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
人生不可控之事也比比皆是。
在玄泽的设想里，望玉会在他的保护下，做他想做的一切事。
他会成为玄泽的另一面，将那些人生中缺席的关爱，无处分享的郁闷，时常存在的孤寂统统驱逐，望玉会是这世间最随心所欲，最自由，最快乐的白虎。
他的身上不会有名为责任的枷锁。
事情是什么时候变得不可控的呢？
山风穿过神宫，带来些许尘世的味道。今年好像格外冷，玄泽目光穿过大殿，没有看到天气转暖的迹象。
要是春天来迟了，那月季花苗怕是活不成，要用法术护一护吗？可是望玉说要让它们自然生长。
玄泽的手指敲打着宝座的扶手，底下的人正闹哄哄吵作一团。
闹事的牵机族人都已经被控制住，然而流言却如四月飞絮，想要闹事者都吹着风，想要把事闹大。看戏的看戏，出气的出气。
牵机族人因着族里风气不好，对玄泽一直颇有微词，此次牵机伤亡惨重，更是以此为借口，最好让玄泽下不来台，出一口怨气。
“玄泽神向来强调公平、平等，此次牵机死了三十六个族人，他们可都是无辜之人，不过是上山看家人，便横遭此祸。百年前，族长胞弟因为伤了几个族人便被判处八次雷殛，要这么算，此次那白虎，便要承受三十六次雷殛！”牵机代表的声音在大殿回响，他说得洪亮，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有理有据。
识序忿忿打断他：“你们牵机引得恶鬼降世，还拿人族献祭，不知好歹不知悔过还敢在大殿妄言！”
“那是多木一人之事！他也因此死了，难不成你还要把他从恶鬼肚子里掏出来再罚一次吗？而且被多木蒙蔽的族人都已经绳之于法，等候发落，我们对此也无怨言，只是我们今日所谈之事，是那妖虎该如何处置。”
牵机代表说完又看了玄泽一眼，然而那凌冽的眼神如同利剑入水，没有泛起一阵涟漪就沉了进去。
玄泽压根没看他们。
丰谷早就和牵机不合了，牵机所造器具少有流通，丰谷早前拜托牵机造一个农耕机器，然而牵机数次推诿，就是喜欢颐指气使，看别人哀求，于是丰谷一气之下表示和牵机不再往来。
而此次识序更是落入牵机圈套，差点落入鬼口，愈发觉得牵机不顺眼，指着牵机就骂：“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觉翁瞧了瞧玄泽，其实昨晚他和识序就找玄泽聊了此事，流言虽然甚嚣尘上，但毕竟不是真的，过个百年，就没人记得了。
然而玄泽却摇了摇头说：“会有人记得的，没有澄清的事情，就像沉在河底的淤泥，只要有人翻一翻，就使水变得浑浊，无论那水曾经有多么干净。”
即便淤泥是避免不了的，再清的水，底下都会有淤泥，但玄泽希望望玉做那天下至清的水，没有任何污名。
觉翁知道恶鬼一事归根结底是牵机族自己造的孽，那死伤三十六人，要算也只能算他们自己自作孽不可活，重要的是不言的预言，他看向牵机身侧的不言，问：“不言预言应该先告知玄泽神和各族长老，你们擅自向人族传播预言，已造成惶恐，而我们如今连预言是真是假都不能确定。”
不言梗着脖子回答：“自然是真的，长老开了天眼是事实。”
不言族人看过非真的预言，不过也就一面，看到了望玉怒目圆睁的模样，确实有些可怕。但无论望玉怎么样，他们现在是和牵机站在一边的，若是牵机有事，他们族也要没落。
“你们若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可以……”
“他不是魔头。”玄泽终于发话了，打断了不言。他已经在非真那里看过了，他知道不言想要展示的是什么。
众人看向玄泽，他的身上又透露出了说一不二的气势。如同百年前众人以为玄泽好脾气、好说话，但他在自己的原则面前没有后退一步。
“三十六雷殛，可以。”
“但恶鬼之事，因牵机而起，祭祀人族无数。那三十六死去的牵机族人，归根结底，也是你们牵机咎由自取。”
“涉及恶鬼之事的牵机族人，全部处死。”
牵机族人还想说什么，可是三十六道雷殛在前，震得他不敢开口。
普通四族之人，挨过三下已是了不得，整整三十六下，那妖虎岂不是要魂飞魄散、
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人神最忌。
他们本意是想看玄泽让步，看玄泽为了那虎低头。
可玄泽冷血至此……
玄泽继续说，
“不言随意散播预言，造成人族惶惶不安，已违背四族在四方立足之根本。”
“此后，在越山设立结界。愿意与人族交好者，下山。不愿者，永驻山上。”
越山……四方最北的雪山……
牵机和不言不平，这是活生生的监禁！
然而玄泽又说：“此次恶鬼之事，知而不报者，该当何罪？”
众人咽了咽口水。
去死和坐牢。
他们选择坐牢。
牵机和不言众人皆低头作揖，无声表示可以。
众人退去，神宫复归安静。
玄泽听到山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听到落叶飘落到地上的声音，他就这样坐在宝座上久久地听着。
如同第一次感受到一样，六觉都被放大，好像与风、与叶、与云、与一切都有了联系。
玄泽叹了口气，如果平凡一点就好了，就不会被所有人的目光关注，也不会有人盯上望玉。他们还有很多事可以一起做，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一起去。
是神又如何呢？他无法让时光倒流，阻止事情发生；他也无法做到消除一切贪婪的思想，让每个人都是好人。
玄泽等到夕阳沉沉，才去见了望玉。
