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丑萌的陶土小兔子还蹲在我的书桌角落，黑豆似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我。苏晴父母离开后那几天，我把它塞进了抽屉最深处，眼不见为净，但心里的那块疙瘩，却越硌越深。
江珩的“资金已转”像一笔烫手的赃款，安静地躺在我账户里，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底线。我没再主动联系苏晴，她发来的消息，我也回得敷衍，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虚情假意。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冷淡，联系也渐渐少了。
就在我以为这场荒诞剧会在我单方面的消极怠工中无疾而终时，苏晴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林晚！我的画室终于布置得差不多啦！周末有个小型的开幕酒会，都是些朋友，你一定要来哦！[转圈]」
后面附上了地址和时间。
我看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去吧，意味着要继续这场欺骗，在更多人面前演戏。不去吧……江珩那边怎么交代？而且，内心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似乎还有一丝不甘心在蠕动——我想亲眼看看，江辰和苏晴的“幸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最终，那点阴暗的好奇和某种破罐破摔的惯性，驱使着我回复了一个「好」。
周末傍晚，我挑了一条看起来得体又不算太用力的黑色连衣裙，化了个淡妆，打车前往苏晴的画室。地点在城南艺术区一个僻静的角落，闹中取静。远远就能看到暖黄色的灯光从巨大的落地窗里透出来，人影绰绰。
走到门口，我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脸上准备挂上整晚的、社交性的微笑，推门走了进去。
画室比我想象的要大，宽敞明亮。雪白的墙壁上挂满了苏晴的画作，多以清新明亮的色调为主，花卉、静物、还有一些朦胧的风景，确实能看出她的灵气和某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空气里漂浮着香槟、红酒和淡淡的花香。
来的人不少，大多是些看起来搞艺术或者相关行业的年轻人，也有几个衣着体面、像是藏家或画廊老板模样的人。苏晴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及膝小礼裙，正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交谈，侧脸带着羞涩又兴奋的笑容。江辰也在，他穿着深蓝色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和几个朋友模样的男人聊天，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苏晴身上。
那眼神，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眼里看到过的……温柔和纵容。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酸涩瞬间弥漫开来。五年，我和他在一起的五年，他看我的眼神，最多是热恋时的炽热，或是平淡后的习惯，从未有过这种仿佛看着稀世珍宝般的、带着光的小心翼翼。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只是那份温柔，从未给过我。
我端起服务生递过来的酒杯，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像个阴沟里的老鼠，窥探着不属于自己的光明。香槟冰凉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苦涩。
苏晴看到了我，立刻中断了和那位老者的谈话，提着裙摆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开心：“林晚！你真的来啦！我还怕你忙不来呢！”
她亲热地拉住我的手，手心温暖干燥。“快来，我带你看看我的画！那边那幅《晨雾》，就是你上次说很有感觉的那幅……”
她兴致勃勃地向我介绍着，语气里充满了分享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我看着她的侧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画室温暖的灯光，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江辰虽然一开始不太支持，但还是帮她找了这个场地，暗中联系了这位在艺术界很有分量的老先生（就是刚才和她交谈的那位）来捧场，还瞒着她，偷偷买下了她最喜欢的那幅画……
“他啊，就是嘴硬心软。”苏晴抿嘴笑着，眼角眉梢都是幸福，“其实他为我做了很多。”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江辰。他正好也看了过来，对上苏晴视线的那一刻，他脸上那种惯有的、略带疏离的冷漠瞬间融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浅却真实的笑容。他甚至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隔空向苏晴示意。
那一刻，他们之间流动的那种默契和温情，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彻底隔绝在外。
我手里的酒杯冰得刺骨。
一直以来，我给自己构建的 narrative（叙事）是：江辰冷酷无情，苏晴天真无知，他们的婚姻是建立在江辰对我的“背叛”和对苏晴的“蒙蔽”之上。我是那个受害者，是那个手握真相、等待正义（或者说报复）的复仇者。
可眼前这一幕，狠狠扇了我一记耳光。
他们看起来……是相爱的。至少，江辰是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或许不够“理解”但却实实在在地支持着苏晴的梦想。而我，我这个拿着黑卡、处心积虑想要破坏这一切的前女友，算什么东西？
一个跳梁小丑。一个被嫉妒和不甘蒙蔽了双眼的、可悲的破坏者。
“林晚？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苏晴担忧地看着我。
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死死盯着江辰，眼神大概不善。我赶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事，可能就是有点闷。”
我借口去洗手间，几乎是落荒而逃。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腕，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慌乱的女人，感到一阵彻头彻尾的恶心。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钱，而是对我自己感到恶心。
我利用苏晴的善良，践踏她的信任，试图摧毁她眼中那份真实存在的幸福。而我做这一切的借口，不过是江辰当年没有选择我。
这真的值得吗？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为了那笔肮脏的钱，把自己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唾弃的怪物？
