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是痛彻心扉的冷。
玄泽仿佛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体内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
昏沉的意识仿佛要陷入沉睡,挣扎着,却睁不开眼。
他听到耳边传来风声,温柔地席卷着他。
意识随着风飘远,他听到了柴火燃烧噼啪的声音。
眼前展开了一幅画面,那是在九洲的日子……
他们一家会找一个没有人的空地,围着篝火,哥哥会吹笙,母亲和姐姐会拉着他一起跳舞,而父亲在一旁打着节拍,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们。
那是特别无忧无虑的日子。
然后他长大了,撞见哥哥和青女的约会。
哥哥说这就是我弟弟玄泽,福泽的泽。
母亲说等哥哥和青女姐姐成婚,你就可以当小叔了。
他问母亲小叔是什么意思。
母亲说就是家里会有新的小生命,母亲会成为一个奶奶,而他会被叫做小叔。
他不理解小叔的含义,但他喜欢新的生命。
他曾经非常期待,那个会叫他小叔的新生命。
再然后,恶鬼现世了。
痛苦在心口漫延,他挣扎着不想看这段记忆。
能不能倒回去……求求了……能不能倒回去……
然而时间不可逆。
他终于是看到了玄淮在恶鬼中护着他而身受重伤的样子。
他看到人来人往中只有他没事干的日子。
心痛,自责,无力……
但是他再次看到母亲为他挂乾坤玉的时候,他看懂了那充满期望和爱意的眼神。
他听到父亲说难当大任,可父亲还是雕完了莲花玉。
他以为父亲觉得他没用,却没理解父亲对两个水系之子,同样难舍难分的感情。
他以为自己身上只传承了责任,却忘了家人对他……浓浓的爱。
他想再看看母亲的眼睛,可一切又再离他远去。
“母亲!”
“小泽,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我想和你们待在一起,母亲……不要走。
玄泽无法开口,痛苦堵在胸口无法宣泄,如同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他难过得要哭,但黑暗中他还是发不出声。
他伸出手,想追着母亲而去,然而有另一双温柔的手拉住了他。
玄泽一顿,继而落入了一个很温暖很安心的怀抱。
是谁?
这正是他极度渴望的温暖。
温热拂过他的眼角,鼻尖还有唇。
如同一下从冬天回到春天,他看到黑暗一点点散去,新苗破土而出,他落到了一个舒适又安全的区域,然后再次陷入昏睡。
玄泽在低声交谈中苏醒。
“你说玄泽醒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又不是我把他关进去的。”
“但毕竟从小被玄泽养在身边……”
“你担心什么,他只是暂住在那里,又没人怎么样,等风波平息……”
玄泽茫然地看着寝宫,低声喊了一声:“望玉?”
没人应答。
望玉从来不会离开他很远的。
于是他又试探着喊了一声:“望玉?”
还是没人应答。
去了哪里?
玄泽匆忙下床,跑出寝宫却看见觉翁和识序站在廊下。
两人见玄泽醒了纷纷松了一口气朝玄泽作揖。
还问等俩人开口,玄泽便先问了:“望玉呢?”
“这…这…”觉翁捅了捅识序让他开口。
“咳咳,这个玄泽啊,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识序斟酌着开口,“那天望玉神力汹涌,百米之内都被夷为平地,所以……所以那天困在石洞内的牵机族人,都被埋于乱石之下,等我们…把他们挖出来的时候……”
玄泽皱眉:“他们怎么了?”
识序叹道:“死了三十六人。”
玄泽眉头皱得更深了。
觉翁问道:“恶鬼本已除尽,那缺口也已经被堵住,为何这世上还有恶鬼气?”
识序现在对恶鬼是狠得牙痒痒,听说望玉染了恶鬼气他大吃一惊,但他不信望玉和多木一样会私下联系恶鬼,后来打听到那天望玉是见了非真之后才这样,再加上近来不言的一系列操作,他更是笃定,愤愤道:“一定是那非真搞的鬼,他素来是多木的狗腿,说不定恶鬼之事他早就知道!”
玄泽沉默半晌,继续问道:“望玉呢?”
识序铺垫了半天,但最要紧之事还没说呢,于是他说道:“玄泽你先别急,你昏迷这几日那非真真是搞出了很多动作,这本是我们四族纷争,但不言将那牵机死伤的情况散播了出去,还说不言有了新的预言。”
玄泽有点不耐烦,问:“什么预言?”
“他们说四方有魔头降世。这魔头……是一只白虎……”
“一派胡言!”玄泽怒火攻心,他不过昏迷了几日,这不言就要将祸水东引,还敢引到望玉身上!
“知道知道,我们都知道,”识序没猜错,这望玉在玄泽心里果然不一般,于是赶紧安慰玄泽,“这本不是什么大事,问题还是出在那不言身上。只是那天动静太大,整个四方都有所见证,此时不言预言一出,人族才会纷纷响应。那望玉便是怕人族都来祈山,才会自愿去镇妖狱里待着。”
“镇妖狱?”
“嗯嗯,他是自愿去的,自愿,我和觉翁拦都拦不住。”
觉翁看玄泽面色苍白,说:“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望玉吧?”
识序点头:“是的是的,一起去看看吧,那孩子,挺倔。”
玄泽思考了一下说:“不必,我先去不言。”言罢,玄泽便消失在识序和觉翁面前。
识序和觉翁面面相觑。
“怎么办?”
