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今天是晴天。“
西莫倒茶的手一顿，“什么？”
“昨天也是晴天。”
西莫把水壶放在桌上，嗑的一声，看着桌面，“我们要防备的…是野兽么？“
丹堤没有回答，他起身，不想半途中晕倒在地。
“丹堤！”西莫一惊，翻过桌子去扶他。
祭司晕倒了，惊动了族长。一群年轻人想把这样一件大事扛下来，终究是失败了。
宽敞的屋子，丹堤被安置在温暖的被褥中，丹堤的姆父把凉帕子搭在他的额头，忧心忡忡的对族长说，“他发烧了。”
族长看着虚弱的丹堤，问西莫，“昨天湖边的情况怎么样？”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雨之后呢？“
西莫答不上来。
欧文开口，“族长别怪西莫哥，下雨冷，我就没去。“
“现在开始，所有兽人参与巡逻，夜晚也排上！”
“丹堤你说什么？“丹堤的姆父握着他的手焦急的听着。
丹堤意识不清，“看不清…传承的指引。“
族长安慰了丹堤的姆父，“卢，你们几个帮忙照料一下。”
冰雨一直下，带着刺骨的冷，雪豹自愿加入，和苔原狼几人一组，在湖边和崖上巡视。温度持续下降，下午时分，下起了大雪，地面上堆积起白雪，雪下面是结冻的冰。
夜幕降临，雌性们聚在大屋里休息，埃博尼眼睛红红的坐在丹堤旁边不肯睡，丹堤的烧退了，但没有醒来。
雪渐渐停了，巡逻的兽人打起精神调动着感官高度警惕，冷硬的风刀刮一样打在苔原狼和雪豹身上。
漆黑的夜每一秒都变得漫长，熬到了凌晨，西莫几人换班来守夜，西莫不敢懈怠，在湖边走动。突然呼啸的风中夹杂着血腥扑面而来，站在崖上的杰拉尔看见，从湖的另一端，血迹在水里绽开，黑暗中直直的迅速蔓延过来，眨眼间就到跟前，湖边冲出一道水柱，西莫还没反应过来，冰冷湿滑的黑缠绕上他的爪子将他拖入水中，旁边的温斯洛同样被缠住了爪子，又是那种感觉，这东西在他爪间包裹缠绕着，温斯洛抻直了身体在岸边艰难的抵抗。
“不…是…不是…”水里的西莫肺中空气逐渐稀薄，他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
兽人们扑到水里，发现这东西柔软无骨，救人心切，毫无章法的撕咬起来，这激怒了它，温斯洛的爪子剧痛，好像要被勒断，两人被生生提起摔在岸上，它浮出水面，足有两个兽人高，像一团黑色的泥，睁着猩红的眼，额间有红色的图案。
它向岸上移动，走过的地方的白雪被染成了鲜红色，苔原狼昂首嚎叫，向部落传递信号。岸边巡逻的兽人阻止它前进，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嵌入柔软中，黑色一阵波动，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红眼毛牛，皮毛变得厚实无比，撞开了阻挡的兽人，雪豹跳上毛牛的背，苔原狼从侧面抓挠坠在毛牛的身上减缓他的速度，杰拉尔俯低身子窜进毛牛的下方，一口从内侧咬住它的前蹄，向前奔跑的毛牛绊倒在地，它怒吼一声使劲的蹬踹，后蹄将苔原狼踹出老远，苔原狼倒地不起，离着最近的杰拉尔堪堪躲过迎面的铁蹄，也被掀翻了跟头。伊格纳茨瞅准时机去掏毛牛暴露的腹部，眼看就要得手，面前的毛牛瞬间变成有着坚硬铠甲的伏地鳄鱼，爪子与铠甲碰撞竟分毫未伤，下一秒伊格纳茨被鳄鱼的尾巴重重的打飞出去。
兽人们轮番上阵，鱼尾挥舞着防御扑上来的苔原狼和雪豹，就这么几个兽人，像怎么都打不完一样，鳄鱼红色的眼冰冷的扫过他们，锁定了西莫，西莫再上来从侧面拖它的时候，鳄鱼突然转头张开足有一人高的大嘴一口咬住了西莫，鲜血从牙缝中喷出，西莫大半个身子被咬住，鳄鱼摇晃着头合上嘴，血溅了一地。
“啊！！！！”格力亚变成人形态向鳄鱼冲过来，一双肉掌抵住鳄鱼的上颚，脚踩进了鳄鱼的牙齿，全身的肌肉绷紧，青筋突出快要爆开，颤抖着擎住鳄鱼想要继续合上的嘴。
