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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明月初升照寒夜(二)

翌日,五更鼓响,天色未明。厚重的宫门次第洞开,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手执象牙笏板,沿着御道,沉默地走向那象征着权力顶点的金銮殿。空气凝重,仿佛昨夜御书房的烛火与低语,已化作无形的压力,弥漫在黎明的寒气中。

秦尧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幼小的身躯几乎被宽大的龙椅吞没,但他努力挺直脊背,戴着沉重冕旒的头颅微微昂起,试图承接从殿门涌入的、无数道或探究、或轻蔑、或担忧的目光。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微微汗湿。他下意识地想去寻找那个身影,那个昨夜给了他力量和方向的身影。

沈临就站在文官队列的最前方。他依旧一身素服,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个眼中燃着火焰、语出惊人的不是他本人。唯有在秦尧目光投来的一刹那,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那眼神沉静如古井,却瞬间奇异地安抚了少年天子内心的惊涛骇浪。

繁琐的朝仪过后,不等负责礼仪的鸿胪寺官员唱喏,兵部尚书便迫不及待地出列,声音洪亮却难掩焦灼,再次陈述北疆军情紧急,粮草告罄,请求朝廷速拨饷银,言辞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若延误军机,恐边关不保”的危言。

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许多目光或明或暗地瞟向户部尚书,那位国丈爷的门生,太后的亲信陈方。陈方慢悠悠地出列,先是诉了一番户部如何艰难,国库如何空虚,各地税款如何迟迟未能解送,然后话锋一转,将难题抛回给了皇帝和满朝文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等殚精竭虑,然则库银有限,还望陛下圣裁,诸位同僚共商良策。”

一番话,看似无奈,实则将拖延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甚至隐隐暗示皇帝年幼,无法“圣裁”。

一些与户部关系密切的官员开始附和,强调困难,提议是否可先从别处挪用,或者加征些临时税赋,总之,核心就是一个“拖”字,或者将压力转嫁。

秦尧听着这些熟悉的推诿扯皮,手心愈发冰凉。他看到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面露愤懑,却又似乎碍于什么,欲言又止。他看到一些清流官员眉头紧锁,却似乎一时找不到突破口。他感到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正在蔓延,仿佛又要重复昨日、前日的僵局。

就在这时,沈临动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加入辩论,而是缓缓一步迈出班列,动作从容不迫,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先是对着御座上的秦尧躬身一礼,然后转向户部尚书,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请教般的意味:“王尚书方才所言,户部艰难,库银有限,确是实情。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尚书大人。”

户部尚书微微蹙眉,对这位新晋的太子太傅,他素来忌惮,此刻更摸不清对方意图,只得谨慎道:“沈太傅请讲。”

沈临的声音清晰地在殿中回荡:“据下官所知,先帝在位时,为备不时之需,曾于泰和二十五年,命户部于太仓另设‘备边库’,专项存储边关军饷,额定存银五百万两,非遇重大边患,不得轻易动用。不知此项专银,如今库存几何?北疆军情紧急,可否从此库先行支应?”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泰和二十五年设立的“备边库”?许多资历较浅的官员甚至从未听说过!而一些老臣则脸色微变,似乎想起了什么尘封的旧事。

户部尚书王大人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他立刻强自镇定:“这个……沈太傅怕是记错了吧?确有‘备边库’之名,然则……然则先帝晚年,多有开销,此库……早已名存实亡,所剩无几了。”

“名存实亡?所剩无几?”沈临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和,但目光却锐利如刀,直刺王尚书。

“据下官查阅旧档,泰和二十八年,先帝曾命核查太仓及各库,当时‘备边库’账上存银,尚有四百八十万两有余。短短两年,即便有所支用,又何至于‘所剩无几’?况且,这两年北境并无大规模战事,何须动用如此巨款?”

沈临不再看脸色发白的王尚书,转而面向秦尧和满朝文武,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陛下,诸位同僚!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如今却因粮饷不继而饥寒交迫,甚至有溃散之危!而专为备边所设的库银,竟在两年内不明不白地‘名存实亡’!此等关乎国本、关乎将士生死之事,岂能一句‘所剩无几’便可搪塞过去?!”

他猛地转身,再次面对王尚书,目光如电:“王尚书!下官恳请陛下旨意,立刻彻查户部太仓,特别是‘备边库’自泰和二十八年至今的所有账目、入库凭证、调拨文书!每一两银子的去向,都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果真如尚书所言,是因正当国用而消耗,则请拿出证据,公示朝野,以安边关将士之心,以解陛下之忧!若其中有何蹊跷……”

沈临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殿中那些神色各异的官员,最终定格在脸色惨白的王尚书脸上,一字一句地道:“……那便是有人蠹国肥私,欺君罔上,视边关将士性命如草芥,动摇我大晋国本!此等行径,天理难容,国法难恕!”

