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酒醒后,阮苹忍着头昏爬起来去厨间寻水喝。
灶上留了清粥小菜和醒酒汤,还有一张写了他又进山捕猎的字条。
透过清俊有力的正楷,仿佛又被他贴身环抱着,昨夜自己醺醉后的行事霎时回现,她当即面红耳赤得能滴下血去,简直想寻个地洞钻进去了事。
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忐忑,并不好受。
好像自己变得很陌生,她本能地只想排斥。
胃里反覆着想吐,念着还要去浔溪县里办正事,她没动粥菜,原样用纱布盖回去后,端起解酒汤捏着鼻子一气灌了下去。
醒酒汤效用颇快,等她收拾好要带去绣坊换钱的汗巾荷包,清点包好银钱立在后院时,头昏的感觉已好了许多。
想到煮这汤的人,她心中黯淡下来,虚掩柴门的动作却没一丝迟疑。
往隔壁药庐搭上诸葛师徒的驴车时,那点子黯淡灰心就转作理智。
驴车哒哒笃笃穿过乡野土路进了浔溪北城门,她和诸葛洪两个慢悠悠叙着来日闲话,小墨坐前头赶着驴。
救命酬谢的事,阮苹没有瞒着他们爷俩。本就是诸葛洪解的毒,当她说了要分出三分之一的酬劳给他们,诸葛洪不肯要,两个推拒半日,才终是议定了,若最后她真能得一百五十两,就先办好姐妹两脱籍立户的事,往后等小墨成家时,她再出三十两。
整个过程,诸葛墨都没怎么应声,只在最后听得三十两时,背着身颔首道:“姊姊放心,墨儿往后定寻个好媳妇,让她也孝敬你。”
驴车一个颠簸,阮苹扶稳诸葛洪,含笑纠正:“傻孩子,你照拂阿翁便是,浑说什么孝敬我。”
进了城,师徒两个先把她送到兴隆钱庄,等她成功换出五十两碎银后,又把人送到城南绣坊门前,才赶着驴车折返去求医的病患家里,商定了一个时辰后往林家大宅相会。
在绣坊换银子时,听得萧公子从苏州织造局回来了,有相熟胆大的绣娘撺掇阮苹等上一等,说是一会儿萧公子就要来绣坊和天竺商人谈绸缎买卖。
提到萧公子,阮苹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个疏风朗月的矜贵面目。江南织造萧家的子弟,那家嫡支可是能通天的人物。
自知之明么,她还是有的,同绣娘们闲话两句后,就告辞往林家去了。
后头的事,却是出奇得艰难不顺。
林家的大宅子就在绣坊前头巷里,她袖着六十九两巨款空手走着,就穿着日常自家裁的薄麻裙,这几条街巷离着府衙不远,白日里虽也有流民乞讨的,只还算热闹安全。
到林家朝门子说明来意后,她被人带着立在最外头的院子里等。
人来人往的,银子有些分量,她便袖手垂目等着,时而有仆从婆子经过时,朝她指指点点。
往常来的时候,虽也多遭冷眼,不过林大娘子钟婉清信佛,林家规矩极重,往常对下人约束也严。
然而今日……
——“就是她,勾搭公爹厉害着呢。”
——“新来的范县台真真是尊菩萨,本来都定了凌迟的呀!也不晓得上辈子什么秽星投胎来,命硬。”
——“贱骨头的出身,一脸正经地给谁瞧呢。你说她还来作甚,莫不是后悔当年没听咱大娘子的话?”