鳄鱼尾巴狠劲甩开又一波扑上来的兽人，在嘴上加了力气咬下去。
“呃啊 ！！！！”格力亚汗流如柱，咬紧牙关，目眦尽裂，一双红眼与鳄鱼对视，手脚俱是扎进了牙齿中，一点一点的撑起了鳄鱼的嘴，手抬过头顶，整个身子绷直，竟是将鳄鱼的巨口撑开，甚至要撑爆。鳄鱼已有败势，瞬间卸力，化成一滩黑水，重新凝成了一头角鹿，全力奔跑。格力亚倒在西莫身上剧烈的喘气，脱力的臂膀颤抖的搂住浑身是血的苔原狼。
尚有余力的兽人紧跟不放，温斯洛四脚大开大合提速到极致，扑倒了角鹿，迎面跑来了更多的苔原狼，它似乎不想再纠缠，不停的变换形态，跑的速度越来越慢，兽人的爪子上逐渐有了血，雪地上蜿蜒着一道血路。
部落里，雌性们都歇息了，只留了丹堤榻边的一盏烛火，坚持守夜的埃博尼跪坐在一旁打瞌睡，打了一声小呼噜栽倒在丹堤身上，埃博尼一下就醒了，抬头发现丹堤坐起了身，手搭在他身上。
“丹堤哥哥，你生病了吗，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烛光下的脸庞有一丝忧愁，“我没有生病。“
“那你…”
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丹堤猛的看向外面，掀开被子跑出去。
“丹堤哥哥你去哪！”
“丹堤，不要出去危险！”
“大祭司别出去！”
“快拦住大祭司！”
丹堤不停的跑，很多情绪涌入脑海，他理不清此刻的感受，只有一种想法，就是向前跑。
针叶树林就在眼前，它已经没有力气再变换任何形态，拖着苔原狼的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忽然它停止挣扎，直直的看着树林，苔原狼顺着看过去，从树林里跑出一个小红点，丹堤跌跌撞撞走到它面前，它没有发动攻击，黑色的身体流动，矮下身子，红色的眼变得柔和又有些迷茫，正对着丹堤。一个兽人要出声，被族长制止，丹堤抚上它的眼，额头贴上它额间的图案。
脑海中的白光逐渐清晰。
冰天雪地的严冬，年轻的祭司穿戴整齐在兽人的护送下渡过结冰的湖去对岸采药。
【这个样子的草，】祭司摊开兽皮卷，【看到了就告诉我，我来挖，这个根弄断就不好了。】
众人找了半天，满目枯黄的苔藓，看的头昏眼花，也没有收获，毕竟部落所在的那片苔原上统共也就三株。
过了许久，【找到了，小祭司！】
祭司跑过去，【对，就是它，你们再去找找，这边我来就好。】
一群人又散开来。祭司跪在地上，脱下手套小心的拨开周围的苔藓，拿出小铲子铲下去，一片柔软的触感，【嗯？】祭司拿开铲子，黑色的柔软从地面涌出，将药草完好无损的带了上来，祭司的手指触碰这黑色的东西，凉凉的，盘卷着他的手指。祭司脑中闪过传承的光，他微笑道，【纳斯塔索，谢谢你。】
黑色的触手又在祭司的手上缠绕几圈，然后恋恋不舍的消失进地面。
当天他们只找到了这一株。
【你见到了纳斯塔索？】老祭司从兽皮卷中抬头。
【恩恩，多亏他帮我拔出了药草，他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年轻祭司把珍贵的药草收进药柜。
【纳斯塔索是苔原孕育而出的生灵，是兽神的好友，祭司拥有兽神的传承，所以他与祭司亲近。】
【您看见过他？】
【没有，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我们这边也有纳斯塔索吗？】
【他不是普通的草木，天地间出这么一个已是极不容易，而且纳斯塔索，意思是永不消逝的寒冷，他生在极寒之地，天气稍暖都会躲进地底，世界上有多少祭司，也就是我们住在这里，才能与他相知相识，这冥冥之中，也是兽神的安排。】
冥冥之中的安排，老祭司的话就像一颗种子，种在了年轻祭司的心里，兽神与纳斯塔索的羁绊让他们相遇，他还想见见这位特别的朋友。
风雪停歇的时候，祭司带着两个兽人跑到对岸，小铲子四处打量，药草挖了一小篮，可那黑色的触手没有出现。祭司捶捶腰，坐在岩石上，不远处两个兽人耍闹着，兽潮刚过，广阔的苔原放眼望去一个野兽都没有，兽人也就没有那么警惕。
