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暮色像被揉皱的深蓝丝绒,漫过街道的轮廓。白色车灯切开浓稠的暗,霓虹在车流里碎成一捧流动的星子,掠过时,窗玻璃上的光斑被车速扯成断续的银线,忽明忽暗,像谁在眨眼睛。
王瑛子陷在后座里,背脊抵着微凉的皮革。额角碎发被汗黏在颧骨,带着点潮湿的痒,她却没力气抬手拨开。眉心拧成浅浅的川字,不是刻意的,是那阵疼拽着的 —— 脚踝裹着新换的冰袋,袋面凝着层细水珠,凉意丝丝缕缕渗进薄棉袜,可底下那处钝痛偏不依不饶,她只能僵着腿,连指尖都蜷得发紧。
刘奕羲坐在身侧,距离不远不近。右手虚虚搭在她肩窝,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过来,不烫,却像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定。另一只手覆在冰袋上,指腹贴着袋面的凉意,按下去的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偏偏稳得很,那点稳妥顺着布料漫过来,慢慢松了她攥紧的呼吸。
车厢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低鸣。可那安静里像裹着细碎的回声 —— 刚刚围堵的人声、急促的推搡、相机快门的咔嚓声,还黏在空气里,没散干净。只有刘奕羲掌心的温度,和她覆在冰袋上那点稳稳的力道,带着经年累月的默契,在这片沉下来的暮色里,成了最踏实的依靠。
她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身侧人抿着唇的样子,像每次替她挡事时那样,看着冷静,指节却悄悄绷着。这熟悉的紧张,比任何安慰都更让人心安。
刘奕羲虽然表面安静,按时心里其实很不安,想着下班那会儿不过几分钟,不知道是谁挖出了王瑛子。记者和粉丝忽然冒了出来,人群瞬间炸开,话筒与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王瑛子,还有人喊出祁祺的名字,闪光灯像雨点一样砸下来。
“王小姐!方便回应下最近的照片传闻吗?”
“看这里!能说句话吗?”
吵嚷里突然窜出个尖利的声线,像根冰锥扎进嘈杂里:“王瑛子!你是不是祁祺的女朋友?”
她坐进车里时那句话还在耳边轰着,像一颗没炸开的雷,在她耳膜后低低作响。
前排副驾的筱洁把指甲掐进了掌心,车窗缝钻进来的风扫过她耳尖,带着点深秋的凉。她憋了一路,后视镜里王瑛子发白的侧脸看了又看,终于还是没忍住,半个身子悄悄拧过来,声音细得像怕惊飞什么:“王老师…… 你和祁祺,是、是真的在一起吗?”
话音刚落,车里那点原本就稀薄的沉默,像被泼了水的棉絮,瞬间吸饱了重量,沉甸甸悬在头顶。通风口漏进来的气流声都变得清晰,呼哧呼哧的,像谁在暗地里喘着气。
王瑛子没立刻应声。她靠在后座上,脚踝的疼还在丝丝往外渗,额角的汗被风一吹,凉得有点痒。睫毛颤了颤,她偏过头,视线越过膝头,落在身侧的刘奕羲脸上。
那眼神有意思得很 —— 带点刚从疼劲儿里缓过来的虚弱,眼尾有点红,像只被秋凉浸过的猫;可眉梢又挑着点,嘴角抿成条绷紧的线,分明是憋着股气,那点 “咬牙切齿” 藏在眼底,明晃晃冲着刘奕羲去的。
刘奕羲被她看得无奈,指尖在冰袋上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叹:“我的错”
王瑛子没理她这句,转回头时,对着前排的筱洁,声音里带了点被气笑的颤:“在一起?我看是快被你们这些活宝气晕过去了还差不多。”
尾音微微扬着,带了点没辙的抱怨。那点悬在车里的棉絮似的沉默,像是被这句话戳破了个洞,终于簌簌往下掉了点,混着窗外溜进来的风,松快了些。
刘奕羲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蝶翼扫过平静的水面,没多说一个字。她只是抬手,指腹避开冰袋上凝结的水珠,极轻地将滑到脚踝中段的冰袋往上推了推,重新固定在最疼的那处。神色瞧着和平时没两样,眼底的波澜敛得干干净净,可指尖触过王瑛子袜边时,那点小心翼翼的温柔,却像在替她无声地抚平方才所有的嘈杂与误解。
王瑛子望着她这副样子,忽然靠着椅背低低叹了口气,嘴角勾出抹带点自嘲的笑:“说出去都没人信吧?天底下哪有我这么惨的绯闻女主 —— 被人围堵得像过街老鼠,摔了脚踝疼得直抽气,结果正主儿呢?‘男主’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筱洁在副驾上僵了半秒,手指绞着包带,脸颊微微发烫。她张了张嘴想替粉丝辩解两句,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最后只能讪讪地转回头,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其实…… 大家是真觉得…… 你和祁祺那张照片挺有感觉的,蛮、蛮合适的。”
