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沈怀玦刚从家学回来,便被长房的大哥沈怀璋拦在了回隐玉轩的抄手游廊上。
沈怀璋身量高大,肩背宽阔,虽穿着儒生的斓衫,眉宇间却自带一股疆场般的英武之气。他读书上确实资质平平,远不如他在骑射和火器上的天赋异禀,一把燧发枪在他手中,百步穿杨不在话下,连京营的神机营将领都曾夸赞过他是将才。可惜,身为沈家嫡长孙,工部尚书的继承人,他的道路早已被家族规划好,科举入仕,光耀门楣,绝无投身军旅的可能。
“二妹妹!”沈怀璋笑容爽朗,带着兄长特有的憨厚与亲热,“过几日皇家在西山围猎,我得了帖子,可以带个家眷去观礼。我想着你在家也闷得慌,不若跟我去开开眼界?皇家仪仗,可是难得一见!”
他待这个沉静寡言的二妹妹一向亲厚,不像堂妹,倒像亲妹。他怜惜她在府中的处境,有机会便想带她出去走走。
沈怀玦闻言,心中却是一凛。皇家围猎?那等场合,权贵云集,规矩森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混迹其中,稍有不慎便会行差踏错,不知会惹来多少是非。更何况,她对这些彰显权力与武力的事情,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趣。
她立刻垂下眼帘,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怯懦与为难,声音细弱:“多谢大哥想着妹妹。只是……那等场合,贵人众多,妹妹见识浅薄,只怕举止失措,丢了大哥和沈家的脸面。而且……妹妹近来身子也有些乏,怕是经不起车马劳顿……”
沈怀璋见她如此,虽有些遗憾,却也理解妹妹的胆小与体弱,憨憨地挠了挠头:“也罢,那你好好歇着。等我回来,若有什么新鲜趣闻,再讲与你听。”
“谢大哥体谅。”沈怀玦柔顺地福了一礼,看着兄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转身快步回了隐玉轩。
一进院子,碧桃便迎了上来,好奇地问:“姑娘,大少爷找您何事呀?”
沈怀玦简单说了围猎之事。碧桃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双手合十,满脸憧憬:“皇家围猎!那得多大气派啊!肯定有好多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还有金光闪闪的仪仗!姑娘您怎么不去看看呢?多可惜啊!”
看着小丫鬟一脸向往的模样,沈怀玦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走到窗边,目光落在院中那株略显单薄的兰草上,语气平静无波:
“打打杀杀的,血流箭飞的,有什么好看。”
第二天,便是西山围猎
西山猎场,旌旗招展,号角连鸣。
皇家围猎的场面果然盛大非凡。开阔的围场之内,骏马奔驰,扬起阵阵烟尘。身着劲装的骑手们控马技术精湛,在疾驰中表演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或镫里藏身,或左右开弓,引来观礼台上阵阵喝彩。
沈怀璋坐在属于官员家眷的观礼区,位置不算顶好,但也能将场中情形看个大概。他身姿挺拔地坐着,双手却下意识地紧握成拳,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场中每一次骏马的嘶鸣,每一次弓弦的震动,都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尖,带来一阵阵难以抑制的痒意。
他仿佛能感受到掌心握住缰绳的紧绷,能闻到燧石击发后的硝烟气息,能体会到纵马驰骋、弯弓搭箭时那血脉贲张的快意。他是属于那里的,他本该在那里!
可是……他不能。
沈家嫡长子的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这观礼台的座位上。他只能看着,只能听着,将那份沸腾的热血与渴望,死死地压在心肺之间,按捺在端正的坐姿之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涌上心头,他有些烦躁地垂下视线,不想再看那刺激他神经的场面。目光下意识地在前方更靠近围场中心的贵宾区域扫过。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在那最靠前、视野最佳的一排位置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明昭。
明昭穿着国子监生的青衿,在一众朱紫贵胄中显得格外朴素,但他的身姿却挺直如松,神情专注地看着场中,并无半分局促。沈怀璋知道,明昭能与三皇子周祁珩交好,得其青眼,能坐在那个位置,多半是得了三皇子的关照。
看到好友坐在自己梦寐以求都能靠近的位置,沈怀璋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既有为朋友高兴的欣慰,更有一种深切的、无可奈何的羡慕,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恨不得跟他换过来!
