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玉轩里,沈怀玦正低头整理笔墨,忽听得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一道窈窕丰腴的身影便卷着一阵香风,扑到了她的书案前。
“攸宁!攸宁!快别摆弄你那些了,我有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来人正是林御史家的千金林微月。她今日穿着一身娇嫩的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裙,因跑得急,丰润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宛如熟透了的水蜜桃,艳光四射。她身段袅娜,即便略显丰腴,却更添一段风流韵致,行动间如弱柳扶风,顾盼生辉。
沈怀玦抬头,看见是她,眼中不禁染上真切的笑意,打趣道:“瞧你这般模样,莫不是又发现了哪家新出的糕点铺子,要拉我去尝鲜?跑得这样急,也不怕摔着你这‘杨妃’的玉体。”
她这话是有典故的。一次两人偷看杂书,读到《长恨歌》,林微月感慨杨贵妃雍容华贵,沈怀玦便笑她:“你若是那长生殿里娇养的杨妃,我便是那为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四处寻摸吃食的李三郎了。”气得林微月当时就追着她要拧她的嘴。
果然,林微月一听,柳眉倒竖,作势要打:“好你个攸宁,又取笑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话虽如此,眼底却全是笑意,哪里有一分恼意。她凑近沈怀玦,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比发现新糕点铺子还好呢!我呀,发了一笔小财!”
“哦?”沈怀玦挑眉,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色,“我们林大小姐又有什么生财妙计?”
林微月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还记得我前些日子闲来无事,写的那本《诗经臆解》么?我自己胡乱写着玩的点评,也不知怎么的,竟传到了白云书院一位夫子的手里!”
白云书院!那可是顶尖学府,多少学子向往之地。
“那位夫子竟觉得有些意思,又不便直接出面,便托了我大哥身边得用的小厮,花了这个数——”她伸出五根葱管般的手指,在沈怀玦眼前晃了晃,“五十两!整整五十两银子,悄悄买去了,说是给书院弟子做参考呢!”
她说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自豪。这并非仅仅是为了银钱,更是对自己才学的一种肯定。
沈怀玦闻言,心中亦是替她高兴,握住她的手,由衷赞道:“微月,太好了!这证明你的才学是真正被大家认可的!白云书院的夫子啊,这是多大的肯定!”她是真心为闺蜜感到骄傲,林微月活得恣意,连才华都能如此不拘一格地绽放。
然而,赞叹之余,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攀上了心头。林微月也是庶女,可她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兄弟宠着,纵着,她能随心所欲地发展自己的爱好。那份宽松自在的家风,那份属于少女的、无忧无虑的鲜活,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林微月看出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反手握住她,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真诚的关切:“怀玦,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不过你放心,等我再多攒些钱,咱们以后合伙开个书斋也好,做点小生意也罢,总有办法的!”
阳光透过窗格,洒在两个少女紧握的手上。沈怀玦看着好友充满活力的脸庞,心底那点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
至少,在这深宅之中,她还有这样一份不掺杂质的友情,如同暗夜中的微光,足以慰藉她偶尔疲惫的心灵。她笑了笑,轻声道:“好,那我可就等着林大小姐带我飞黄腾达了。”
林微月兴奋地分享完自己卖书的好消息后,脸上的红晕未退,却又染上了一层少女的羞赧与坚定。她凑近沈怀玦,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攸宁,其实……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同你商量。”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才鼓起勇气道,“我……我看上了一个人。”
沈怀玦微微讶异,随即了然。能让心高气傲的林微月如此模样的,定然不是寻常人物。她安静地听着。
“是……顾家的顾晏明。”林微月说完,脸颊更红,却毫不退缩地迎着沈怀玦的目光。
顾晏明?沈怀玦心下了然。那是顾晏辞的堂弟,她私下里见了,还要称一声二表哥。他是京里有名的神童,尤擅丹青,被誉为“画中圣手”,今科更是高中二甲第八名,风头正盛。与顾晏辞的温润如玉不同,顾晏明更显清高自许,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顾家门第清贵,你也知道。”林微月叹了口气,眉宇间难得染上一丝轻愁,“我毕竟是庶出,若要高攀,恐怕不易。我思来想去,觉得若能从他母亲徐夫人那里入手,或许能有一线希望。”
沈怀玦闻言,眸光微动,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她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上划过,脑海中迅速调取着关于顾家二房夫人徐氏的信息。那是一位真正以才学闻名的夫人,并非谢令嘉那样的草包。
“徐夫人……”沈怀玦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我记得,她年轻时便以诗书见长,未出阁时曾有一本诗集流传,在闺学中备受赞誉,风头一时无两。”
林微月眼睛一亮:“对!我也隐约听说过!你是说……”
沈怀玦抬起头:“既然徐夫人好此道,且以此自矜。微月,你何不‘投其所好’?”