不一会儿，地上的小铲子颤颤巍巍的腾空而起，黑色的触手缠在上面学着在苔藓上乱戳，逗得年轻祭司笑出声，地上涌出的黑色越来越多，引起了兽人的注意，年轻祭司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担心，一双红色的眼睁开，看到了这冰冷的世界，还有面前温柔的笑脸。
年轻的祭司抚摸着他额头的红色图案，【真好看。】
【你…好看。】沙哑的声音如牙牙学语。
自那以后，部落的人都知道了祭司的朋友纳斯塔索，年轻的祭司总去河对岸采药。
兽人远远的跟着，让年轻的祭司和他的朋友单独相处。
纳斯塔索缠在祭司的手臂上，年轻祭司看到草药，纳斯塔索就钻入地里完整的取出。一天，年轻的祭司坐下休息，纳斯塔索来到他跟前，化出一只手，一株药草从黑色的手中浮现，祭司拿起药草，纳斯塔索手上又浮出一块药石，接着，这些天祭司采过的东西在他手中不断浮出，掉落在祭司腿上的篮子里。
祭司不明的抬头看那红色的眼【这…】
【我…就是这里….这里…就是我】
年轻的祭司惊喜，【这样可以吗？】
【拿去…】
祭司抱住纳斯塔索，软软的他被挤的瘦长，【谢谢你。】
纳斯塔索有些不知所措，化出两只手，缓缓的回抱住祭司。
这下，年轻的祭司不用天天采药，闲下来他就教纳斯塔索说话。一天，祭司正在思考如何给纳斯塔索解释一个词，突然纳斯塔索从他耳边呼的飞过，祭司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纳斯塔索从他另一边转悠回来，【有野兽，吃掉了。】
【…什么野兽？】
纳斯塔索变成了角鹿的样子，不知不觉他学会了幻化成各种野兽。
年轻的祭司骑着纳斯塔索幻化的野兽在苔原上奔跑，在岩坡上跳跃，有了纳斯塔索的陪伴，漫长的冬天过的飞快，常年呆在部落的生活渐渐有了色彩。
天气回暖，冰雪消融，苔藓下面的植物发了新芽。年轻的祭司到了河对岸没有看到纳斯塔索，他想到了老祭司的话。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苔原上漫山遍野的开出了小花，年轻的祭司坐在花海中，觉得孤独。
又是一个冬天，纳斯塔索重新出现，两人的眼中都有思念，纳斯塔索陪祭司坐在背风处，祭司打开竹篮的盖子，里面是晒干的五颜六色的花朵，纳斯塔索瞪大了眼睛头长长的伸到篮子的上方看着这么多的颜色，祭司笑着说，【你拿起来看。】
纳斯塔索化出手去拿，风干的花变得脆弱，有些一捏就碎，纳斯塔索掌握不好力道，缩回手，祭司把花放在他的手上，【这是夏天时候长出的草木，你能变出这些吗？】
纳斯塔索尝试，身子剧烈的抖了一下，【很痛。】
【那就不要了，看看这些，喜欢哪个。】
纳斯塔索认真挑选，他捏起一串紫色的小花，【这个好，很香。】
祭司将滨紫草贴在纳斯塔索的脖子上，黑色的身体吸住小花，就像戴了个花环。
【还有这个，张嘴。】祭司从腰间的兽皮包翻出一小颗晒干的果实，纳斯塔索红色的眼睛下开了个小口，祭司将小果实塞进去，纳斯塔索抿着抿着像是在咀嚼，【甜。】
【这就是你夏天时候的样子，有好多好多花，还有一些小小的果子。】纳斯塔索看着教他辨认花朵的祭司，感觉自己变得完整了。
夏天在祭司眼里变得缓慢，天气开始有些冷，年轻的祭司就跑到河对岸，对此老祭司无奈但没有苛责，部落的人也束手无策。祭司缩在岩坡旁边睡着了，一只黑色的手抚上他的脸庞，祭司转醒，年轻的祭司永远都忘不了他睁眼后看到的，纳斯塔索变成了人，英俊的轮廓，健壮的身体，全身是黑色的，依然是那双熟悉的黑色的巩膜，红色的瞳孔，祭司看着他，【怎么想到要变成人了？】
【好久不见你，我想给你一个拥抱，像你给我的那个一样。】
年轻的祭司埋在纳斯塔索的怀里。
他们相爱了。
部落的人不放心祭司的安全，总是有几个兽人陪同，纳斯塔索和他们一起狩猎，他变成各种兽形，十分勇猛，得到了兽人们的认同，可每当夜幕降临，兽人们拎上他们打的野兽，只能与他挥别。祭司踏着冰面走回部落，纳斯塔索潜进水底，在厚厚的冰下跟着祭司，直到他上岸。再往前走，纳斯塔索就感到心脉被绷紧拉扯。