……
风言风语没一句好听的,阮苹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这些都是外院的粗使婆子,大多上了年岁,桃露在这儿没什么好人缘,她知道,入耳的这些难听话不要紧,要紧的是林大娘子这回怕也是动了真怒。
林大娘子早年只得一女,还夭折了,便一向同生了两个儿子的二姨娘程氏不合。为了同程氏斗法,林大娘子特意买了三姨娘柳媚儿回来。三姨娘柳媚儿诞下一女,今年七岁,正是如今颇受宠的林雪。
日头毒辣,阮苹枯等了二刻,她昨夜饮酒过甚,正晒得头晕反胃时,里头才有婆子来喊。
跨过二重院落,她被带到一处花厅改制的佛堂里。
大娘子钟氏、二娘子程氏、三姨娘柳氏各自领着贴身丫鬟,全都在花厅聚着,阵仗颇大。
柳氏红肿着一双风情万种的眼,朝她投来阴狠刻毒的视线。二娘程氏则是漫不经心的看戏意态,轻视的目光在柳氏和她身上来回睃转。
再加上十几双丫鬟婆子冷冰冰地探究视线,尽数聚过来。
然而这些,都不及端坐主位碾动佛珠的林大娘子钟氏,看到她,阮苹心底无端发怵。
算起来,阮苹和林大娘子,相识已久。
那一年,林钟氏爱女病逝,在城外铁佛寺大办佛事,正巧碰见了跟着鸨儿在寺里上香,才九岁的阮苹。
阮苹是不信佛的,可鸨儿潘妈妈信,因此,她很小就把寺里常诵的几篇经文都背会了。
打那一回照面过后,林钟氏几乎每月都要喊她作陪,去的次数多了,阮苹见识了林钟氏不为外人知的蛇蝎刁钻,一个日日念佛的人,满肚子的虚伪刻薄。
她曾亲见过他家残废、自尽的丫鬟,林大娘子却一次也没被官府问过。
林钟氏是个极难伺候的人,在阮苹推拒了进林家作妾后,林钟氏变着法地唆使鸨儿折磨她。
再后来,她家老爷林孝成不知怎的就和桃露看对了眼,两个郎有情妾有意,签了个佃妾的文书后,一乘小轿连夜就把桃露接了去。
而阮苹自己,头一夜被个凶恶客商买下。
这一桩,潘妈妈透露过,也是林大娘子的授意。
地狱无门,也为了这一桩事,她才认准了表面怯懦和善的孙世贵,在铁佛寺上香的时候自毁容貌,才算让林大娘子收了手。
往事历历,花厅里三个妇人都没说话。
林大娘子钟婉清端着张菩萨般的容长脸,阮苹只觑了一眼,晓得她最恨人绕弯子,索性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便硬着头皮直直跪下去:“夫人,听闻您要发卖了桃露,可是开了六十两的价钱?”
林钟氏的叔父做过本县县丞,家中算是官商,然她娘家有个文武经商都不行的胞弟唤钟鸣的,眠花宿柳吃喝嫖赌,是个无底洞。
林家家业虽厚,到底还在林老爷手里,她一个内宅妇人,一年例钱一百两多些,根本不够填娘家的缺,实则也还要经常打饥荒呢。
因此,赎桃露的事,阮苹敢来,也就是觉着看在银子面上,未必没有指望。
果不其然,在她问完这看似突兀的一句后,林大娘子沉吟了会儿,吹一下茶盖,她身旁的管事婆子代问:“四姨娘无出善妒、目无尊长,这次又害了雪小姐,她虽是佃奴,料潘妈妈也不会过问,发卖的价钱,还是我们定。”
“小妹年幼不省事,夫人慈悲,万望撤了牙婆的托。”从袖里摸出一只备好的莲花纹荷包,上头绣了佛号,阮苹恭敬地将它高举过额,摆出供奉的姿势。
待管事婆子接过递了林夫人一看,就见里头散碎银子七零八落的,整好凑足六十两。
林夫人翻看荷包,原本板着的容长脸松弛下来,她用保养得宜的手拨了拨碎银,右腕上一只通透名贵的翡翠镯子,在银子上碰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管事婆子察言观色,继续说:“六十两只是起价,这些年的吃喝,还有欠潘妈妈两年的赁钱……”
婆子嘴皮子尚利落翻阖着,末座上柳姨娘突然拔座而起,一个健步奔到阮苹跟前,气狠狠地劈手打在她脸上。
这一下太过迅疾,阮苹左颊顿起鲜红指痕。
