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绸缎一样轻柔地落下,城市在这个周六傍晚显得格外安静。
橄榄树的枝叶在灯光下微微晃动,一道光从街角投在那间意大利餐厅的外墙上,牌匾低调,没有招牌灯箱,只有木质门廊边嵌着一枚小小的铜制铭牌。
这是一家在圈内颇有名气的高端餐厅,装修考究,却从不主动对外宣传。懂行的人都知道,这里并不靠网红推荐撑场,而靠的是多年累积的口碑——安静、稳重、服务极细致,最适合那些不愿被打扰的名人和有身份的人。
他们一走近,门还未推开,店主便已经从里面迎出来了。穿着干净的深灰围裙,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几分亲切的笑意。
“Ah, Signor Shen,今晚来得早。”老板说中文带点口音,但语调亲切。
沈之骁只是笑了笑:“朋友第一次来,带她试试你家的海盐牛肋。”
老板会意地点头,眼神在刘奕羲身上落了一瞬,随即礼貌而自然地躬了下身:“欢迎,位置已经准备好了,还是沈先生常坐的包间。”
刘奕羲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老板轻车熟路地引路的动作上,又看了看餐厅低调沉稳的门面,心里微微一动。
她不是没来过高档餐厅,但这种地方通常不会出现在推荐榜单里,也不会随便接客人。能够被直接引进私密包厢的,身份从来不只是熟客那么简单。
沈之骁显然不需要介绍自己——在这里,他不需要。
他们穿过灯光温暖的前厅,沿着短短一段木质走廊往内侧包厢走。四周用隔音玻璃与帘布隔开,光线不强却很稳,像是特意为保护某种安静而生的设计。
“你常来?”她低声问。
“偶尔。想静一会儿的时候。”沈之骁回头看她一眼,声音淡淡的,“有些地方,不需要热闹才好。”
刘奕羲点点头,心里却不知为何生出一点奇异的感觉。她原以为这只是一次礼貌性的饭局,但走进这里之后,所有的铺陈与沉静,都像在悄悄提醒她:这顿饭,或许没那么简单。
意大利餐厅的包厢隔音极好,窗外夜色浮动,窗内却安静得仿佛时间被轻轻摁了慢放。
餐前酒刚上桌,舒凯便早早开始铺垫。
“瑛子,这包是我托祺祺带的,上次你说国内那款断货了,我让他去巴黎帮我盯了几天才抢到。”
说着,他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白色提袋,动作夸张地摆上桌:“限量色——我没忘。”
祁祺微微一笑,语气不咸不淡:“是他发了四条消息提醒我,连照片都标注了‘别带错’。”
“你别揭穿我流程。”随即将包递到王瑛子面前,“你不是说‘低调点也得好看’?这款刚好配你平时开会那几件西装。”
王瑛子低头打开袋子,手指在柔软的皮革上轻轻抚了一下,眼睛微亮,很明显是真的喜欢。她笑着抬眼看向舒凯,神情罕见地带出一点欢欣:“可以啊,审美合格。”
舒凯听她这么说,眉眼都带了得意:“那当然,我专门挑了好几款才选这个。”
但王瑛子随即转过头,看向祁祺,语气却已经恢复清淡:
“包我收着,对了,多少钱?回头我转给你。”
气氛微微顿了一下,祁祺没说话,舒凯则轻咳了一声:“瑛子,你这是把我们当代购了吗?”
“可以啊,代购费多少?”