“合适” 两个字刚落,一直稳稳握着方向盘的顾时安,指节忽然在真皮上顿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没回头,只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后视镜,飞快扫了眼后座交叠的影子,重新目视前方,仿佛刚才那一下停顿只是错觉。
车窗外的霓虹还在流,车厢里的空气却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拨了一下,漾开圈微妙的涟漪。
顾时安的视线在后视镜里打了个转,偷偷黏在王瑛子脸上。
她还带着刚从混乱里脱身的倦,眼尾泛着点红,可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半眯着靠在后座,嘴角甚至还噙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副 “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懒得费口舌” 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反倒像极了被戳中心事的默认。
前排的顾时安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算疼,却麻酥酥地漾开圈涟漪。
她是真的没想到 —— 祁祺的女朋友,竟然会是王瑛子。
太突然了。
没有半分预兆。之前既没有狗仔拍到的模糊同框,也没有圈内人私下里的只言片语,连粉丝群里那群福尔摩斯都扒了八百层关系网,愣是没从王瑛子和祁祺身上,找出过半分逾矩的蛛丝马迹。
她从前总觉得,像祁祺那样活在热搜顶端的男人,感情线该像他本人一样,藏在层层叠叠的光环里,要么是细水长流的沉静,要么是拒人千里的克制。
可王瑛子呢?
她抬眼就能在后视镜里看见的人,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张扬的,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像把出鞘的光剑,锋芒藏都藏不住。
这样两个人…… 怎么会呢?
顾时安悄悄抿了抿唇,心里那点震惊慢慢沉淀下来,反倒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原来他藏起来的偏爱,是这样一副滚烫又锋利的模样。
这怎么会是祁祺喜欢的款?
顾时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念头撞进脑子里,像被人从斜后方狠狠甩了记闷耳光,嗡的一声,整个颅骨都在发颤。思维像是被生生劈出条歪歪扭扭的缝,所有条理都顺着那道缝漏了出去,散成一地碎玻璃。
她从前不是没偷偷揣度过。
看着祁祺在采访里被问及理想型时,总是笑着打太极,说 “看感觉”,她便会在心里悄悄勾勒 —— 该是那种说话温温柔柔,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姑娘吧?像春日里浸了水的棉花,软得能掐出水来。
她见过他在片场对前辈恭敬,对后辈温和,唯独在感情话题上讳莫如深,便又猜,他会不会是那种对情爱格外迟钝的人?得等别人把心意捧到面前,才会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
她甚至会对着他不同时期的照片发呆,试图从那些模糊的同框里找出点蛛丝马迹 —— 有没有哪个瞬间,他的眼神在谁身上多停留了半秒?有没有谁的名字,能让他冷下来的嘴角悄悄扬起个弧度?
她像个虔诚的考据者,捧着那些碎片化的细节慢慢拼凑,以为总有一天能摸到答案的边角。却没想过,答案早就在那里了,藏得这样深,这样好,直到被人猝不及防地掀开来,才发现自己所有的猜测都荒唐得可笑。
王瑛子。
那个站在人群里永远最活泼的姑娘,笑起来时眼角会飞起来,说话直率得像出鞘的刀,连生气都带着股鲜活的劲儿,像团烧得正旺的火,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这样的人…… 怎么会是祁祺藏在心里的人?