她歪倒在地上,便连哼一记都没有,面色平和地细望砖地纹路,目中心底皆是一派漠然。
管事钟婆子噤声,花厅里十几道视线聚来。
柳媚儿居高临下,红肿着眼厉色斥:“我的雪儿叫你妹子害得还在说胡话,她就是个该千刀万剐的贱人!你个做亲姐的倒就有脸面来赎人……”
柳媚儿声泪俱下,高扬着嗓子迸出一个个难听嫌恶的字句。
在场的婆子丫鬟都用看戏似的不善神色静观,连阮苹自己也奇怪,自个儿心气平的,如同傀儡泥塑。
她就这么跪坐在厅中,任柳媚儿发泄推打,一声痛不呼,半个字辩解也无。
趁着稍息的空儿,她再次跪正身子,仰头朝主座,忍着痛只和声催问:“夫人,钟管事方才说的在理,请再细算算,报个准数。”
“你自己都还是孙家的奴,哪来的银钱给那小贱蹄子赎身,口气恁大,来啊,给我撕烂她的嘴!”见阮苹理也不理自己,柳媚儿愈发嫉恨交加,急怒间又要动手。
“三娘,住手!”忽有小丫头来报,说是渔村的盲医诸葛洪来了,主座上的林钟氏饮一口茶,慢悠悠终于开了口,“从金陵请的大夫明早才能到,雪儿昨夜也退烧了,先叫诸葛先生诊一诊。”
林钟氏语调清润,言谈和气,柳媚儿虽恨却颇为忌惮,憋着一股气,朝上行了个礼到底退了出去。
花厅里钟婆子继续报算起阮桃露在林家的用度银钱,阮苹顶着鲜红指痕一颗心渐渐往下沉,就见林钟氏在上首盘碾起一串紫檀佛珠,状似不经意地用尾指沾了茶水在桌上随手划了两下。
茶水在桌上印出‘一百二’的水痕,饶是钟婆事先打听过阮苹在绣坊的价钱,也禁不住皱了下眉。
便是这一下,让阮苹预感不妙。
当对方说出:“统共一百二十两,夫人大度,小姐的伤三姨娘也有责,诊金药钱就不算了。”
她半真半假地一屁股瘫坐下去,怔了许久试图同她们讲理:“不瞒夫人,这六十两也还是我拼凑借来的,桃露在林家也三年了,您即便发卖了她,若潘妈妈不接手,寻常人家未必……也拿不出那么多来啊。”
寻常人家买妾也至多二三十两了事,即便桃露样貌好,也不太会有人家愿用六十两买下的,当然,若真能回去仍做瘦马,自不一样。
她说的在情在理,林钟氏面色柔和地望着她,忽然挥手叫人都退了下去。
花厅里只剩三人时,她笑微微想先排除一桩疑惑:“苹儿,你同湖州上一任的叶府台,是个什么关系啊?”
阮苹心中一凛,很怕牵累出家中的‘逃兵’,面上愁云惨淡,故作焦躁道:“大约是哪位曾听我娘唱过曲的大人么?夫人,一百二十两我真的拿不出。夫人若肯开恩,苹儿此生都会在佛前顶礼泣告,誓愿护持夫人……”
她目色沉静地膝行两步,就要如往常般上前讨好,但闻一声极轻的冷哼过,林钟氏打断她:“一百二十两,不需多言。”
“夫人,我真的借不到这么多。”她惨笑着顿在地上。
钟婉清皮笑肉不笑:“若本夫人说,你可以在我这儿打欠条呢?”
话到这份上,阮苹明白林钟氏是和孙家一样,早去绣坊把她的工钱打听清楚了。
她在心里算了笔账,因知这位大夫人的性子,也不再扯皮,木着脸应下:“六十两您先收着,另外六十两,还请夫人多宽限些年月。”
待丫鬟取来笔墨,就要写欠条时,钟婉清摩挲着佛珠,在阮苹写到数目的时候,忽抬眼若毒蛇吐信:“慢着,还是太少了些……一百八十两吧。万一雪儿那丫头治不好,本夫人也得安抚安抚三娘嘛。”
再一次狮子大开口般的突然加码,连钟婆子都唬了一跳,她是钟婉清的乳娘,林府最有地位的管事婆子,一年到头也才十八两例钱,她老婆子攒了一辈子,都从没攒够过一百八十两雪花银啊。
见阮苹悬毫的胳膊在微微发抖,钟婉清起身款步踱到她身侧,扑面一股子浓郁过头的檀香里,她捏住阮苹的脸:“苹儿,不想写这张欠条也行。你晓得的,我一向见你最合心意,一见你那妹妹就心烦头疼。你看这样,你同孙家五年之约,我着县里出面,什么烂身契他孙家敢要二百两!”
妇人尖锐冷硬的指甲贴脸来回抚着右颊长疤,继续循循善诱:“孙富那一家子混账,本夫人将你的身契弄来,直接替了你妹子,到时候你给老爷生个一儿半女的,咱们姊妹日夜伴着,可好啊?”