日子像手捧里的水，一点点从指缝中流走。
裸岩尖儿上的冰雪融化出一小片水渍，祭司把紫色的花朵放在纳斯塔索的手上，滨紫草被他包裹进身体里，他们交换了一个吻，【下个冬天见。】
然而，夏天的一个夜晚，苔原裂开了数条深深的沟壑，地面攒动，热闹的部落顷刻间覆灭。纳斯塔索如期出现在冬天，年轻的祭司没有出现。他在湖的冰面下潜行，到达尽头，纳斯塔索感觉年轻的祭司就在那边。
他尝到了等待的煎熬，第一次踏上了对岸的土地，每走一步都仿佛要被撕扯成碎片，可对岸什么都没有，没有排排的炊烟和热闹的部落，残留着年轻祭司的感觉，纳斯塔索软成一滩泥潜回了他的苔原，他心底隐隐有了一个痛苦的猜测，可他希望祭司的部落是忍受不住寒冷暂时搬走了。
这个夏天，纳斯塔索没有躲进地底，他再次踏上了对岸的土地，看到了新鲜的漫山遍野的花，可他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温暖的空气灼烧他的肺腑，夏天的太阳比冬日的任何一个暖阳都要刺眼，纳斯塔索感觉全身都在融化，他俯下身子亲吻脚下的土地，温柔的就像亲吻祭司的脸庞。
【我想你…】纳斯塔索闭眼迎着骄阳，化出双手摊开，紫色的小花浮现在手上，一朵两朵，慢慢的，他的身体化成了千朵万朵的小花消逝在了夏天的风中，河对岸的苔原开始枯萎，一块红色图案的黑石落入花海。
【我想你…丹堤。】
“来看看我。”
“来看看我，丹堤。”
梦境中萦绕于脑海的话终于清晰，丹堤泪流满面。浑浑噩噩的纳斯塔索也恢复了完整的记忆，他化出双手搂住丹堤。
看这个样子似乎是一件好事，兽人们累倒在地上，族长赶紧跑去把受伤的兽人抬回来。
“啊！！！！你这个怪物把丹堤哥哥吐出来！”埃博尼哭的小脸通红，拿着小木棒跑过去打这摊黑乎乎的泥巴。
丹堤偎在纳斯塔索怀里捂着眼睛笑了。
纳斯塔索腾出一只手，照着小埃博尼的额头弹了个脑瓜嘣，埃博尼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一瞬，爬起来哇哇大哭，跑回去扑到了卢的怀里“呜哇！！！他打我！！！！”
众人被小祭司逗的笑声不断。
时过境迁，风云变幻，石头沉入湖底。不知多少年后的一天，苔原狼部落的祖先来到此地，祭司决定在此扎根，苔原狼们兴奋的在附近探索。
【族长！大祭司！我们在湖里捞到了这个，你们看。】
黑色的石头上有着红色复杂的图案，祭司触摸到图案，感觉彻骨的寒冷，还有无尽的悲伤。
【这是…纳斯塔索？】面对着眼前的黑石，脑海中的传承让祭司无法理解，图案拓在了兽皮卷上，石头被重新沉入湖底。苔原狼部落向苔原深处走去。
命运的齿轮合辙，开始转动，荒凉的对岸，看不见的石缝中有植物在悄悄发芽。
兽神与纳斯塔索的羁绊让我们再次相遇。
【呵！这么大阵仗啊！】
【那是，我家小祭司出游，那必须前呼后拥啊！】三岁的埃博尼骑在西莫脖子上，一手抓着西莫的头发，一手指向前方，五个兽人围成一圈保护着部落的小祭司出去遛弯。
难得的夏日，灌木中生长着大片的小花，兽人们争先恐后的采来花朵举到小祭司面前，格力亚举着一把杂七杂八的花问，【是不是埃博尼选中谁谁就有机会相伴一生啊？】
【去去去，我家宝贝蛋儿看的上你们这帮大老粗？】
埃博尼捻起一朵紫色的小花，【花…花香。】埃博尼看不到哥哥的脸，把花插到了西莫鼻孔里，【哥哥，闻，香。】
西莫闻了一口，嗖的一声花被吸进鼻子里，西莫憋的直摇头，【嗯！嗯！香到鼻子里了，香死了！埃博尼先骑别的大狼狼好吗?】
【我来我来！】
【骑我！】
听到哥哥说香，埃博尼咯咯的笑，闻了闻另一只手上的小花，【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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