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轻而笃定:“你去寻来徐夫人当年那本诗集,细细研读,然后,用上你全部的才情与见解,为她的诗做批注。不必刻意吹捧,而要批在点子上,批出深度,批出共鸣,让她觉得你是真正的知音,是能读懂她当年心境与才思的人。”
林微月听得屏住了呼吸。
沈怀玦继续道:“完成之后,这批注本,不必你亲自送去,那样目的性太强,落了下乘。你可以通过我大哥……”她顿了顿,“让我大哥在与顾晏明交往时,‘不经意’地让这本批注过的诗集,‘偶然’地被徐夫人看到。”
“妙啊!”林微月猛地抓住沈怀玦的手,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光彩,“攸宁!你真是我的女诸葛!此计甚妙!既不显得我急功近利,又能实实在在地在徐夫人面前展露才学,留下一个绝佳的印象!若是能得徐夫人青眼,那……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她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用力抱了一下沈怀玦:“我这就去想办法找诗集!攸宁,谢谢你!”
看着好友重新焕发出斗志与活力的模样,沈怀玦也浅浅笑了。
林微月得了沈怀玦的妙计,正沉浸在“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中,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她心情极好,便在隐玉轩内多坐了一会儿,与沈怀玦说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边书案,忽然定住了。
书案一角,压着一幅尺幅不大的画。画的是西府海棠,枝干遒劲,花朵簇拥,姿态婀娜,用色清雅,尤其是那花瓣的渲染,浓淡有致,仿佛能闻到隐约芬芳。更妙的是画中的气韵,一种清新脱俗、灵动不凡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画风……这灵气……
林微月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对顾晏明的画作仰慕已久,私下里不知偷偷揣摩过多少遍,对他的笔墨特点、构图习惯乃至画中流露的独特气质都再熟悉不过。
这绝对是顾晏明的手笔!虽然没有署名,但她万分肯定!
可是,顾晏明的画,怎么会出现在怀玦这里?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窜入她的脑海——莫非……是顾晏明送给攸宁的?
是了,攸宁擅画,虽然平日藏拙,但那份灵性是藏不住的。顾晏明那样的才子,若偶然得见攸宁的画作,生出知音之感,赠画传情……岂不是顺理成章?
自己刚才还在为如何接近徐夫人而绞尽脑汁,满怀希望,却不知心上人可能早已对好友青眼有加……
林微月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方才的兴奋与雀跃瞬间冻结,化作冰冷的失落和难堪。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丰腴的脸颊,又看向沈怀玦沉静的侧脸。
自己空有这副“祸水”般的皮囊,艳若桃李,却总让人觉得不够庄重,不如攸宁这般符合清流才子的审美。顾晏明会欣赏攸宁,再正常不过了。
一股巨大的自卑和酸楚涌上心头,几乎让她窒息。她可以为了争取幸福去算计、去努力,但她绝不可能为此去伤害怀玦,去争夺什么。怀玦是她在这冰冷京城里,为数不多的、可以交心的温暖。
“微月?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沈怀玦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林微月猛地回过神,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慌忙站起身:“没、没什么!突然觉得头有些晕,许是……许是刚才跑得太急了。攸宁,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再看那幅画,也不敢再看沈怀玦清澈关切的眼睛。
回到林府,她一头扎进房里。丫鬟送来的精致点心也引不起她丝毫兴趣,只觉得心头堵得厉害,空落落的。她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忽然觉得一切努力都失去了意义。
“算了……”她喃喃自语,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颓唐,“争什么呢?或许我就该如此,安生躺着,养养这身肥肉,倒也自在。”
她闭门谢客,称病不出将自己封闭起来。而沈怀玦那边,只当她是真的身体不适,暂时还未察觉到好友心中已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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