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权随珠起了个大早,晨昏定省完毕,刚巧看见铁关河在练刀枪。她抱着双臂倚靠廊柱,只见铁关河头发束起,正舞着红缨枪,遒劲有力的肩膀与胳臂格外明显。
沉甸甸的长枪时而绷紧,时而弯曲,被紧攥在手中,每一道弧线都紧紧控制,可见招式之稳。他一跃而上,踢脚猛刺,枪身颤抖的那瞬间,又疾速抽回,潇洒一扫,惊起阵风。
紧接着,又行云流水转枪,信手一掷,红缨枪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又稳稳被手掌制住,重势前劈之下,枪头猛烈撞击地面,锵然一声,枪身略弯。
权随珠漫不经心鼓了鼓掌,铁关河被吸引注意力,“你起得倒早。”
“王府不比军营,要早起问安,你不也是。”权随珠摊了摊手,“你可真是大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怕被皇帝追查下来?你是忘了皇帝和温兰殊什么关系?”
铁关河将枪扔进架子里,信手拿起毛巾擦汗,“皇帝能是皇帝,不全靠建宁王?他敢么。他要真是把温兰殊当回事,会连个爵位都稀得给,连自己都没活明白,能成什么事?”
权随珠哈哈大笑,“你小点声,不过建宁王也已经去皇宫了,听不到。”
“听到了又能如何?这是我的院子,周围也都是我的人。”
权随珠不悦,待铁关河上台阶的时候,啪的一声给了他一巴掌,趁对方反应不及,一脚踢膝窝,另一手反拧其胳膊,膝盖死死抵着铁关河的后背,让浑身是汗的铁关河面朝地动弹不得。
她好整以暇,“你胆子还真大。”
“这才是权随珠嘛。”铁关河噗嗤一笑,“也不知道为何,被一个小妮子压在地上打。”
权随珠皱眉,“你跟温兰殊无仇无怨,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你为什么非得要见他?权随珠,你不会真的喜欢他了吧?哈哈哈哈……”
清脆的一巴掌。
铁关河被打得嘴角出血,一左一右刚好齐活,两个硕大的掌印实在是难以忽略,他包羞忍耻,并不惹怒权随珠,因为权随珠和权从熙关系更近,虽说在军营里没个实际职位,不过也经常被拉去带兵,军营里没人敢惹怒她。
“那杯酒里有东西,渭南佛寺也是你干的?”权随珠问,“你到底为什么?有现在的地位,你还觉得不够?”
“噗,权随珠,你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我本来以为萧遥已经够蠢了,要不是他放过温兰殊,效节军兵马使就是他的了,何至于被卢彦则捡了个大便宜,又让韩党萎靡不振?你打我不如打他啊,他比我更让人费解啊!”
权随珠松开了铁关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铁关河站起身掸了掸灰,幽幽笑道,“权随珠,天下是一场赌局,你选择押谁?”
权随珠压低了眉眼,铁关河敢这么交底,要么是不怕她说出去,要么就是明白了自己的底细。只见她还没反驳,铁关河反唇相讥,“或者,我换个称呼,女英阁阁主朝华的师妹,现今执掌女英三剑之一芙蓉剑的……夏侯乔?”
