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哲盯着满地狼藉,又看了看苏云晚渗血的掌心,胸口剧烈起伏,终究没再动手。
他甩开丫鬟递来的帕子,重新坐回椅子上,椅腿蹭过地砖,发出刺耳的动静。
柳氏突然捂住嘴,低低地哭了。
苏云晚突然发觉事情好像不简单。
果然,苏明哲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
“户部侍郎今日来求亲了。”
他抬眼看向苏清瑶,目光像块石头压过来:“我应了。过几日,就把你和他家公子的亲事定下来。”
厅里的烛火照亮苏清瑶煞白的脸。
苏清珞的哭声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父亲。
父亲竟要将大姐嫁给那个出了名的废物吗?
苏云晚扶着苏清珞的手猛地收紧,掌心的伤口更疼了。
原来这才是家宴的目的,原来柳氏的眼泪,都是因为这个。
苏清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这场家宴不欢而散。
过了三天,初夏的日头正暖,苏清瑶的屋里始终没有动静。
“三妹,大姐已经三天没出门了。”苏清珞进门就直接躺在苏云晚床上。
苏云晚正点茶,闻言叹了口气。
大姐明显不想嫁给那李明远,可现在亲都已经定下了,谁也拿苏明哲没办法。
“我去看看。”苏云晚放下茶盏。
大姐院角的玉兰花开得正艳,雪白似雪。
苏云晚提着食盒走进去时,正看见柳氏站在廊下,手里攥着块帕子擦拭眼角。
“母亲。”苏云晚放轻脚步,食盒在手里晃了晃,“我炖了莲子羹,给大姐送来。”
柳氏回头,眼尾的红痕还没褪,见是她,才勉强牵了牵嘴角:“进去劝劝吧。这三天水米没沾多少,再这样下去,身子要垮了。”
她抬手想摸摸苏云晚的头,又想起什么似的收回手,“我让小厨房温着燕窝,你也吃点。”
苏云晚点点头,看着柳氏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才转身走到紧闭的房门前。
“大姐。”她把食盒放在门槛上,声音放得很轻,“我带了你最爱的莲子羹,还加了桂花。”
屋里没动静。
“我知道你心里苦。”苏云晚靠着门板坐下。
女子本就不易。在古代,婚事就是她们的头等大事。苏清瑶那么娇贵的人,竟然就这样草草被苏明哲定了婚事……苏云晚想不通。
“但你得先吃饭。身子垮了,就算有办法,也没力气等了,是不是?”
她顿了顿,想起那天在别苑假山后听到的对话。
那穿着宝蓝锦袍的男子,会不会就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
“我知道你怕什么。”苏云晚道,“但事在人为,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跳。”
又过了片刻,屋里终于传来极轻的响动,跟着是门闩被拉开的“咔哒”声。
苏云晚推开门,就见苏清瑶站在门后,发髻散了半面,原本总是温和的眉眼,此刻也憔悴不已。
她看见苏云晚,嘴唇动了动,眼泪先掉了下来。
“云晚……”
苏云晚赶紧扶她到桌边坐下,打开食盒,盛了碗莲子羹递过去:“先喝点,温的。”
苏清瑶没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她声音在发抖,“我听刘嬷嬷说,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在外面养了外室,上个月还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是侍郎夫人塞了银子才压下去的。”
她抬起头,泪水流个不停:“那样的人,父亲怎么能……怎么能把我嫁过去?”
苏云晚的心沉了沉,果然没猜错。这李公子跟发了情的泰迪有什么区别?
她放下莲子羹,握住苏清瑶冰凉的手:“大姐别急。”
“怎么能不急?”苏清瑶反握住她的手,“父亲已经应了李夫人,过几日就要换庚帖了。”
“换不了。”苏云晚的声音很稳定,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那天在郡主别苑,我在假山后听到两个人说话。”
她把那日听到的话说出来,男子与女郎已经私定终身。
“穿宝蓝锦袍的男子,很可能就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苏云晚看着苏清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他既有心上人,还敢来求亲,本就理亏。只要咱们找到证据,父亲就算再固执,也不能不在意苏家的颜面。”
苏清瑶愣住了,眼里闪动着希翼:“真的……有办法?”
“有。”苏云晚拿起那碗莲子羹,递到她嘴边,“但你得先吃饭。有力气了,才能等我消息。”
苏清瑶望着她眼里的笃定,终于张开嘴,喝了口莲子羹。
桂花的香甜混着莲子,慢慢漫过舌尖,压下了心里头的苦。
苏云晚回偏院时,天刚擦黑。
檐角的灯笼刚点上,昏黄的光漫进窗前。
她从箱底翻出的青布短袖,袖口卷到小臂,倒真有几分利落。
“你这是……”苏清珞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正扒着窗口探头。
见她往头上套男子用的网巾,眼睛瞬间亮了,“要扮男装?”
“嘘!”
苏云晚把网巾勒得发紧,眉眼显得更清利。
“别吵。”她从镜里瞥了眼二姐,“我要出去。”
“出去?去哪?”苏清珞从窗口翻进来,戳了戳她束好的腰。
“你这身段,扮成小子倒挺像回事!带我一个!”
“不行。”苏云晚拒绝她的请求,拿过桌上的墨锭,沾了点水往眉骨上扫。
“我去查李明远的事,你别跟着添乱。”
“谁添乱了!”苏清珞急了,拽住她的袖子晃,“上次郡主宴我帮你打架了!上次祠堂我给你送包子了!这次你不带我,我就喊父亲来,说你要私逃!”
她气得跺脚,捶了苏云晚几拳。
苏云晚被她打得手都抖了,墨汁差点蹭到脸颊。
她只好语重心长的道:“别闹。外面黑,不安全。”
“有我在才安全!”苏清珞拍着胸脯,又突然放软了声音,拽着她的袖子晃,“好妹妹,你就带我去吧?我保证不说话,就跟在你身后,像影子似的!”
