点评。”
“技术上粗糙，”女评委直言不讳，“但创意惊人。不过展演需要的是完整作品，不是即兴发泄。”
周教授抢过话筒：“胡说什么！这正是创作的本质——将生命体验转化为艺术。那个侧幕条意外后的处理，展现了专业作曲家都罕有的应变能力！”
争论声中，小星静静离开钢琴。他走到舞台中央，做了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动作——双手举过头顶，比划出一颗星星的形状。这是他在家表示“完成”的方式，粗糙却明亮，像他所有的音乐一样直击心灵。
回后台的路上，小星被闪光灯吓得一哆嗦。本地晚报记者堵在通道里：“林先生，作为自闭症儿童的父母，你们是如何培养出音乐神童的？”
“他不是神童。”林志远护住儿子，“只是个用不同方式理解世界的普通孩子。”
记者不依不饶：“有传言说你们拒绝药物治疗，坚持音乐疗法？”
陈慧的肩膀绷紧了：“我们遵循综合干预方案。现在请让一让，孩子需要休息。”
更衣室里，小星蜷缩在角落，啃咬着压感玩具。评估表上的各项指标——舞台表现力、技术完成度、艺术表现力——在此刻毫无意义。林志远只关心一件事：儿子的睫毛是否还干爽？呼吸是否平稳？手指有没有自伤行为？
“至少他站上去了。”陈慧揉着小星的脚踝——孩子刚才用力过猛，差点抽筋，“比我们预想的好得多。”
小雨冲进来，脸颊泛红：“评审结果出来了！特别创意奖！周教授说服了他们增设这个奖项！”
奖状上烫金的字在灯光下闪烁：「表彰其突破传统的音乐表达」。没有奖金，没有合约，但有一行小字：「获邀参加年底慈善音乐会」。
林志远抱起儿子。小星不懂奖状的意义，但被父亲的笑声感染，用额头轻轻抵住他的下巴。这个细微的亲昵动作，比任何掌声都珍贵。
离开剧院时，夕阳将云层染成紫红色。小星突然挣脱父母的手，跑向广场上的喷泉。在水花溅起的刹那，他唱出一个完美的C音——水流撞击大理石的频率。
“他在收集素材。”陈慧微笑着打开手机录音，“为下一首曲子。”
林志远望着儿子追逐水花的背影，想起女评委的刁难和周教授的力挺。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完全理解小星这样的孩子，但只要有几个人愿意倾听，愿意为他们调整灯光和预期，那片星空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而他们作为父母要做的，就是继续当好那颗最稳定的北极星——不为儿子决定方向，只为他照亮可能性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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