她说得随意,像是开玩笑,却干脆利落地把话题掐住,不让它往“人情”那边滑。
舒凯立刻接话,笑得一脸无赖:“哎哟,那你下次也送我一个不就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王瑛子没有立刻回嘴,只是抬手端起水杯,垂眼抿了一口,像是在认真思考他这个“提议”。
祁祺微微偏头看她,眼神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为了替舒凯找回点面子,也顺势化开桌上微妙的重心,他从椅边拿起另一个包装素雅的扁盒,顺手推了过去。
“这个是我给你挑的。原本是想买个纪念品,看到它的时候觉得……有点意思。”
王瑛子略一侧目,看了眼盒身,墨绿色细纹外壳搭配浅金浮雕,没有品牌标识,却显然质地不凡。她没多问,低头打开。
是一组限量香氛蜡烛,来自 Cire Trudon,三只迷你蜡杯安静地嵌在米色绒布中,浮雕玻璃杯身折着温柔光影,隐约透出森林、书页与海岸的混合香气。
她指尖停在盒底那张卡片上,眼神轻轻动了动:
“Les ?mes libres ont toujours une lumière propre.” “自由的灵魂,总自带光芒。”
那句话像一束极细的光,穿过纸张与香气,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落进了她心里。
王瑛子没说话,只是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那行字迹。她是个精细的人,见过无数“高明的包装”,但这种刚刚好的分寸感,却并不多见。
没有迎合,也没有试探,却能恰巧落在某个让人不易防备的位置。
她忽然有点理解刘奕羲为什么会被他吸引——祁祺不是那种张扬的人,但他的表达方式总带着一种克制后的诚意,连送礼也不落俗套,像是认真花过时间去思考“什么样的东西,不会让人觉得为难,又足够记住”。
她合上盒盖的动作比刚才慢了一拍,像是也在收拢那一丝没准备好的情绪。
语气还是那副淡淡的调子:“礼选得不错,卡片也挑得挺合我脾气。”
三人相视一笑,气氛不动声色地轻松了下来。服务生端上前菜,热汤随着蒸汽在空气中散开,木托盘轻轻落在桌面,伴着红酒的倒影,像是某场布局已久的故事,刚刚开启。
前菜刚落下,香气随着蒸汽腾起,打散了桌面刚才那几分微妙的起伏。
话题从食物、旅行,一路绕到最近业内的新项目。舒凯一边用叉子戳着盘中的煎芦笋,一边兴致勃勃地讲着他新近听到的八卦,王瑛子偶尔笑着应几句,眼神却总会不自觉地飘向坐在她斜对面的祁祺。
他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静静聆听,偶尔插一句,也恰到好处地落在点上,轻轻接住别人的梗,却又不搅乱气氛。像那种不太费力的从容,让人觉得——这个人,好像总在比别人慢半拍的节奏里,把所有局面掌握得刚刚好。
王瑛子不是那种容易心软的人。她一路在行业里打拼,不乏遇到客气的人,也见惯了“装得好”的人。但祁祺这样:选礼物讲究、说话有分寸,还要为了自己的好闺蜜来巴结她这个闺蜜——实在让人挑不出什么错。
她心里其实早就笑开了花,但表面仍旧保持着她一贯的淡定。
“我听过你几个项目的风评,演员都挺服你。”她低头用刀切着牛肉,语气像是不经意,“有一次我朋友还说你们那个组,出了名地效率高、不摆谱。”
祁祺侧头看她一眼,神色没什么起伏,只低声回了一句:“做得不多,但都尽量认真。”
“难怪了。”王瑛子喝了口红酒,嘴角抿出一点笑,“礼物挑得也挺认真。”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像是随口一提,但语气里那点微妙的赞许和调侃,谁都听得出来。
舒凯赶紧打圆场:“那当然,我哥选东西向来是低调又精准型的。”
祁祺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只轻轻摇了下酒杯,像是在掩去笑意。
王瑛子则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语气忽然一转,笑眯眯地看着祁祺:“我从奕羲那里也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了。”
她顿了顿,故意放轻声音:“其实有点像拍偶像剧——在罗马,许愿池前,还被硬币砸中。要不是男主是你,我都要以为她遇上骗子了。”
这话一出,桌上两位男士都笑了。
舒凯最先开口:“对,偶像剧都不敢这么写。”
祁祺笑着摇头,眼神却在某一刻,静静落了下来。
“有些事,”他慢慢说道,“冥冥之中,好像真的是设定好的一样。”
他轻轻抬眼,看向桌面蜡烛摇曳的火光。
“我们称之为——缘分。”
顿了一下,他低声补了一句:“所以,缘分来了,就该好好珍惜才是。”
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楚,像是落进某个被刻意放慢的时间缝隙里,带着一份格外稳的诚意。
王瑛子没立刻接话,只是用手指轻敲了敲水杯边缘,随后抬眸,目光略带笑意地看着他。
“其实我跟奕羲说过一句话,”她语气轻缓,像是随口闲聊,“有些事,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她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声音略带一点拉长的尾音,像在逗他:“所以啊——我投支持票。看好你们。”
这一句话落下,桌上安静了半秒。
祁祺眼神忽然一亮,像是某个一直悬着的线被人轻轻系上了,连嘴角那一抹笑意,都带着从心底漫出来的愉悦。
“谢谢。”他声音不大,但是真心实意。
舒凯笑得大方,直接一把搂住祁祺肩膀:“你看吧?是不是我说的——兄弟齐心,万事顺心!”