若是他能坐在那里,定能将场中骑士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那该是何等畅快!
可他只能想想。他是沈怀璋,工部尚书的嫡长孙,他的路早已被划定,容不得他如此“任性”。他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重新抬起头,看向场中,只是那眼神深处,多了几分落寞与自嘲。
就在骑术表演渐入尾声,烟尘尚未完全落定之际,围场一侧忽然传来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只见一队身着鲜艳赤红色军服的士兵,肩扛着造型精良的燧发枪,迈着坚定的步伐入场。阳光照射在打磨光亮的枪管和金属构件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这便是大顺朝倚仗的精锐——神机营的健儿。
观礼台上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和期待的目光。众所周知,太祖周浦崛起于南洋,继承了养父周自成的顺军基业后,更是从海上霸主荷兰人手中获得了改进的燧发枪技术,并大力推行。因此,历代大顺君主对火器,尤其是燧发枪的重视,已刻入国策。每次大型围猎,神机营的射击表演都是重头戏,既彰显国威,也警示四方。
“预备——瞄准——放!”
随着指挥官令旗挥下,燧石击发的声音清脆连贯,白烟瞬间从枪口弥漫开来,远处设置的靶标应声而碎,竟是百发百中!精准的射击引来观礼台上一片由衷的喝彩。
端坐在三皇子周祁珩身旁的明昭,看着这精彩的表演,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微微侧头,对着身旁的周祁珩低声笑道:“殿下可知,若论此道,我认识一人,怕是比场上这些健儿还要精准几分。”
“哦?”周祁珩挑眉,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此刻也来了兴致,“何人?”
“便是工部尚书沈公的嫡长孙,沈怀璋,表字子朴。”明昭语气带着熟稔的推崇,“他于此道颇有天赋,若是他上场,怕是能次次命中红心,弹无虚发。”
周祁珩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后方官员家眷区域,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坐得笔挺、目光灼灼望着场中的年轻身影。他自然是认识沈怀璋的,也知道其家世。沉默片刻,周祁珩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武将对于良才难得的惋惜:
“沈怀璋……确实听说过。可惜了,他是沈家嫡长孙,注定要走科举正途,光耀门楣的。”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如此良才,却不能入我军中,为我所用,实乃憾事。”
他的话语落在明昭耳中,明昭也唯有默然。他知道三皇子求才若渴,尤其是在军中,但沈家的门第,注定沈怀璋与沙场无缘。
不愿再提及这个话题,三皇子聊起了自己刚出生的侄儿,太子的长子元安的趣事。两人肩并肩说着小话,却不知道已经吸引了许多贵女的目光,
周祁珩身着玄色骑射常服,领口与袖边以金线绣着简约的蟠龙纹,彰显着天家贵胄的身份。他确实继承了母亲那份清丽的好容貌,面如冠玉,鼻梁高挺,但常年的军旅生涯为他这份清丽镀上了一层坚毅的金属光泽。眉宇间自带沙场淬炼出的英挺与锐利,眼神沉静时如深潭,偶尔望向场中骏马与健儿时,才会掠过一丝属于武将的炽热锋芒。他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剑,华美而危险。
而坐在他身旁的明昭,则完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俊朗。他身量极高,接近九尺,即便坐着,也比周祁珩高出不少,肩宽背阔,将那身普通的国子监青衿都撑得极有气势。他的面容是毫无阴柔之气的英挺,剑眉斜飞入鬓,目若朗星,顾盼间神采奕奕。与周祁珩内敛的锋芒不同,明昭的俊朗是阳光的、开阔的,如同正午最炽烈的阳光,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与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一个清丽英挺,如寒潭映月;一个高大俊朗,似烈日当空。
两人坐在一起,气质迥异,却莫名地和谐,仿佛互补的光与影,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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