“跟上啊!”
“啊?”
“快点啊!万一玄泽把不言杀了怎么办?!”
“哦哦快走快走!”
此刻不言正躺在房内望着天花板,焦灼不安。
望玉没死。
活得好好的。
玄泽根本不会杀望玉,即使望玉被恶鬼气占据身体。
想通这一点的不言浑身发冷,玄泽不杀望玉,谁能杀望玉?
玄泽要保望玉,那怎么绕过玄泽?
玄泽怕谁?
谁能战胜玄泽?
玄泽在意人族。
只要四方人族都认定望玉是祸害,那玄泽一定保不住望玉!
于是他散播了舆论。
那天的动静震慑四方,大家议论纷纷。
即便只有一个山头受到了损害,但已经在人族的心里种下了不安的种子。
弱小的人族,贪生怕死的人族……他只是吹了一点点风,他们就会蜂拥而上……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非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
“咳咳,”非真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死亡的恐惧从头到脚笼罩着他,是…是望玉吗?难道是今天?可是…可是望玉不是被关在镇妖狱吗?
他不敢回头,他怕对视上记忆中那双恐怖的眼睛……
“是你散播的谣言?”
玄泽的声音从脑后传来,一瞬间的如释重负让他没注意到玄泽的声音是那么冷。
“玄…玄泽神……”非真回头朝玄泽爬去,然而玄泽却步步后退。
非真咽了咽口水,掩盖自己的心虚,换上一直以来的畏缩的神情,对玄泽说:“不…不是谣言……”
玄泽看着非真,他不相信望玉会变成魔头,即便真有预言,也不该随意向人族散布,玄泽怒喝道:“不言若有预言,应第一时间知会我,并通知其他三族长老,而要不要告诉人族,则应该在众人商讨过后!”
“那…那日动静太大,人族民心不安,而且牵机死伤三十六人,需…需要一个交代……”非真早就想好了措辞,以防万一。
“人族怎知牵机死伤三十六人!”
“牵机久居曲桥,和人族交往密切……他们终会知道的,与其瞒着……不如坦诚公布,以免来日心生猜忌……”
“哼,”玄泽嗤笑,“坦诚公布?那也应该和牵机坦诚公布,而你散布魔头预言,挑起人族事端,是要将望玉推到风口浪尖!”
“你和望玉有私怨?”
“那日在山上望玉为何会沾染恶鬼气?是你吧?”
玄泽用法力化出的剑就悬在非真颈侧。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他明明看到是望玉杀了他,可为什么…为什么玄泽的杀气那么重?
“不…不是的…”非真不断后退,玄泽身上的气息太恐怖了,仿佛一下子刺激到了躲避危险的本能。
“你看到的预言,到底是什么?”
玄泽从非真房中出来的时候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什么魔头。
识序和觉翁看到玄泽干干净净从非真房中出来的时候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玄泽没有冲动杀了非真。
“看好他。”玄泽留给识序和觉翁这句话,就消失在了门口。
既然最终是望玉杀了非真,那就让他杀吧……
玄泽来到了镇妖狱。这是九洲的旧建筑,那时候大妖横行,常有大妖关在这里教化,后来四方太平,鲜有恶妖,这里也渐渐没落。
其实说是镇妖狱,也不过是靠神仙的法术镇压在此罢了。人族以为只要进了这里,妖就不会作乱。
望玉也是为了安抚人族,才会进来这里。
玄泽踩过落叶,发出沙沙声,这异常的声音让玄泽莫名心跳加速,越靠近远处的亮光,心跳越快。
望玉已经知道我来了吧?
他现在在想什么呢?
他会不开心吗?毕竟是为了我才会自己进来这里。
玄泽有一瞬间的退缩,怕望玉心有怨怼。
但终究是想见望玉的心情更加迫切。
牢狱的禁锢对玄泽来说如同虚设,他一挥手,就看到了在床上正襟危坐的望玉。
这禁锢对望玉来说也是一样的,他待着这里,只是因为他愿意。
没有想象中的破败,那总是纤尘不染的白衣也没有沾染任何牢狱内的污渍
一时无言。
“你……”
“你……”
玄泽和望玉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玄泽说,不知为何,有点尴尬。
“你好点了吗?”
“嗯。”
望玉不知道为什么玄泽有点冷淡,他有点坐立难安。
毕竟他对玄泽做了不太好的事,不知道玄泽有没有发现,不知道玄泽现在的态度是不是因为发现了所以生气了。
望玉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他在梦里梦见玄泽亲了他的嘴巴。又软又甜。所以趁着玄泽昏迷,他也试了一下,果真是又软又甜的。
事先没有问玄泽,他有点不好意思。
望玉回想时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巴,在烛光照耀下,晶莹剔透。
玄泽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那个……我…”望玉心想,还是应该和玄泽说一下的。
“我会尽快让你出去的。”玄泽说。
“啊?哦…没关系的……”
“什么?”
“我说我待着这里没关系的,关个千年百年都行,小泽,你不要去做为难的事情。”
望玉说得很诚恳,看着玄泽的眼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玄泽终究是心软了一大片,走过去摸了摸望玉的头说:“总会还你一个公道,不是你的错误就不需要你来承担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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