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安静得可怕。
只有香槟酒液顺着桌沿滴落的声音，嗒，嗒，嗒，像倒计时的秒针，敲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我站在一片狼藉中心，裙摆湿透，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像裹了一层无法挣脱的羞耻。脚边是碎裂的玻璃，折射着画室里暖黄的光，却只让我感到刺骨的寒。
苏晴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她微微张着嘴，看看我，又猛地转向旁边的江珩，那双总是清澈含笑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和一丝逐渐浮现的、被背叛的痛楚。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江辰的反应最快。他几乎是瞬间就侧身将苏晴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这个保护性的动作做得自然而然。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目光先像淬了冰的刀子一样狠狠剐过面无表情的江珩，然后才落回到我身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惊怒，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沉的、几乎让我无法承受的失望。
“林晚，”他开口，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显得异常低沉沙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太知道了。每一个字都像从我灵魂里撕扯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真实。
而江珩。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骤然降临的冰山。刚才那一瞬间外露的、几乎要撕碎我的怒意，此刻已经完全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可正是这种平静，比他任何暴怒的表情都更让人胆寒。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周围的宾客们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惊醒，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惊疑、兴奋和看好戏的表情。这场原本温馨浪漫的画室开幕酒会，彻底成了了一场丑闻现场。
“江珩……哥？”苏晴的声音带着颤抖，从江辰身后传来，带着最后一丝不敢置信的求证。
江珩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苏晴，也没有看江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像锁定猎物的毒蛇，牢牢钉在我脸上。
他朝我走了过来。
步子不快，甚至称得上从容，鞋底踩过地上的酒液和玻璃碎片，发出轻微的吧唧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碰到翻倒的桌腿，险些摔倒。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香气，此刻却混合着一种危险的戾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挣扎了一下，却撼动不了分毫。
“放开她！”江辰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警告。
江珩终于吝啬地分给了他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兄弟情分，只有居高临下的冰冷和漠然。“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拽着我，转身就往外走。
“江珩！”
“哥！”
江辰和苏晴的声音同时响起。
但江珩充耳不闻。他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我拉出了画室。我踉跄着，狼狈不堪，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如同实质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画室的门在我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外面夜风凛冽，吹在我湿透的裙摆上，激起一阵寒颤。
他一路沉默地拽着我，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宾利。车门解锁，他拉开后座车门，毫不客气地将我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俯身坐了进来，重重关上车门。
“开车。”他对前面的司机命令，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逼仄的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我蜷缩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一角，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刚才攥过的、火辣辣的疼痛感。我不敢看他，只能偏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后知后觉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我不仅搞砸了任务，还把金主爸爸给卖了。江珩会怎么对付我？那笔天价违约金？还是更可怕的……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嘲讽的冷笑，在寂静的车厢里突兀地响起。
我浑身一僵，慢慢转过头。
江珩正看着我，窗外流动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股杀意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味？
“林晚，”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我倒是小看你了。”
我抿紧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他挑眉，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压迫感再次袭来，“事实是，你拿了我的钱，签了我的协议，然后在我弟弟和弟妹面前，把我卖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致命的危险。
“我……”我想辩解，想说我是良心发现，想说我不忍心再骗苏晴，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在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时，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我只是梗着脖子，硬邦邦地重复：“我不干了。钱……我会想办法还你。”
“还？”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拿什么还？你那点薪水？还是你准备卖掉父母留下的房子？”
我脸色一白。他连这个都查到了？
“林晚，”他靠回座椅，姿态重新变得优雅而疏离，仿佛刚才那个失控拽我出来的人不是他，“游戏不是你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能结束的。”
“那你还想怎么样？”一股破罐破摔的勇气支撑着我，“事情已经捅破了，苏晴和江辰都知道了！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失败？”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幽深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未必。”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事情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挽回？难道他还能把说出去的话吞回去不成？
车子没有开往我家的方向，而是在一个陌生的、看起来守卫森严的高档公寓楼下停下。
“下车。”江珩命令道。
“我不去！我要回家！”我死死抓住车门把手。
他转过头，眼神淡漠地看着我：“林晚，你需要冷静一下。而且，我们之间的‘合作’，还没谈完。”
他语气里的不容置疑让我感到绝望。我知道，我根本没有选择。
我被他半强迫地带进了公寓顶层的复式套房。装修是极致的冷硬现代风，黑白灰的主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奢华，却毫无烟火气，冷冰冰得像样板间。
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完全没有招呼我的意思。
我站在客厅中央，像个误入禁地的囚徒，浑身湿冷，手脚冰凉。
“去洗个热水澡。”他背对着我，晃着手中的酒杯，声音听不出情绪，“衣服我会让人送来。在你想到‘还钱’的具体方案之前，你最好待在这里。”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挺拔冷漠的背影：“你要软禁我？”
他转过身，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
“不，”他淡淡地说，“我只是在确保我的‘投资’，不会血本无归。”
他看着我，唇角似乎弯了一下，那笑容没有任何温度。
“毕竟，林小姐，你今天的‘表演’，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但效果……似乎比我们原定的剧本，更有趣，不是吗？”
我看着他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算计，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个男人，他根本就没有底线。
而我，似乎从一个泥潭，跳进了一个更深的、更可怕的漩涡。
画室里的当众揭发，根本不是结束。
甚至，可能只是另一场更疯狂游戏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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