妇人说话的时候,有玫瑰露的香气掺在檀香里,阮苹移开眼,只觉着自己好像被一条吐着血红信子的毒蛇给盯上了,两种香搅和在一起,叫她有些想吐。
将一个绣品能卖高价的绣娘扣在身边,往长久了看,的确比直接要百八十两还要合算。
再有另一层,阮苹的脸毁了,受用于她的聪慧周到,钟婉清愈发想用她来顶了四娘桃露的位置了。
不敢相信自己的霉运,她实在是有些料不到,林钟氏总也是有身份的正头太太,竟会如此算计执着于她。
阮苹还跪在地上,执笔的手却稳了下来。
她安静而顺从地听着,不卑不亢仿若寺中沙弥,林钟氏最爱看她如此,再令其诵经,便好似她钟婉清是被人供奉在庙里的神佛一样。
以为是能逼着人就范,钟婉清施恩般朝她发顶温柔地抚了抚,自认端俨柔和地笑了笑。
正要将人拉起身说两句劝哄的好话,就听阮苹问:“夫人当真要开一百八十两的天价?”
钟婉清笑里带上三分鄙色,没有作声。
她便继续用一种轻如呓语的声调平叙:“潘妈妈买过最贵的雏儿也不过三百两,我妹妹桃露么,一百两应是卖不上。倘若真让我用一百八十两赎回妹妹,我苦熬一辈子没甚。只是,外头人晓得时,定要议论,那夫人的名声……”
“你放肆,不识抬举的东西!”花厅里没旁人,钟婉清毋须作态,这一下露了真面目,甩手紫檀佛珠飞起,‘欻’得一声抽在阮苹额间。
见她不躲不避,林钟氏暗骂声‘贱骨头’,阴沉沉哼一记,心疼地反复翻看佛珠,发了狠哼笑着吩咐道:“钟姨,既然做姐姐的拿不出银钱,还要来泼本夫人的脏水,那四娘的身银我就不碰了,你也不必找潘妈妈,今儿夜里,把那小贱人一个麻袋套了,十两银子,往城外送个河下人家就是。”
说完话,钟婆子配合着高喊声送客,就涌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不由分说地就去拖阮苹。
到这时候,阮苹是真的没办法了,她浑浑噩噩地被人拖着倒走,脚步凌乱狼狈。
她拿不出那么多钱,又不想把自己折进林家,才铤而走险地同林钟氏说理,谁能想到,这点忤逆就把人冒犯得罪到这一步。
弄巧成拙,她可以救不成桃露,可万不能看着她被卖进暗窑里去!
她觉着自己被毒蛇咬住命门似的,其实林家小姐一磕伤,林钟氏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逼着她用自己去换妹妹。
望着主座上悠然饮茶的女人,这一刻,阮苹恨到了极点,这妇人简直比孙家人还要难对付,她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察言观色了这么多年,她竟还想捏着自己一辈子,这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张着嘴,似一条脱水将窒的鱼一样,开始变得目中空洞,整个人被绝望笼罩着。
回望这三年,她一头在孙家日夜苦辛地熬,另一头,一颗心始终吊着,从未有一日真正安下心过。
是看着桃露被卖去暗窑,还是用自己去换,而后永远失去脱籍立户的可能,一辈子在林钟氏眼皮子底下为奴?
除了孙屠户外,这是第二次,她对一个人起了杀心。
双脚重重磕在门槛上,终迸出一记全无体面的失声高喊:“夫人!夫人容禀,是我辜负夫人厚爱……”
见她失魂落魄,林钟氏心中稍稍快慰,只还想着让她记个忤逆的教训,便作不耐状挥手令婆子手脚快些,自个儿起身就要往后堂去。
阮苹被人倒拖着,嘴上喊着讨饶求恕的话,心里盘算过一大圈,只依旧没能寻出破解之法。
她眼底透出破碎动荡光芒,斜横着射向林钟氏板正背影。
不待她开口再喊,一个看门小厮急匆匆迈进来,身后竟跟着绣坊管事萧娘子。
“呀!萧姐姐怎亲自来了,可是府上公子有吩咐?”林钟氏忙止步,转过笑脸疾步迎上去,又立刻责斥门子:“贵客来了你拦什么。”
看门的小厮回说:“老爷是定的后日宴请萧公子,今儿老爷未归,小的没得吩咐呀……”
“糊涂东西,还不下去!”钟婉清斥走小厮后,才重端起笑脸,一面叫人赶忙去里间置办酒菜,一面亲亲热热的就要去挽人,拿眼支使人弄走阮苹:“咱们老爷又上松江买药材了,姐姐您今日过来,有什么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萧掌事五十来岁,瘦高个面相凌厉。论岁数,比林钟氏大了近二十岁。
其实萧家来浔溪接管绣坊,也就是这一个多月的事,林家虽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商户,两家不过才走动过两次,萧掌事同林大娘子,不过在半月前有过一面之缘。
这县里人都让着林家三分,萧掌事却是有江南织造局从七品女官的职务,如林大娘子这样的商人妇,她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甚至连敷衍和官腔都懒得同她打。
是萧公子让她来赎人,反正无碍大局,她顺道办事也就来了。
萧掌事往侧一让,叫钟婉清扑了个空。她从怀里摸出二十两,用一种不容商榷的命令语气说道:“林夫人,八十两银子,应该足够阮姑娘的妹子赎身了吧?”