“臣,沈临,”他转向龙椅,深深一揖,声音斩钉截铁,“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为边关将士,下旨彻查!”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金銮殿。

所有人都被沈临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震住了。

这已不再是讨论军饷,这是直接掀了桌子,将矛头直指户部,直指陈方,乃至其背后的庞大国戚势力!

而且,沈临并非空口无凭,他提到了具体的库名、具体的年份、具体的金额。

他是有备而来!

秦尧坐在龙椅上,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他看到了陈方煞白的脸,看到了其他几位户部官员掩饰不住的惊慌,也看到了康懿太后一党几位重臣眼中闪过的惊怒。

他也看到了那些原本沉默的老将军眼中燃起的希望,看到了清流官员们压抑的兴奋。

他明白了,这就是沈临说的“立势”!用最直接、最猛烈的方式,告诉所有人:新君并非可欺,辅政之臣更有铮铮铁骨!

秦尧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力,他重复了昨夜沈临教给他的那个字,清晰地说道:

“准奏。”

少年天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青涩,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着三司会同吏部、兵部,即日起,彻底核查户部太仓,‘备边库’为首要!一应账目、文书,即刻封存,不得有误!朕,要一个水落石出!”

“臣等遵旨!”以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为首的三司官员出列领旨,声音洪亮。他们中不乏正直之士,早已对户部积弊不满。

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官员们鱼贯而出,许多人面色凝重,交头接耳。沈临落在最后,经过御座时,他再次向秦尧投去一瞥。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鼓励,更有一种“风暴才刚刚开始”的凝重。

秦尧看着沈临清瘦却坚定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又看向御案一角——那里,他昨夜悄悄带来的、装着雁门关沙土的锦囊,在透过高窗照射进来的晨曦中,依旧闪烁着冷冽的光。

明月已隐,旭日初升。而一场席卷朝堂的暴风雨,已随着少年天子那声“准奏”,正式降临。

朝会虽散,但那声“准奏”引发的余震,却在宫墙内外迅速扩散。

秦尧回到御书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高礼在一旁伺候。他褪下沉重的冕服,换上常服,却觉得心头比那冕旒更沉。方才在殿上强撑的镇定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兴奋与后怕的战栗。

“高礼,”他声音有些干涩,“你说……太傅此举,会不会太急了?”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想从旁人口中得到一丝确认

高礼躬身,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沈太傅深谋远虑,此举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如此一来,怕是彻底与太后娘娘那边……撕破脸了。后续的麻烦,恐怕不会小。”

秦尧沉默不语。他何尝不知?昨夜沈临就已言明,这是“立势”,是“宣战”。可当这一切真实发生时,那种直面庞然大物的压力,依旧让他感到窒息。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而入,低声禀报:“陛下,康懿太后娘娘宫里的孙总管来了,说太后娘娘请陛下过去一趟,说是……关心陛下今日朝会劳累,备了安神汤。”

秦尧心头一紧。来了!太后果然立刻就有了反应。他下意识地看向高让,高让微微摇头,示意陛下需谨慎应对。

“回复太后,朕稍后便去。”秦尧定了定神,吩咐道。他知道,这一关,必须他自己去过。沈临能为他冲锋陷阵于前朝,但这后宫之中的风雨,尤其是来自太后的压力,需要他独自面对。

慈宁宫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一股压抑的气氛。康懿太后并未如往常般在正殿接受请安,而是坐在暖阁的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面色看不出喜怒。

秦尧进去时,依礼请安。太后抬了抬眼,语气倒是温和:“皇帝来了,坐吧。今日朝会上,听说为了边关军饷的事,闹出了好大动静?你还小,这些繁杂事务,莫要太过劳神,伤了身子。”

“劳母后挂心,儿臣无恙。”秦尧谨慎地回答,“边关军情紧急,将士们等不得,儿臣与诸位大臣商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商议?”太后轻轻哼了一声,放下佛珠,端起旁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沈临今日在朝堂上,可是好大的威风啊。直接就要查户部的账,还是查什么……‘备边库’?先帝在时,都未曾如此大动干戈。他一个太子太傅,是不是手伸得太长了点?皇帝,你年纪轻,可别被某些人……当枪使了。”

话语中的敲打意味,已然十分明显。

秦尧心知这是太后的试探,也是施压。他若表现出一丝退缩或犹豫,恐怕立刻就会迎来更猛烈的打击。他想起沈临说的“月光有时需有无视近处阴影哀鸣的坚定”,于是挺直了背脊,语气平稳却坚定:

