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知道》
第六章:二锅头兑麦乳精与“醉仙”大胖的迷惑行为
五分钱大大卷事件后,我在我妈眼皮子底下老实了三天。第四天刚瞅准她去晾被子的空档,大胖就像颗被踩了尾巴的耗子,滋溜钻进我家院儿,裤兜里揣着个油乎乎的纸包,神秘得跟揣了颗炸弹。
“晓峰!快!惊天大发现!”他压低声音,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爸藏酒的地方被我找到了!就在衣柜最里头!”
80年代的家属院,谁家要是没瓶二锅头,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北京爷们儿。我爸那瓶红星二锅头,平时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来客了才抿一口,平时用红布包着藏在碗柜最高处。我咽了口唾沫:“你偷出来了?”
“啥叫偷?”大胖把纸包往桌上一拍,露出个歪脖子的玻璃瓶,“我就倒了小半杯!尝尝味儿,跟电视里的大侠似的!”
瓶子上“红星二锅头”五个字红得晃眼,瓶口还沾着点酒渍,散出一股冲鼻子的辣气。我闻了闻就皱眉头:“这味儿跟酒精似的,能喝吗?”
“懂个啥!”大胖摆出大人样,“我爸说这是‘粮□□’,喝了浑身是劲儿!昨儿我看《水浒传》,武松喝了十八碗酒才打老虎,咱今儿也当个‘醉拳大师’!”
他越说越激动,踮着脚够到我家碗柜,摸出俩豁了口的搪瓷缸子,又从床头柜摸出半袋麦乳精——那可是我攒了半个月的“奢侈品”,平时冲半勺都得舔着杯子喝。
“看见没?高级喝法!”大胖往每个缸子里倒了指节高的二锅头,又狠狠挖了两大勺麦乳精,“甜酒!跟汽水儿似的!”
褐色的酒液混着乳白的麦乳精,在缸子里打旋,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甜辣混合味。大胖端起缸子就灌了一口,喉结滚动两下,突然脸涨得通红,“噗”地全喷在地上,舌头伸得老长:“辣!辣死我了!跟喝汽油似的!”
我笑得前仰后合,拿起自己那杯小心翼翼抿了一口。好家伙!一股热流从嗓子眼直窜到胃里,又辣又呛,麦乳精的甜味根本盖不住那股冲劲,活像喝了口“液态辣椒”。我也忍不住咳嗽起来,眼泪都呛出来了。
“不喝了不喝了!”我想把杯子?橘子?大胖却一把按住:“别介啊!武松打虎前也呛得咳嗽!再喝两口就习惯了!”他抹了把嘴,又硬着头皮灌了半杯,喝完还打了个带酒味的嗝,熏得我直捂鼻子。
没过多久,怪事来了。大胖的脸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眼神开始发飘,指着墙上我妈的挂历傻笑:“晓峰你看……那女的……长俩大苹果……”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学电?葡萄??武松走路,却一脚踩在自己裤脚上,“扑通”摔了个大马趴。
“哈哈哈……我……我打虎了!”他趴在地上乱挥胳膊,把我家暖壶都碰倒了,开水“哗啦啦”流了一地。我吓得赶紧去扶他,结果自己也觉得头晕乎乎的,看东西都重影,墙皮上的裂纹都像在跳舞。
这时我妈晾完被子回来,一推门看见满地狼藉:打翻的暖壶、洒了一半的二锅头、还有趴在地上学狗叫的大胖,当场就炸了:“张晓峰!王大胖!你们俩作死呢!”
大胖听见我妈吼,迷迷糊糊抬起头,对着我妈傻笑:“阿姨……你……你长得真像……我家那瓶……麦乳精……”说完眼睛一闭,直接瘫在地上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哈喇子。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提溜起来,又去拽大胖。可这小子喝了酒跟块石头似的,怎么拽都拽不动。最后还是我爸下班回来,皱着眉头把大胖扛回了家。
大胖他爸正坐在院里跟人下棋,看见儿子被扛回来,满身酒气还说胡话,脸都气绿了。当晚家属院就回荡着大胖的惨叫:“爸!我错了!再也不偷酒了!哎哟别打屁股!”
我也没能幸免。我妈把我按在小板凳上,指着空了一半的麦乳精袋子骂:“你说你!好好的麦乳精兑二锅头?你咋不往白糖里掺耗子药呢?啊?那酒是小孩能喝的吗?”她越说越后怕,最后眼圈都红了,“万一喝出个三长两短,我跟你爸可怎么活?”
那天晚上,我闻着自己身上残留的酒气和麦乳精味,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大胖趴在地上学老虎叫的傻样,还有我妈后怕的眼神。原来当“醉拳大师”一点都不威风,反而要挨揍,还得担心大人发火。
第二天大胖顶着个肿屁股来上学,见了我就哭丧着脸:“晓峰,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啥了?”
“明白武松为啥打老虎了!”大胖吸了吸鼻子,“他肯定是喝多了看错了,把老虎当成猫了!”