外面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善意的哄笑声。我擦干手，走出去。
只见画室中央，江辰不知何时拿起了话筒。他显然不太习惯这种场合，表情有些局促，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向苏晴。
“我……我不太懂画。”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点紧张的沙哑，“但我知道，苏晴画这些的时候，是开心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台下安静下来。
“我以前觉得，稳定、按部就班的生活才是最好的。但她让我看到，人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为了喜欢的事情，眼睛会发光的那种。”他的目光温柔地笼罩着台下因为害羞而脸颊泛红的苏晴，“所以，这个画室，我希望它不仅仅是一个地方，更是她的一个梦。我会支持她，把这个梦一直做下去。”
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上。
苏晴捂着嘴，眼眶泛红，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所有的借口，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低着头，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地方。就在我快要走到门口时，手腕突然被人从后面用力抓住。
我愕然回头，撞进江珩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明显怒意的眼睛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穿着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黑色正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去哪儿？”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戏还没演完。”
他用力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骨头生疼，不由分说地要把我往人群里拉，方向直指正在接受众人祝福的江辰和苏晴。
“放开我！”我挣扎着，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江珩！我不干了！这钱我不要了！你爱找谁找谁！”
周围的掌声和欢笑声似乎小了一些，有人好奇地看了过来。
江珩眼神一厉，手上力道更重，几乎是将我拖行：“由不得你。别忘了协议。”
协议，违约金……那些冰冷的字眼此刻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恐惧和愤怒交织，让我浑身发抖。
眼看就要被他拖到那对耀眼的新人面前，成为他破坏这温馨时刻的工具，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愧、绝望和最后一丝良知的力量猛地从我胸腔里迸发出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甩开了江珩的手！
由于惯性，我向后踉跄了两步，撞到了旁边放着香槟塔的桌子。
“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如同按下了静音键，画室里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
高耸的香槟塔轰然倒塌，玻璃杯碎了一地，金色的酒液四处流淌，浸湿了我的裙摆，也溅到了旁边宾客的身上。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我，看着这一片狼藉，以及狼藉中心，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我。
江辰和苏晴也看了过来，苏晴脸上满是错愕和担忧，江辰则皱紧了眉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又扫了一眼我旁边脸色铁青的江珩。
江珩似乎也没料到我会反应如此激烈，他站在原地，眼神阴沉地盯着我，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
空气死寂。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站在破碎的玻璃和流淌的酒液中间，感受着脚踝被酒液浸湿的冰凉，看着周围或惊讶、或疑惑、或看好戏的眼神，看着苏晴那双清澈眼睛里映出的、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
最后一点伪装也被彻底撕碎。
我抬起头，不再看江珩，而是直直地看向不远处的江辰和苏晴，声音不大，却因为极致的安静而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画室：
“对不起。”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苏晴，对不起。江辰……也对不起。”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勇气，一字一句地，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解脱：
“我不是来祝福你们的。是江珩……是他雇我来……拆散你们的。”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
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能感受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苏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江珩，最后求助般地望向江辰。
江辰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将苏晴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如刀，先扫过江珩，最后定格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巨大的失望。
江珩站在原地，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怒意，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感觉身体里的力气正在被迅速抽空，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但奇怪的是，在说出真相的这一刻，在将这不堪的一切摊开在阳光下的这一刻，那压在我心头许久的、令人窒息的重负，仿佛瞬间消失了。
我知道，我完了。
工作，名誉，可能还有江珩的报复……一切都完了。
可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滚落下来，混合着脚下冰凉的酒液，咸涩无比。
这场由我开场、由我主演的荒诞剧，终于，以我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迎来了它的**。
或者说，是它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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