苏云晚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终究没狠下心,指节在她脑门上敲了下:“出去不许乱跑,不许说话,更不许……”
“知道知道!”苏清珞抢着应,让绿娥去给自己备件男装。
绿娥办事利落,马上把男装拿来了。是小厮的衣裳,虽短了些,倒也能穿。
两人折腾了半个时辰,总算收拾妥当。
苏云晚让夏苁和绿娥在屋里点着灯,把绣架摆出来,假装两人还在做针线。
自己则带着苏清珞往后院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偏院墙角有个狗洞,刚好能容一个人钻。
苏云晚先矮身钻出去,刚站稳就听见身后传来“哎哟”一声。
苏清珞卡在洞口,裤子被砖缝勾住了。
“慢点。”苏云晚压低了声音,回头去拉她。
“这洞也太小了!”苏清珞挣了半天才出来,拍着身上的灰抱怨,“下次得让小厮把它凿大点。”
“还想着下次?”苏云晚瞪了她一眼。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几家酒楼的灯笼还亮着,在远处摇摇晃晃。
“找李明远的话,当然要去青楼啊。”苏清珞抱住她的肩膀,笑的一脸谄媚。
“你怎么知道李明远的事?”苏云晚皱着眉头问。
“前几天听绿娥说的。”苏清珞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
“说他最常去的是城南的倚红楼,每次去都要闹到后半夜,还听说……还听说他对丫鬟动手动脚的。”
就这样的畜生,还想着娶她大姐?
真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苏云晚点了点头,和她猜的差不多。
那天在别苑假山后听到的宝蓝锦袍男子,若真是李明远,他既能私会情人,品性定然好不到哪去。
“走。”她拉着苏清珞往城南走,脚步轻快了些。
“去哪?”
“去你说的倚红楼。”
苏清珞“呀”了一声,眼睛却更亮了,攥着苏云晚的袖子快步跟上。
“跟着我,别丢了。”苏云晚低声道,加快了脚步。
倚红楼的红灯笼从巷口一直挂到门口,暖艳的光淌在青石板上。
两人刚走到巷口,就听见楼上传来丝竹和女子的笑闹声,脂粉香裹着酒气漫过来。
苏云晚攥了攥袖口,希望不会被人认出来。
她扮的少年生得清瘦,被门口的红灯一照,倒真像一个文弱书生。
“啧,这地方……”苏清珞咳了咳,跟在她身后,捏着嗓子学男子说话。
她偷瞄着二楼凭栏的女子,那些人穿得水红柳绿的,见她们进来,眼波立刻黏了过来。
有个穿粉裙的甚至对她抛了个媚眼,指尖还在唇上虚虚一点。
苏清珞的耳朵“腾”地红了,向那女子挑了挑眉。
苏云晚看她一脸轻浮样,皱着眉在背后悄悄拧了她胳膊一把。
刚踏进门,就有姑娘缠了上来。
那姑娘腰肢纤软,指尖刚要搭上苏云晚的肩,就被她不动声色地捏住了手腕。
“公子面生得很呀。”姑娘笑得眼尾飞红,想往她怀里靠,却被苏云晚轻轻推开。
她松开手,指尖在袖袋里蹭了蹭,声音压得比平日低些:“来找人。”
姑娘被她这拒人千里的样子逗笑了,刚要再说点什么,旁边却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原是有个穿杏色裙的姑娘缠上了苏清珞,正往她怀里钻。
苏清珞本就觉得新鲜,被这软香温玉一贴,没忍住扬手在对方腰后轻拍了一下!
随后又对那女子眨了眨眼。
“哎哟!”杏裙姑娘被拍得往旁躲了躲,却没真恼,反倒转过身,指尖在苏清珞胳膊上勾了勾。
“小公子看着斯文,下手倒挺野的,讨厌~”
两人进了楼内,倚红楼的大堂早挤满了人。
苏云晚拉着苏清珞在角落的桌子坐下,就听见邻桌几个公子哥正凑着说话:
“听说了吗?今晚绾绾姑娘要亲自献舞。”
“真的?那可是花魁,上月连户部侍郎的儿子来都没请动!”
苏清珞眼睛亮了,用胳膊肘撞了撞苏云晚:“花魁!是不是话本里写的那种,一笑能值千金的?”
苏云晚刚要斥她别乱说,就见堂中突然静了。
老鸨扭着腰走上台,手里的帕子挥个不停:“各位爷久等啦!咱们绾绾姑娘,来咯!”
话音刚落,琵琶声突然响起。
珠帘被一只素手掀开,女子缓步走出来,媚眼如丝,青丝只松松挽了半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被鬓边的珍珠衬得肤色如雪。
她没看周遭,只垂着眼调琴弦,指尖落在弦上时,腕间银铃轻轻一响,竟比满堂的喧嚣都勾人。
“哇……”苏清珞看直了眼。
绾绾抬眼时,目光先扫过满堂宾客,最后却在角落停了停。
落在苏云晚脸上时,她眼尾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像是看出了什么。
鼓点起时,她突然旋身起舞。月白裙裾散开,像骤然绽放的昙花,足尖点在台上,悄无声息。
她腰肢转得极快,银铃晃出轻响,混着琵琶声,缠得人心头发痒。
满堂的人都看呆了,连呼吸都轻了些。
苏云晚也微怔。
这绾绾就像雪地里绽开的梅,勾着人移不开眼。
舞到酣处,绾绾突然旋到角落,在苏云晚面前停了。
她半跪下来,裙摆铺在地上,像层薄雪。
苏云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抬手,指尖轻轻勾住了自己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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