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加百列并没有疯狂到能把两个高等家族的优秀精英代表撇下,关舱门只是为了隔绝辐射而已。
她几步冲进医疗舱,将虫母轻轻地放在早就收拾出来的云床上。床上的织物都是由最顶级的黄金蛛丝制成的,软滑、轻薄,透气还保暖。然而即便是这么舒适的床,这么克制的力道,在加百列把昏迷的虫母放下时,她还是捕捉到了那隐含痛苦的细细的闷哼。
尊主在上!加百列8只眼睛都要流下泪来了,可怜的虫母冕下!这是遭遇了何等的苦楚,才会如此纤弱!
从感性上来说加百列现在恨不得从此就长在虫母冕下的脚边,用往后余生悉心呵护这位颠沛流离到了相当于异世界,吃尽了苦头的新生虫母;但从理性上来说加百列知道不行。她不是专业的,专业的那位医官现在还在舰艇外面。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混沌星域,回到圣荷贝露宫的主舰上,那里有完备的设施,可以给虫母冕下更好的照料。
“尊主冕下,请原谅我要暂时离开您的身边。”加百列单膝跪地,冲着云床上昏迷的虫母快速行了一个抚胸礼,随后奔向操作台,六只手一顿上下翻飞,小型机动舰的侧边伸出了合金机械臂,牢牢地抓住了在地上翻肚子的雷恩。
舰艇外部扩音器传来加百列的声音:“维奥·莱特!快进舱!预估四分钟后混沌星域的这个地区将有磁暴!”
维奥闻言也不讲究什么上药均匀了,一股脑儿把手里的强效愈合剂扎在了雷恩最大的那条豁口上,又给他补了两针能最大限度提升生命力的狂暴素,方提起医疗箱冲进了舱内。
“老兄,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但愿你们巨叉深山锹甲能够在舱外宇宙环境坚持得足够久。”维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奔向虫母的云床边。
机动舰拽着比自己还大的巨叉深山锹甲起飞,整个侧翼都往下沉了几十公分。还好圣荷贝露宫的一切配置都是顶级的,机动舰很快找回了平衡,向着无边的宇宙驶去。
璃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四艺斋,她常住的那间小房间。小小的四合院一方天井,就是她能看到的全部世界。
她是和四个姐姐一起住的大通铺,姐姐们常常夸她可爱性子也好,会给她梳辫子,还给她留点心。
只有一点姐姐们不喜欢,她太招虫子了。
她只要往天井廊子下一坐,就会有数不胜数的蝴蝶、蜻蜓、蚂蚁……群聚而来。
这些还好,可是当她手捧着天牛、甲虫、螳螂、大蜘蛛……去找姐姐们献宝的时候,姐姐们往往会惊声尖叫着让她扔掉。
姐姐们说:“璃儿!你怎么敢拿这样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怎么了呢?这些东西并不会伤害她啊。
姐姐们说:“女儿家怎可逗弄这些虫子!我们女儿家,天生都是怕虫的!”
啊……是这样的吗?
她将虫子远远扔开。姐姐们拿着帕子给她擦手:“脏死了!以后再不能碰这些虫子了!再叫我看见你抓这些虫子,就不跟你玩儿了!”
好的。姐姐们,璃儿再也不抓虫子了。
于是璃儿也学会了,跟着姐姐们,为树上掉落的蝉,墙角蹿出的蜈蚣,檐上挂下的蜘蛛惊声尖叫。
虫子太可怕了,璃儿最怕虫子了。
陈年旧事如泛黄的旧画卷逐渐暗淡下去,璃儿感觉呼吸困难,她似乎正被什么东西裹着,在漆黑狭窄的甬道内穿行。
外面是剧烈的风和可怕的异响,那禁锢着她的东西将风暴隔绝在了外面。在一片闷闷的鼓噪声里,她似乎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尊……下……”
这声音好像是直接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但她听不真切。
“尊……下……安全……”
持续不断的呼唤声让她的意识逐渐回笼,她的眼睛已能感受到眼皮外的光亮。她好像趴在什么柔软的织物上,背后的灼痛感没有那么强烈了。
紧接着璃儿意识到,她的背好像是裸着的!
