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只在恩泽出门那天停了,之后又洋洋洒洒地下了起来。无人打扫的屋角都积起了厚厚的雪,如同白色的城墙一般,隔绝了外界。
住在里面的人啊,对此一无所知。
恩泽没日没夜般地画了三日,总在望玉催促下才会去睡,每天也不等天亮了就起来画画,任凭望玉营造的氛围是多么温暖,恩泽都如同铁打的勇士一般能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去面对寒风的摧残。
但望玉是不会让恩泽去经历寒风的。
屋内只有一个小小的炭盆,却始终如春天般温暖,望玉会去外边接水、烧饭,恩泽是一点冷风也没吹到。
这天一早,望玉觉得日子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倒不是说两个人一直不出门不好,他是巴不得和恩泽两个人就这样天天待在一起,但恩泽不能这样没日没夜地画画呀。
望玉坐在小厨房的板凳上庄严地生着火,橘黄的火光摇曳地照应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凌冽的侧脸线条。
明桑花躲在春在后面远离明火,她觉得春在最近和望玉说话属实是放肆了些,她真怕阴晴不定的望玉哪天又突然发火。
春在和望玉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什么实质危险,但对她来说就不一样了,城门失火,殃及花花啊!
春在确实一点也不拘束了,自顾自地就搬来另一条小板凳,坐在了望玉的边上,问:“虎大人今天找我们来干嘛?玄泽神吃不惯你做的面了,还是要我们去打包云来的饭是不是?”
明桑花用花瓣戳了戳春在,暗示她说话再客气一点。
望玉如今是一副任人戏弄般的模样,一点也不在乎春在戏谑的口吻,反而是有点红了脸,用一种不好意思但偏偏又要炫耀一下的语气说:“不是,他说我做的面更好吃。”
“那也不能天天吃,顿顿吃吧?”春在那天远远看了一眼恩泽,人是健康的,但还是太瘦了些,她可不想这望玉又作什么妖,把人家再给弄憔悴了。
明桑花这下变成了用花瓣拍打春在了。
“又不是每顿都吃一样的!”望玉有些急眼,用法术拨动了前几天让春在带回来的菜篮子,里面的羊肉牛肉鱼肉等食材皆已经少去了一大半,这还都是按照两个人吃一星期的量买的。
望玉接着说:“羊肉的、牛肉的,清蒸的红烧的我都做过,他……他吃得可开心了。”
百年冷脸魔头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红晕。
春在啧啧啧了几声,说:“你还有这能耐呢,看来你俩这日子过得真是不错啊。”
春在说完还故意用肩膀碰了碰望玉的肩,望玉那想要炫耀的尾巴又快要翘起来了,但春在没给他机会,她问:“所以,你今天找我们干嘛来了?”
望玉回:“春长在明天能开业么?”
“明天?您这是上午栽树,下午就想乘凉啊,我们是开店,不是开扇门。为什么突然要提前开业啊?”春在原以为还有一个星期的筹备时间,但提前开业也不是不行,她只是很需要搞清楚望玉在想什么。
这些年她始终没法与望玉沟通,望玉把自己封闭成了只会发出声响的人偶娃娃,旁人窥不得他的心思,只能听他的安排,从他的做法去猜测他的心迹。
如今有恩泽在,春在是想着法让望玉多说一点,希望当年天真活泼的小白虎能够回来个一星半点。
也希望,再遇到无能为力之事时,望玉不会再过于偏激。
望玉透过厨房的小窗看向屋子,叹了口气说:“他不出门。”
只知道画画,也不知道看我一眼。望玉心想。但这话他不好意思说,老虎皮也没有那么厚。
“哦~~”春在很懂地点了点头,说:“不出门确实不行,那这样吧。再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保证春长在在桃叶镇顺利开业!”
望玉点点头,继续生火了。春在识相地拎起藤蔓都快要逃出门口的明桑花准备走了。
“咳咳,那个。”望玉不好意思地开口叫住了春在。
“怎么了?”春在迷惑转头。
“这个……”望玉向春在比了个手势,继续说:“开业那天……”
“哎呀我懂我懂,虎老板你放心!”春在调皮地向望玉眨了眨眼睛。
望玉已经不往这边看了,明桑花看望玉脸的火光,好像真的似望玉的怒气在燃烧一样,她吓得急急忙忙拉春在走了。
明桑花哆哆嗦嗦,用娇弱的语气问:“春在姐,你也太大胆了点……”
春在不以为意:“这有什么,老虎嘛,顺着毛捋一捋,就乖啦!”