“回母后,沈太傅是父皇钦定的托孤之臣,一心为国,儿臣是知道的。查账之事,是儿臣准奏的。边关将士的饷银关乎国本,若其中真有不清不楚之处,查清楚了,方能对得起将士,对得起祖宗江山。若账目清白,正好可还户部一个清白,堵住悠悠众口。”

太后盯着秦尧看了片刻,似乎想从他稚嫩的脸上找出破绽,但秦尧努力维持着镇定。半晌,太后才缓缓道:“皇帝既然心意已决,那便查吧。只是,朝局稳定为重,切莫听信一面之词,闹得人心惶惶才好。”

她话锋一转,又道,“对了,哀家兄长,也就是你舅公,今日递了牌子请安,说起他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就是你表叔,在户部当差也有些年头了,年轻人难免有疏漏,若查账时有什么不当之处,皇帝还需看在亲戚情分上,多多担待才是。”

这看似家常的叮嘱,实则是在划底线、打招呼了。秦尧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母后放心,朝廷自有法度,儿臣会秉公处置。”

从慈宁宫出来,秦尧后背已是一层冷汗。与太后的这番交锋,虽未撕破脸,但其中的刀光剑影,丝毫不亚于朝会。

当夜,沈临并未回府,而是在官署值房待到很晚,处理核查账目前期的文书交接。直到亥时,他才乘着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位于城南的简陋府邸。

书房里,灯烛如豆。一位身着常服、面容清癯的老者已等候多时,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正安,一位以刚正不阿著称的老臣,也是此次核查的三司主官之一。

“沈大人,”周正安见到沈临,立刻起身,脸上带着忧色,“今日朝堂之上,你这步棋,可是险到了极处啊!王守仁(户部尚书)背后是太后娘家,树大根深,爪牙遍布。你这一剑,是直刺心窝,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沈临解下披风,神色疲惫却目光湛然:“周老大人,险棋方能破局。新帝登基,若不能尽快立威,剪除奸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江山被这些蛀虫掏空,看着边关因无饷而崩坏吗?”

“道理老夫自然明白。”周正安压低了声音,“但你可知道,就在今日退朝后,不到一个时辰,户部存档‘备边库’相关账目的那个小库房,就走了水!”

沈临瞳孔骤然收缩:“账目呢?”

“万幸!起火的是旁边堆放杂物的房间,发现得早,账目库房只是熏黑了些,未受大损。”周正安道,“这分明是有人想毁账灭迹!动作如此之快,可见其嚣张!沈大人,接下来的核查,必是步步杀机。他们定然会千方百计阻挠,甚至可能……对你本人不利。”

沈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缓缓道:“我知道。但此事,已无退路。陛下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周大人也看到了,颇有决断。我们更不能辜负这份期望。账目必须查,而且要一查到底!至于我的安危……”

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意,“从我接下先帝托孤之任的那天起,就已置之度外了。只是,要劳烦周老大人和诸位同僚,务必加快进度,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找到关键证据。

周正安看着沈临清瘦却坚毅的背影,重重一揖:“沈大人放心!老夫这把老骨头,就算拼了,也要将这朝廷的蠹虫揪出来!还边关将士一个公道,还这朗朗乾坤一个清白!”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中。三司的核查在重重阻力下艰难推进,不断有户部小吏“意外”身亡或失踪的消息传出,朝堂上弹劾沈临“揽权跋扈”、“动摇国本”的奏章也突然多了起来。太后的兄长,国丈爷更是称病不朝,显然是以退为进,施加压力。

秦尧身处风暴中心,每日都要面对来自太后、宗室乃至一些看似“中立”的老臣的“劝谏”和“关怀”。他一次次回想起那个月光清冷的夜晚,想起那捧寒沙,想起沈临眼中灼灼的火焰。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慌乱,而是学着沈临的样子,沉着应对。对于劝谏,他或温言安抚,或义正辞严地驳斥;对于弹劾沈临的奏章,他或留中不发,或批驳回去。他开始真正运用皇帝的权力,在关键时刻,力排众议,支持核查工作,甚至亲自过问进展,为沈临和周正安等人撑腰。

他不再仅仅是被沈临保护的少年,他开始真正意识到,这龙椅赋予他的不仅是权力,更是责任。他要守护的,不仅是自己的皇位,更是这个国家的根基,是那些远在边关、等待粮饷的将士,是沈临和他所代表的、对这个国家的期望。

一场核查户部账目的行动,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搅动了泰和末年的朝局。而年轻的皇帝秦尧,也在这惊涛骇浪中,以远超所有人预料的速度,褪去青涩,一步步走向权力的中心,走向那条注定充满荆棘与孤独的帝王之路。而那捧来自雁门关的寒沙,始终静静地放在他的御案上,提醒着他最初的起点,与最终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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