望玉还是那样，在玄泽的面前，永远是一脸天真和真诚。在看到望玉的一瞬间，玄泽那点忧郁都烟消云散。
他好像在哪里都没关系，关多久都没关系，只要玄泽高兴，只要玄泽来看他。
傻虎。玄泽心里默念。
“讨厌过现在的状况吗？”玄泽问。
“没有。”望玉很乖得摇头，他仍旧很板正得坐在床上，抬头望着玄泽。就像小时候一样，只要玄泽抬手，就可以摸摸他的头，“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的。”
“但如果没有遇到我，你就不会遭受这些，被人陷害、诽谤，还被关在这里。”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早就死了。赤铁会吞噬我的身体。我不会看到这么好看的四方。也不会认识春长和春在。不会吃到春长在这么好吃的果子，更重要的是，我就不会认识你了。”
望玉看着玄泽，很认真又很郑重地说：“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的，我希望你开心。”
每次都这样。
望玉每次都能让玄泽心口一酸。
这世上不会再有这么诚恳的眼睛，不会再有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了。
玄泽抬手摸了摸望玉的发，终于是抵不住这灼灼目光，手掌下移盖住了望玉的眼睛。
望玉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用睫毛去触碰玄泽的掌心。
他看不见手掌背后玄泽红了的眼睛。
更看不见玄泽慢慢贴近的脸。
玄泽亲亲印下一吻。
稍纵即逝的吻。一触即分。
然而玄泽仍旧弯着腰，保持着很静的距离。
呼吸交缠。他在等望玉的反应。
不同于黑气中孤注一掷的吻。不同于昏迷间偷偷尝试的吻。现在的两个人都很清醒。
望玉怔怔地移下玄泽覆盖在他眼前的手，他带着不可置信，但玄泽近在眼前。
他在玄泽的眼里看到了自己，但他仍然要问：“我…我可以再亲一下吗？”
玄泽失笑，说：“可以。”
望玉将玄泽拉近，他吻得珍重，吻得小心。
天色已沉，月亮高悬。
玄泽透不过气，扭头想要逃离。
但望玉追着不愿意分开，换成一下一下轻啄玄泽。
良久，望玉才扭头抵在玄泽肩膀。
“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望玉平复心情，抬头看着玄泽，眼里带着希冀。
玄泽没有回答，望玉觉得有那么一瞬间玄泽非常难过。
“我……我希望你快乐。”玄泽答所非问。
“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很快乐。”
玄泽闭了闭眼，酸楚快要溢出胸口，心口和腹部都在隐隐作痛。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望玉第一次在玄泽身上看到了狼狈和慌乱，他很着急地问：“怎么……怎么了吗？”
望玉四肢都僵硬不敢动作，一下子如坠冰窖，怕玄泽说不喜欢。
然而下一秒，玄泽就把他抱住了，闷闷地说：“小虎，你还没有去见过外面的世界，你不知道世界上其实还有很多很好很好的人……”
望玉回报玄泽，他觉得玄泽此刻十分脆弱。
“也许你对我的喜欢，只是…只是一种依赖……等你遇到那个……真心喜欢的人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你对我，不是真正的喜欢……”
望玉皱眉，不知道玄泽为什么说着推开他的话，却还要抱他这么紧。
他很肯定地回答：“我就是真的喜欢你，就算我去见一千个一万个其他人，我也还是最喜欢你！”
“我不是因为和别人比较了之后才喜欢你的。我也不会拿你和别人比。他们都不配。”
望玉一句句肯定的喜欢，让玄泽想要重新封闭的心再也没有变得坚硬的能力。
没人不喜欢这样肯定的爱。
没人能在被偏爱后若无其事地回到没人关爱的角落。
玄泽闭上眼睛，贪恋这一刻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感情。
“你…喜欢我吗？”望玉问得小心翼翼。
“嗯，”玄泽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很小声，“喜欢的。”
望玉欣喜若狂，想抱着玄泽转圈，但玄泽看起来真的很脆弱，他怕惊着玄泽，于是也轻声说：“那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吗？”
这一次，玄泽还是没有回答。
玄泽从望玉的怀抱里离开了，这是千年来唯一有过的温暖。他眷恋，但还是要放手。
玄泽没看望玉，而是拉起了他的手，施法在望玉手上纹上了一道红色的印记，像是连笔写成的文字。
玄泽摸着纹好的印记。这是神族的传统，会在身上纹上至亲至爱的名字。但他没告诉望玉。
正如他也没告诉望玉，封在纹身里的，还有他的一缕神识。
这样的神识，会存在多久呢？
会比望玉忘了我的时间还久吗？
还是想念我久一点吧。玄泽在心里贪婪地想。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玄泽对望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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