明桑花:“以前怎么没见你捋一捋……”
春在答:“以前我哪敢捋,他身上都是逆鳞,别说捋了,站他身边都扎得慌。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栓他的人了。”
春在意味深长地看向被白雪覆盖的小屋,她不知道住在里面的人有没有观察过,他的屋子的雪,比旁边的都要厚些。
但困得了一时,困不了一世。
纵使心甘情愿被囚,人族寿命也不过百年……
春在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乐今朝享,想那么久远的事干嘛。”
她又对着明桑花说:“我就知道每次找我都没好事,你看我捋了老虎毛,老虎可不就好说话多了。要真明天就开业,我不得累死,老娘可是几百年没有这样的清闲日子了……”
———
恩泽是在元旦那天将画都画好的,早上的时候望玉还在想如何将恩泽骗出门去,没想到恩泽自己开口了:“走吧,今天我们一起出门去,过元旦。”
望玉如今是没有元旦的概念的。从前他是很喜欢元旦的,因为是山下的大节日,也会有集市,有集市就有借口下山玩。
但自从玄泽走后,就没人陪他过节了,他也没有吃喝玩乐的心,时间对他来说没有意义,过节就更加没有意义了。
恩泽将大伯大娘订好的画都装在了布袋子里,本来想背小竹筐的,但望玉不让恩泽背,一定要帮恩泽拿。
望玉个子高,又穿着大氅,尤其这大氅还是秦叶臻这个富家公子的,更显华贵,配上他这个破烂竹筐,总有股子不协调。
于是恩泽便换成了布袋子。
可以理解望玉想做事的心情,那便让他做吧!恩泽心想。
本来望玉是不要穿这个大氅的,但恩泽这里没有适合他的衣服,这几天他太过高兴,忘记让春在送他的衣服过来,在家的时候还能套套恩泽的衣服,出门的话就不太合适了。
虽然他自己觉得挺合适的,但恩泽坚持说不合适,一定要他披上大氅,说这才有个人样。
吓得望玉以为自己露出了老虎尾巴,不敢再与恩泽争辩,任凭恩泽摆布,夹着老虎尾巴做人。
等恩泽装好了画,俩人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没想到刚开门就发现门口站了个人,一副准备敲门的模样。
是春在。
望玉见了皱了皱眉,但春在跟没见到他似的,自顾自地就和恩泽说话:“这位小公子好啊,今天我们春长在开业,欢迎您来坐坐。”
春在又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了一张手写的单子,上面是春长在的甜品菜单,还写着打折的字样。
“春长在?是那个发家于曲桥的百年甜点店吗?竟然来桃叶镇开店了?”恩泽很是惊异地看着春在。
眼前的姑娘穿着鹅黄的裙子,十分灵动活泼。
“欸!就是我们!”春在打了一个响指,很是骄傲地说:“这位公子真是见多识广!今天一定要来捧场啊!”
春在说完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堆包装好的小零嘴塞给了恩泽,在望玉威慑的眼神中,和恩泽挥手拜拜了。
“春长在居然会来桃叶镇开店。”恩泽和望玉走在去镇子的路上,望玉接过了恩泽手上的各类零嘴,变成了恩泽的移动口袋,让恩泽可以边走边剥边吃。
“你以前就知道春长在吗?”望玉问。
“嗯,秦叶臻和我说的,他去吃过,说可好吃了,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最重要的是非常赏心悦目,有很多桃叶镇没有的稀奇样式。”
望玉心想完了,他不该让春在只上一个酪樱桃的。但他转念一想,反正店都开了,再多准备些其他的样式应该也不难的,以后就让春在怎么稀奇怎么来。
“那你没有打算自己去尝一尝吗?”望玉问。他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恩泽对四方各地的风景和特产都略有了解,而且也有好奇,但恩泽似乎都没有要去玩的意思。
“是打算去的。”恩泽回。
其实他有一个游玩的清单。他有一个打算,等攒些钱,就要去四方到处看看。具体要攒多少钱才出发,或者要等到几时再出发,他都没有规划。
他生来就是孤儿。一切的情感牵绊都在桃叶镇,虽然不多,但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他在这些日常的问候和交道中,能感觉到被在乎,被牵挂。
若真要离开几个月或者几年的时间去远游,也一定是要等他攒够了支撑自己离开的安全感,不会患得患失,能够独自去面对陌生的环境才行。
“但我胆小嘛,一个人不敢走远,也不能事事都拉着秦叶臻。”恩泽不想把这些脆弱的心思都剖析给望玉听,怕望玉听不懂,又怕望玉会误解,于是胆小鬼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是胆小鬼的理由。
“以后我陪你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望玉很笃定地说,郑重地像给出了一个承诺,应该有签字画押,应该有人见证,平淡的谈话和普通的街角似乎都配不上望玉的郑重。
恩泽没有说好,他笑着说:“谢谢你。”
恩泽心想,即便以后望玉要走,即便最后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也谢谢你曾经给过我承诺,让我有那么一刻,被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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