昏迷前锦绣阁的异变涌进了她的脑子,璃儿惊叫一声,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尊主冕下!”
“尊主冕下!您醒了!”
两道高大的身影立刻贴了上来。璃儿睁着青金色的美目,还没来得及打量环境,先看清楚了眼前这两个——
身高230厘米,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衣,冷白皮,梳着服帖的黑色大背头的瘦高个。这是加百列·索恩。她的八只红色的眼睛在惨白的脸上对称分布,热切地盯着刚醒的璃儿,除了眼睛就没有其它的五官了;三只右手都摁在了左胸前,正行着一个恭敬鞠躬的礼。
身高200厘米,穿着嫩绿色的外套,倒三角的娃娃脸上一对银色的复眼几乎要夺眶而出。粉色的披肩发,左边是正常的人类拟态手,右边是青绿色的巨大的镰刀状的捕捉足。此刻为了表示对虫母的恭敬,他的捕捉足是严格按照标准收束的。这是维奥·莱特。
璃儿看着他们,张了张嘴,眼睛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加百列·索恩在前任虫母冕下遭遇意外提前早产死去,重要的继任虫母的卵遗失后,几乎没有一天不在做噩梦。然而她做过最可怕的噩梦也不会比此刻更糟糕了。
新生的虫母冕下怕她!
她和维奥蹲在医疗舱外,听着里面一直停不下来,又不敢放开声音哭的小声啜泣,焦躁得快把机动舰的合金地板给戳穿了。他们已经非常确认虫母冕下怕他们了,只要他们一出现,虫母冕下就会蜷缩起来,止不住地颤抖,将哭声压抑在她的喉管里,听起来像某种嘤嘤嚎叫要奶喝的哺乳动物幼崽。
当然,更明显的证据是,整个医疗舱内弥散着虫母的信息素。那信息素已然变调,不再是沁人心脾的花香,而是带着一种苦涩底味的奇怪香气。它诚实地传达出了虫母冕下当前的心情——恐惧。
加百列徒劳地扯着脸皮试图把自己的眼睛遮起来几只。他们已经最大地收敛了自己的攻击性,摆出了恭敬的姿态和和善的表情。为免虫母冕下听不懂,他们佩戴了通译器,里面加载了星际人类打包发来的古蓝星各个语种的人类语音包。
他们轻声细语,耐心地解释了来龙去脉,然而虫母冕下只是把自己缩在软和的云床织物里,哭个不停。
“不能再这样了。”维奥抹了一把脸。他是雄虫,对虫母信息素的感知比加百列这个雌虫更敏锐。虫母冕下的恐惧信息素和加百列的焦虑信息素在这个小小的机动舰舱内叠加,正面承受了这一切的他很难维系自己的理智。他的口器在嘴里都快搓出火星子来了。
还好雷恩不在舱内,不然打了两支狂暴素的他能被这交叠的信息素刺激得当场劣化成一个比星际异兽还可怕的疯子。
“加百列大人,我们必须让尊主冕下冷静下来。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刚刚我们一起给她做体表外检的时候都看到了,尊主冕下背部的翅囊发育相当畸形。如果再任由她这样无节制地发散信息素,她的翅囊可能会遭遇到不可逆的伤害。”
“我知道!我知道!!”加百列大吼,听到舱内的虫母冕下因为她突然提高的音调哭声停顿了一瞬,加百列赶紧又切换到了低频耳语。“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尊主冕下的翅囊受损,会如何?”
维奥艰难地咽下因口器反复摩擦产生的涎液:“那她可能……可能无法性成熟,无法诞育下一任虫母了。”
话音刚落,维奥就感觉到了舱内加百列的焦虑信息素来了一波超级加倍。
“维奥·莱特。”加百列8只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闪烁着幽幽的红光。“我要你以你的家族荣誉起誓,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情,你一定要烂在肚子里,作为你一生为之守护的秘密!直到你化为星尘,回归原始虫母的怀抱,也不能跟任何一个智慧生物提及!!”