女英阁现如今已经是叛逆,权随珠但凡和这些掺上关系,潜渊卫调查一番,她别说上战场了,只怕会被权从熙寻个由头赶紧嫁人了事。朝华前段时间出现在长安后又消失,不过那时候权随珠还在蜀中随军,对这些不甚分明。
她能撇清关系,但她不得不忌惮铁关河,因为铁关河于她而言是不透明的,敌暗我明,是劣势。
权随珠蹲下身,“把你脑子里记好的东西都忘了,否则我不介意帮你脑袋搬个家。”
铁关河挑眉,“当然,我怎么会祸害自己的盟友呢。不过你要是再妨碍我,我就不一定把你当盟友了哦。”
·
何老今天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洒扫。昨晚也不知道为啥,一个两个都不回来,哎,这是在外面玩儿得太起劲了?他也不懂,只照旧干着每天该干的活儿。
有人敲门环,何老把扫帚放到一旁,开门一看,是高君遂。
“高郎君又来找少韫啦?”何老笑眯眯的。
“嗯,少韫还没醒吗?”高君遂微笑,“那我得赶紧去喊他。”
钟少韫前段时间从太学里搬了出来,正好和高君遂顺路,所以高君遂会一直来找他,导致何老都看他眼熟、亲切。
“少韫!少韫!”高君遂脚步带风,一想到每天早上能和钟少韫一起上学他就莫名开心,至少寄住在温兰殊这里,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变多了,钟少韫喜欢赖床,他就早点儿出发,看钟少韫起床洗漱,有时候对于年轻人而言,多看几眼,多说几句话,就能予自己以莫大的荣幸和欢愉。
钟少韫没什么动静,高君遂穿过两侧游廊,先是敲了敲门,还是没反应。他没想太多,推门就进去了。
两侧的帷幄随风而动,地面上诗稿哗啦啦响着,他往左看了眼,浑身血液仿佛凝滞。
窗户大开着,照进来一缕阳光。钟少韫没去右侧的卧房安歇,不过屏风倒是挂了件青衿,左侧书桌前,堆积一地纸张,上面写满了墨字,有的是钟少韫自己作的,高君遂没见过,有的则是很有名的古乐府诗歌。
自君之出矣,金翠闇无精。
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
他蹲下身拾起诗稿,一旁的钟少韫就这么躺在地上,身上也没个东西遮挡,只有一件白袷。衣服单薄又窄小,露出锁骨和腕骨,以及脚踝,头发瀑布一般散落在地,映着光辉,光可鉴人,高君遂不敢呼吸,鬼使神差朝钟少韫的脸颊伸出了手。
高君遂的模样很奇怪,他跪在地上,虔诚又怀着绮念,当即心下火起。十**的少年人在晨间最易冲动,身体某个部分不知不觉就起了变化。
钟少韫手里还握着支再朴素不过的竹笔,指节白玉柄一般,身躯消瘦,眼窝凹陷,层层叠叠的睫毛扇子似的,纹丝不动,应该是沉睡。
唇珠上刚好有一滴水,估计是方才醒来的时候,喝了一口旁边杯子里的水,然后又睡着了,桌子上的水渍可以解释这一切。嘴角的水流顺流而下,是涓涓细流,是滔天洪水,是惊涛骇浪,冲破了高君遂的自持和戒备。
高君遂好渴,他从没这么渴过。
他笑同舍生去平康里鸣珂曲,玩弄人家妓女,要人家嘴对嘴喂,末了还拈花惹草,那么多风流史,他笑那些人渴,面对馆娃娇娥,垂涎三尺,生猛地扑上去,好似一个多日没喝过水的人,他管那个叫饥渴。
可是现在他好渴,他不需要别的琼浆玉液,也不需要桌案上的水,他只想喝钟少韫嘴上那滴。他是涸辙之鲋,要相濡以沫,要东海之水;他无可救药,这是他唯一的解药。
高君遂面目通红,呼吸急促,院子里哗啦啦扫地的声音还在继续,婢女们也不会绕到这儿来,他愈加大胆,先是两手压着钟少韫两侧的地面,然后慢慢凑近。
他灼得滚烫,吻上了钟少韫冰凉的唇,进而得寸进尺,伸出舌头舔了上面的水珠。
他不知满足,纵手深入钟少韫的后脖颈,轻轻将对方的后脑勺置于自己的掌心,舔舐,吮咬,轻啃。他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个任他玩弄拿捏、只能被动接受他欲丨望宣泄的傀儡,他让钟少韫躺在他臂弯里,另一只手顺着衣服下,划过胸膛,小腹……
“你干什么呢。”钟少韫往后仰了仰脖子,回避着高君遂的狂热亲密,又将高君遂的手从自己衣袍里拔出来。
高君遂难受极了,“他是不是也对你做这些了,还有更过分的是不是?”