顾时安不动声色地将视线重新落回前方,挡风玻璃外的灯影明明灭灭,却怎么也聚不成清晰的轮廓。只有后座那两个字,像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烫过,在她脑海里烙下深深的印子——
王瑛子。
每念一遍,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一分,钝痛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漫得五脏六腑都发沉。
医院大门刚在身后合上,深秋的风就卷着夜色灌了进来。那风裹着点雨丝的凉,扫过走廊亮得发白的地砖,把几人衣角都吹得掀了掀。王瑛子被刘奕羲半扶着,刚踮脚踩稳最后一级台阶,还没来得及看清导诊台的方向,一道白影就从走廊那头快步迎了过来。
是个年轻护士,白大褂下摆扫过地砖,带起细碎的声响。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眼神却熟稔得像是提前打听过,走到王瑛子面前便停住脚,声音清晰又妥帖:“请问是王瑛子小姐吗?贵宾病房已经按预约备好,这边请,我带您过去。”
筱洁拎着包跟在后面,闻言眼睛先睁大了半分。她偷偷往王瑛子脚踝上瞟了眼,又拽了拽刘奕羲的袖子,声音压得像怕被风刮走:“这也太快了吧?刚到门口就接上了…… 难道是祁祺那边远程安排的?还说不是女朋友呢。”
刘奕羲正跟在护士后面,闻言眉梢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她没回头,只侧过脸,指尖不轻不重地敲在筱洁胳膊上,力道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别瞎猜。”
声音不高,却把尾音压得稳稳的,像怕这没头没尾的猜测飘进王瑛子耳朵里。走廊顶灯的光落在她侧脸,能看见她抿紧的唇线 —— 分明是护着人的姿态,比任何解释都更清楚。
王瑛子垂着眼没说话,只被护士推着往前走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护士的脚步声在身后敲着节奏,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的夜风漫过来,她忽然觉得,这过分周到的安排,倒比刚才的围堵更让人心里发沉。
走廊的暖黄壁灯把光线滤成了蜜色,柔得能淌下来。病区静得不像话,连空气流动都放轻了脚步,护士推着轮椅走在前面,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几乎听不见声息。电梯门镜面似的滑开,直达上层后,浅灰地毯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绒毛短而密,踩上去悄无声息,干净得连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没有,恍惚间真像走进了哪家高端酒店的回廊。
门口的感应式除菌器泛着银亮的光,护士稍一停步,王瑛子的手刚凑近,就有股带着淡淡栀子香的雾霭轻轻漫下来,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来往的医护人员都脚步轻得像怕踩碎地上的光,遇见时只颔首示意,连说话都压着声线,仿佛这层楼的空气都比别处矜贵。
轮椅碾过地毯,只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刘奕羲走在最贴近轮椅的一侧,视线始终没离开王瑛子悬着的脚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眉头微蹙——刚才要是她再快半步,是不是就能扶住那一下趔趄?
筱洁跟在后面,眼睛像扫描仪似的扫过走廊:感应除菌器、静音推车、连墙角的垃圾桶都擦得锃亮。她偷偷拽了拽刘奕羲的袖子,用气音嘀咕:“这排场…… 也太……”
顾时安走在最后,指尖无意识地蜷着。走廊的光落在她侧脸,显得有些苍白。她看着前面王瑛子的背影,又瞥见护士熟稔地拐向最东侧的病房,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涩意又翻了上来——连医院的病房都安排得这样妥帖,他果然是放在心尖上疼的。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房间不大却周正,靠窗的位置摆着两张米色沙发,软得像陷进云里,旁边矮柜上叠着两套换洗衣物,料子看着就亲肤,连衣架都配得熨帖;茶几上放着简餐菜单,封皮干净,边角没有折痕,显然不是临时拿来的。
“这……” 筱洁的眼睛瞪得更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用胳膊肘碰了碰刘奕羲,眼神里明晃晃写着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刘奕羲没理她,快步走到病床边,先伸手试了试床垫的软硬度,又弯腰检查床沿有没有磕碰的地方,指尖的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些安排太密不透风,反而像张无形的网,让她心里发慌。
顾时安站在门口没动,目光落在那两套换洗衣物上。一套是王瑛子常穿的尺码,另一套…… 她扫了眼标签,忽然觉得呼吸有点闷。原来他连这些细节都想到了,原来那些关于 “合适” 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
护士把轮椅停在床边,轻声说:“需要帮忙移到床上吗?”
王瑛子摇摇头,刚要说话,就被刘奕羲按住了肩膀。“我来。” 刘奕羲的声音有点哑,她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着王瑛子的腿,“慢点,别用劲。”
筱洁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这房间里的安静有点太满了,满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瞥了眼顾时安,见她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像在忍什么。
王瑛子被扶到床上时,眼角余光扫过那套换洗衣物,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先把脚处理好吧。”
没人接话。房间里静下来,只有空调系统送出的微风声,吹动了窗帘的一角。刘奕羲的担忧,筱洁的好奇,顾时安藏在沉默里的难过,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各自荡开涟漪,在这过分讲究的病房里,无声地漫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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