三个人的笑声混在一起,桌面上的杯盏轻晃,气氛像是被点燃了一点点温度,不刺眼,却刚好暖心。
窗外夜色温柔,灯火斑驳,那一刻,这一桌人和这座城市,仿佛都在光里静静呼吸着。
而就在不远处,同一家餐厅的另一间包厢内,沈之骁替刘奕羲拉开椅子,两人落座。
服务员送上菜单,沈之骁转头看她:“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刘奕羲笑了笑,摇头:“没有特别忌口的。”
“那就照我习惯来的。”他说完便低头翻了几页菜单,语气随意却不敷衍,“这家的牛肋火候一向稳,搭配一点芝麻叶沙拉,再来份松露意面,甜点等下看这位小姐的心情。”
他点餐的语速不快,语气平稳,像是对这一切再熟悉不过的节奏。而这份熟悉感,也安安静静地将刘奕羲包裹进去,让她在这个有些陌生的晚餐安排中,慢慢卸下了防备。
菜单被合上,服务员轻声确认一番便离开。灯光落在木质桌面上,两人面前的酒杯像是还未启口的对白,泛着柔和的光晕。
沈之骁抬眼看了她一眼,语气低缓:“最早看你作品的时候,还没见过你。那时候我就在想,能把那个时代的人物写得那么细致的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他停了一下,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说实话,后来第一次见你本人时,我愣了一下。”
刘奕羲挑眉:“怎么?不太像?”
“不是不像。”沈之骁轻笑一声,“是联系不太起来。你本人安静、含蓄,但你文里的角色往往活得极有张力,哪怕克制,也是在极度压抑的背景下爆发出来的。”
刘奕羲垂下眼,指尖轻扣着杯沿,半晌才开口:“我一直喜欢看年代文学。小时候家里有一套父亲留下来的旧书,什么都有——史料、小说、手记,还有一些边缘作者写的回忆录。”
“那种从缝隙里活下来的人物,会让人忍不住想写。”她抬头看着他,眼神带着一种被点透后的平静,“写着写着,反而开始觉得他们比现在很多人都更清醒。”
沈之骁没急着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在处理角色内心张力这方面,很克制。”他缓缓开口,“有些地方,本来可以用很情绪化的手法推下去,你却留白了。那种收得住的笔,是很难得的。”
刘奕羲听到这,轻轻一笑,声音不高:“你看得挺细。”
“职业习惯。”沈之骁语气仍旧不动声色,“我看剧本的时候,很少只看故事。我更关注这个写的人,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不是足够稳。”
“平台负责的是投资回报,我负责的是尽量不让一个好的作者掉进工业缝里。”
刘奕羲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他会用“缝”这个字。那是她自己曾在访谈里提过的词,也是她写作中反复挣扎的隐喻:被制度、预算、注意力稀缺切割的缝隙里,如何让人物依然站得住。
她眼神轻轻动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只是心里,像有一页纸被悄悄翻了过去。
不远处,走廊的灯光悄然转暖,有服务生低声经过,端着新餐盘的动作轻缓克制。
包厢里一切安静,连杯中的水都在微光中泛着层层涟漪,像是正等待着什么话被说出口,或是被悄悄藏起来。
这座城市的夜晚,还在继续。
而故事,也才刚刚走到临近交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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