钟少韫站起身,嘴唇被吮得发红,他活动着筋骨,整理诗稿,“你管他做什么。”
“他把你扔进太学不闻不问,要不是我,你不知道被多少人……”
“所以这就是你上手的理由?”钟少韫默然回眸,半耷拉着眼,层层叠叠的眼皮下,那睫毛忽闪,映着日光,一下下在高君遂的心上搔刮。
“我会对你好的,我会比他对你更好!他是世家子,卢家的顶梁柱,他不可能不娶妻,你想跟他没名没分过一辈子?他……”
“我跟你就有名有分了?”钟少韫反问。
“我……”
从踏足太学的第一天开始,关于钟少韫的流言蜚语就没少过。他对谁都很温柔,细声细语,偏就是因此,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欺负。单就这样也没什么,以前在鸣珂曲遇到的还不少。本朝有养娈童的风气,虽说这种风气被严令禁止,不过随着皇帝更迭,命令也渐渐松弛,有些甚至想对钟少韫下手。
他太好看了,一颦一笑都是在勾引我。
太学都是男子,偶有几个不大正常的,和那些讨厌他没男子气概的不同,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带了十足十的垂涎和**,他回屋舍,就有人想拉他,问他“好也不好”。
高君遂见过,想都没想就救下了他。
那时候的高君遂确实是问心无愧,不过现在两说。钟少韫乘势追击,“想当英雄,我让你当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原来钟少韫是这么想的?!
高君遂终究是理亏,“你把我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不然呢。”钟少韫走到一侧屏风处穿好衣服,“交友大多为利,你说我能给你什么?除了我这张脸,”他猝然走近坐在地上的高君遂,盯着对方的裤子看了看,“还有这个。”
“不是的,我……”高君遂千头万绪解释不出来,支支吾吾,“我……我真的喜欢你,喜欢你的样子也喜欢你这个人,我愿意为你做很多,真的!我保证待你比他还好,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他还……还利用你,他只是利用你啊,你要是对他没用了,他轻轻松松就能把你丢下,因为你没有名分!”
钟少韫轻轻抚着高君遂的鬓发,撩得火焰越来越盛。
尤其是这人凝神看着你的时候,哪怕面前的人是仇人,也能看出万千情谊,不知不觉就沉浸入那危险万分的潋滟深潭里,甘愿溺毙其中。
“哦……”钟少韫意味深长,敢情高君遂把卢彦则当成是别的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了。但是他确实不想因为这些和高君遂闹掰,他还需要高君遂。
他觉得很公平呀,你想跟我一起上下学,那我就跟你一起,为什么还要让我喜欢你呢,那不是难为我么?我欠你什么,平常的陪伴也算是还过去了,我就那一颗心,你为什么要抢呢,太贪心了呀。
一人独来独往也算是寂寞难耐,钟少韫咬了咬牙,行,那就不拒绝也不同意,反正拒绝了也不一定死心,随他去吧,“那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我……你需要我,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高君遂无比坚定,他知道这么做不对,要是桓兴业知道了肯定会打断他的腿,可他不管了,喜欢就是喜欢,他控制不住,就是喜欢!
“你也想让我跟你好?”钟少韫问。
“不是,不是的!”高君遂生怕钟少韫把自己当成披着羊皮的狼,把他和那些追在身后问好也不好的人归为一类,只好矢口否认,“我没有那个意思。”
钟少韫耸耸肩,站起身,“哦,没那个意思啊,那起来吧,上学去。”
高君遂目瞪口呆之际,眼睁睁看着钟少韫束发戴冠,然后整理书本,旁若无人地推开门,阳光太耀眼,照得他眩目,用胳膊肘挡了挡光。他一半身子照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眼睑的卧蚕就格外明显,高君遂尾随而至,抬眸就看见了钟少韫被阳光照得剔透的眼眸。
如琉璃一般。
钟少韫没有什么悲喜,也没有被非礼被告白后的脸红心跳,高君遂想到家里的枯木插花,无论加多少露水,晒多少太阳,都无法绽放。
“走啊。”钟少韫语气毫无起伏,跟个没事人似的。
自君之出矣,金翠闇无精。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刘骏《自君之出矣》。这是刘宋皇帝,也是个很离谱的皇帝,是大名鼎鼎的山阴公主刘楚玉的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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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绮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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