维奥又咽下了一口涎液。他举起他的捕捉足,郑重道:“我起誓。”
……
“仿真拟态定型!!!???”维奥的音调一下子拔高,被加百列一毒爪扎在嘴上。
“小声点!”加百列侧耳细听,捕捉到医疗舱内虫母冕下刚才因为维奥突然的大声而顿住的呼吸趋于平稳,才接上了话题:“这个事情,必须是绝对的秘密!”
维奥扯开加百列的毒爪,内务官大人手下留情了,并没有注入多少毒素,维奥揉了两下,虫族超强的自愈力就让那个豁口愈合了。他腹部的气管急促地鼓噪,沉默消化着加百列投下的这枚重磅炸弹的信息量。
尊主在上!虫母冕下,以这样一个拟态定型了?他们虫族最尊贵的虫母冕下,往后就是一个完全的人类形态?!
这个形态甚至还没有他的胸口高!
当然这个形态即便以维奥的审美来看,也是非常美的。但他们虫族是一个尊崇力量的讲究丛林法则的种族。如果虫母冕下一直是这个拟态,难免会被那些脑子还没有拳头肌肉大的军派虫族看轻。
当然,虫母并不需要亲自上战场,拟态弱不是大问题,只要精神力强,能够发挥一个虫母抚慰虫族的作用,他们这些高等世家也是会坚决拥护虫母的。承继了家族数千年数万年历史的他们,比这些新起的军派虫族,更明白虫母冕下对整个虫族的重要性。
但现在这个虫母冕下实在不像是精神力强的样子,从她二次清醒之后,就一直在哭。维奥简直怀疑她是圣荷贝露宫的泉水凝成的。他和加百列,已经是虫族里拟态相对攻击性弱的那种,虫母冕下都能怕成这样,面对军派虫族那些能让幼虫止啼的大老粗,虫母冕下的恐惧信息素会引爆整个圣荷贝露宫吧!
更糟糕的是,她的翅囊还发育不良!
一个有着人类拟态,纤弱、娇气,还怕虫的虫母,甚至有可能无法诞育后嗣。
维奥的娃娃脸已经完全成了青绿色,银色的复眼也失去了光彩,属于他的焦虑信息素和加百列的在舱内完美对冲:“那现在该怎么办?”
“听着,维奥,我们三个,我,你,加上舱外那个大块头,今后就是虫母冕下的倚仗。”加百列六只手紧紧抓住维奥的人形拟态手,八只红眼与维奥的复眼对视,“尊主冕下的困境是暂时的。我们一定会帮助尊主冕下,一个个解决这些问题。她的翅囊会被治好,她会顺利二次发育,她会拥有强大的精神力,而这一切,离不开我们的协助。”
“没问题,但是怎么做?尊主冕下现在根本就听不进我们的话。”
“她会听的。我们找一个她能接受的对象,慢慢地教导她虫族的常识。”
维奥的复眼瞪得更大了:“她看起来只能接受人类!难道你要找人类来教导她关于虫族的常识?”
这怎么可能!星际虫族和星际人类为了争夺资源,双方对抗已久,这次是为了救援虫母,虫族大出血才达成了短暂的合作。但两个种族的对立立场是不用怀疑的。怎么可能在虫族的最高领袖虫母身边放一个人类!
别说虫族的常识,尤其是关于虫母的,很多都是不能告知人类的秘辛!
“不,不能是人类。”加百列说,“塞维尔·诺克斯。你知道吧?就是诺克斯家族那个拟态最接近人形的,沉迷研究人类而被众虫嘲笑的废物小儿子。”
加百列的红瞳像是燃着炽烈的火:“我会立刻手拟征召令,召他前往圣荷贝露宫的星舰。在尊主冕下的第一次公众亮相之前,就由他,来让尊主冕下适应虫族的生活。”
小剧场:
维奥:等等,尊主冕下的拟态就是人类形态的话,四舍五入我刚刚岂不是一直看的都是尊主冕下的原型?
加百列:维奥·莱特!为什么你的信息素转到发情状态了!你这个亵渎者!我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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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怕虫的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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