我们俩蹲在操场边笑得直不起腰,旁边路过的高年级学生闻着我们身上若有若无的酒味,奇怪地看了我们一眼。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童年的傻事就像二锅头兑麦乳精,当时喝着又辣又呛,事后想起来却带着点傻乎乎的甜味,哪怕屁股疼,也忍不住想笑。
而那瓶被我妈没收的二锅头,后来被我爸藏到了更隐秘的地方,每次拿出来都要念叨:“可不能再让那俩小兔崽子找着了,差点没把我心脏病吓出来。”至于那半袋遭殃的麦乳精,我直到过年才攒够钱重新买了一袋,冲的时候还忍不住闻了闻,生怕再冒出二锅头的味儿。
这事儿之后,家属院的小孩们都知道了“二锅头兑麦乳精”的威力,见了大胖就喊“醉仙”,他每次都羞得想钻地缝。但我知道,等我们长大以后,想起那个趴在地上学老虎叫的下午,想起那股辣得人龇牙咧嘴的怪味,肯定还会笑得前仰后合——这就是属于我们80后的、带着酒香和奶香的童年糗事啊。这棵树活了几十年,啥秘密都能藏住。对着洞口说话,风一吹,树叶‘沙沙’响,就是树在帮你记着呢。”
我蹲在旁边,看他把剪下的脚趾甲弹进草丛,心里却把这话当了真。树洞能藏声音?那是不是我跟大胖抢玻璃弹珠时骂他“小胖猪”的话,树洞也听见了?我吓得赶紧往树洞口瞅了瞅,黑黢黢的窟窿像只不眨眼的眼睛。
当天傍晚,我就把大胖和小丽拽到树洞前。大胖刚偷吃完他奶奶的桃酥,嘴上还沾着渣:“啥事啊?我妈让我回家喂鸡呢。”
“嘘!”我神秘兮兮地比了个手势,“我爸说,这树洞能藏秘密!你对着它说的话,树都记着,不会告诉别人。”
小丽眼睛一亮,立刻凑到洞口小声说:“我昨天把我妈给我的奶糖藏在枕头底下,今天不见了……”她说完,紧张地盯着树洞,仿佛下一秒就会跑出只老鼠叼着糖纸。
大胖嗤之以鼻:“骗谁呢?树又没长耳朵。”他故意对着树洞大喊:“我王大胖昨天尿裤子了!”喊完自己先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没过两天,大胖就蔫了。他奶奶逢人就说:“我们家大胖懂事了,昨儿主动承认尿裤子,还说‘树都知道了,不能撒谎’。”大胖臊得满脸通红,追着我打:“张晓峰!是不是你跟我奶奶说的?”
“我没说!”我指着树洞,“是树‘告诉’你奶奶的!谁让你对着树洞喊。”
大胖将信将疑地瞅着树洞,那眼神跟见了真神仙似的。从那以后,树洞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们发明了“声音契约”游戏:三个人轮流对着树洞说一个“秘密”,然后用七毛钱买的水果硬糖当“封口费”,塞进树洞里。谁要是说出去,就要把攒了半个月的弹珠全输给对方。
第一个秘密是小丽的:“我想把我哥的变形金刚藏起来,让他找不到。”她说完,小心翼翼地把一块橘子味硬糖塞进树洞。
第二个是大胖的:“我昨天看见铁蛋在墙角偷偷哭,因为他爸打他了。”他说完,飞快地塞了块菠萝味硬糖,生怕铁蛋突然跳出来揍他。
轮到我时,我犹豫了半天。那时我刚偷拿了我妈的五分钱买冰棍,心里正发虚。我凑到洞口,用蚊子哼似的声音说:“我……我拿了我妈钱包里的钱……”说完赶紧把最后一块葡萄味硬糖塞进去,好像怕树洞嫌“封口费”太少,当场把秘密喊出来。
从那以后,树洞成了我们的“心理医生”。大胖被他爸揍了,会躲在树洞前哭:“树啊树,你说我爸为啥总打我?是不是因为我太胖?”小丽跟她哥吵架,会对着树洞抱怨:“我哥就是个大坏蛋,抢我的小人书!”而我,每次干了错事,都会偷偷跑到树洞前,把秘密“寄存”进去,好像这样心里就不那么慌了。
有一次,我妈发现钱包里少了五分钱,在家里翻箱倒柜。我吓得躲在树后面,看她拿着笤帚疙瘩在屋里转圈圈。大胖拽着我的袖子:“要不咱把秘密取出来?跟你妈说了吧?”
“不行!”我死死盯着树洞,“说了要输弹珠的!”
就在这时,我爸下班回来,看见我妈气鼓鼓的样子,问明情况后,突然走到树洞前,装模作样地听了听,然后一拍大腿:“嗨!我知道了!肯定是前两天风吹的,把钱刮树洞里了!”
他说完,真的伸手往树洞里摸了摸,居然摸出一枚皱巴巴的五分钱纸币!我妈愣住了,我和大胖也愣住了。后来我才知道,是我爸偷偷把钱塞进树洞的,他早就看穿了我们的小把戏,却没戳破。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听见我爸跟我妈嘀咕:“孩子小,哪懂啥偷不偷的,就是馋嘴。那树洞挺好,让他们有地方念叨,总比憋在心里强。”
从那以后,我更相信树洞有“读心术”了。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哪有什么树能藏住声音,不过是大人用温柔的谎言,给了孩子一个安放秘密的角落。就像我爸塞进树洞的那五分钱,不是树“吐”出来的,而是父爱藏在年轮里的温柔回响。
而那个塞满了水果硬糖纸和童年秘密的树洞,在很多年后,当我十七岁对着它吼出“你们根本不懂我”时,依然沉默地站在那里,用沙沙的叶声,把少年的叛逆,也悄悄藏进了岁月的褶皱里。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有些秘密藏着藏着,就变成了后来流进树洞里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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