此言一出,钟婉清整个人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错愕万分地要发问。
萧掌事抬手止她:“我只能待一刻,酉正还要去迎天竺使者和苏州府台来省亲的眷属,林夫人莫要耽搁。”
这是要立刻赎人拿身契,毫无转圜余地的意思了。
钟婉清哪里敢得罪她,险些气得咬碎一口银牙。虽然八十两赎桃露,早是多赚了。
不过正当她自觉颜面扫地之时,后院里闹了起来。
阮苹一下就听出了妹妹桃露的声音,几个人一同循声赶过去,就看到桃露和柳媚儿竟扭打到了一处。
“嘻嘻,遭天谴的黄脸婆,我早说没动你女儿一根指头。下三滥的奴,没听见我姐姐给我脱了籍!等老爷回来,哪天厌了你,我就向他讨了你作丫头,日日给我端茶倒水!”
林家三娘四娘争宠不和的事,仆从们早都习惯了。这会儿一群人假模假样地去拽,推搡间踩得后院花盆碎了一地。
阮苹却没过去,她手上捏着桃露的身契,紧锁着的眉眼里俱是忧色无奈。
她没看出桃露是受伤挨过打的样子,暗暗心惊于林钟氏是真的要将她发卖回烟花地的,但桃露自己或许还不以为然。
不出所料,桃露坚持要在林家等林孝成回来。这倒让林大娘子略挣回了些脸面,当着众人的面,林钟氏态度骤改,只说小姐磕伤头的事还要再察问清楚,还吩咐人好生送四娘子回房安抚。
阮苹深谙桃露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气性,身后萧掌事又催着,便只在离开前,状似不经意地从三娘柳媚儿身侧经过。
“雪儿同桃露一向玩的好,她们都是直肠子的,倒是大娘子……雪儿磕伤头那日,我听寺里的师父说,好像恰好是大娘子嫡女的祭日啊。”
说完这一句,果然见柳媚儿美目圆睁。
她晓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多留无益,才头也不回地跟着绣坊的人跨出院子。
萧掌事一路高昂着头,似乎有些不屑于同她攀谈。
到了林府外头,就瞧见门前大路上浩浩荡荡十几辆雕饰精美的马车候着了。
萧掌事将她带到最末一辆不起眼的素色马车前,就兀自跳上前头一辆。
车队轱辘阵阵往城东去,林府门前,很快就单剩了这辆素色青布帘的车驾。
里头人不动,阮苹便也不动。
她绣工虽精巧,但也知自己在萧掌事跟前,不过就是个没交情的良工罢了。织造局什么样鬼斧神工的巧匠没有,她一个贱籍的零工,根本不值得萧掌事巴巴跑这一趟。
有什么人,是能吩咐萧掌事的呢?
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马车里似有若无地响起声哈欠,轿帘嚯一下被掀开,露出一张闲云野鹤的清贵脸面。
萧璟穿一身袖口洗得发白的月色直裰,没束发带冠,只在背后松松拢了,他极和气地弯起一双漆黑如玉的眼,浅笑着朝阮苹伸出只骨肉匀亭白嫩嫩的手:“月余不见,姑娘上来叙叙?”
对她脸上的指痕,他并不多问。
她看见自己伸出粗糙不堪的手,顺从地放到他手里。
萧璟一使力,就拉着她双脚一空跃上车,这一下便跌撞了满怀。
诧异于她身子的虚软,他忙伸手托了下她孱薄的背,将人扶到同侧的轿凳上坐了。
二人并肩坐稳,仅隔了一拳的空儿。
青色轿帘落下,里头传出声:“从北门出城。”车夫挥鞭,马儿嘶鸣一记,蹄声笃笃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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